第六十七章 云畅骤访窥星阁达成交易

风扫残云,春意渐浓,晚晖肆意染在天际,好似一滩浓稠的血。

窥星阁

“段尘,宫里传来的消息,太后那边脸色不太好啊。”诸葛翊大步进殿。

“嗯?”

段尘从案前抬首,看向诸葛翊。

诸葛翊双手撑着桌案,盯着他双目:“旭军按兵不动没个动静,是你吩咐的吧?沈清峨那边可是吃力得很,你就不怕北朔王的人打下西川?”

旭军和常庆军本是共同驻守西川,如今北朔王攻打西川,窥星阁所控的旭军却没个动静,想想也知道是谁的命令。

段尘摇头轻笑:“杜仪风意在大华中部,想着一路南下打到安都,他兵力并不充裕,拨给应付西川的兵力不多,沈清峨手下的常庆军足够和他僵持了,用不着旭军凑热闹。”

诸葛翊微微蹙眉。

“诶段尘,你是不是故意的啊,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诸葛翊绕到案后,直接面对着段尘坐到桌案上,“说来听听呗。”

段尘挑眉,一脸纯良无害:“没什么计划啊。”

诸葛翊摆了摆手,笑着打了下段尘:“哈哈哈你别闹了,你总不会是嫌太后抢了你西川三万军队,你记仇故意耍人家沈清峨呢吧。”

段尘抬头看了眼诸葛翊,不置可否般往后一靠。

诸葛翊嘴角笑容逐渐凝固,他咽了咽口水,犹豫着道:“不是吧真的啊,你有病吧段尘!”

“这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段尘缓缓开口。

诸葛翊嘴角抽了抽,冲段尘伸了伸手:“来,您请,您说。”

段尘眸光深邃,缓缓开口,语调不疾不徐:“在杜仪风举兵谋反之际,西川方向旭军和常庆军内讧,你觉得杜仪风会怎么想?”

诸葛翊恍然大悟般点头,旋即不屑地笑了笑:“啊我明白了,老掉牙的计谋,不就是想营造两军内乱的假象,然后让北朔王放松警惕,最后找机会一举拿下吗。”

“哈哈哈呵。”段尘笑了笑,手搭上诸葛翊肩,却猛然用力将他一推,“你明白个鬼你!”

诸葛翊猝不及防被推,忙稳住身形脚步踉跄着站起:“那你说,你想干嘛!”

段尘眸色略沉:“杜仪风心思缜密,凡事都会往深处想。你都不信两军会在此时内讧,难道杜仪风和他手下的人就会信?他会觉得是本座故意安排出西川两军内讧的假象,实则隐藏着埋伏和陷阱。因此他不仅不会掉以轻心,反而会格外小心西川,不敢轻易攻打。”

“那你告诉我,你真在西川布置陷阱了?”诸葛翊看向段尘,语气带着几许疑惑。

“没有。”

“”

诸葛翊一愣,满脸的不可置信:“你兵行险招啊你!万一杜仪风反应过来,趁西川南北兵力涣散之际一举攻之,那不就完了?”

“我有把握在他反应过来前平定了他。”段尘浅笑,微眯双眸,“而且我这样做还有别的考虑。”

诸葛翊见段尘眸光平和,方才稍稍松了口气。

段尘沉吟着开口,面色沉肃:“半个月前,旭军黄副将给我传来密信,肖将军失踪了。”

诸葛翊一惊:“肖斩将军?!战事在即,主帅不知所踪,此消息一旦散出去,军心必定涣散。”

段尘点头,声色冷然:“本座还不知是何人所为,只得命黄副将封锁消息。现下众将士还不知,可一旦发兵便无法隐瞒,因此我下令不准旭军动作。正好利用杜仪风多疑的性格,使之不敢贸然进攻西川。”

诸葛翊面色凝重,低头深思。

片刻,诸葛翊抬头正色道:“那当初虎跃军营遭夜袭的事你有头绪了吗?”

段尘摇头:“没有,那人显然也是想逼迫北朔王谋反,但先了咱们一步。”

诸葛翊:“是敌是友?”

段尘:“利同则为友,利异则为敌,虽不知那人最终目的何在,但显然影响不到此次战局,待北朔王的事处理完了再好好调查也不晚。”

两害相权取其轻,况且,还不知那隐在暗处推波助澜的人到底是不是敌人呢。

福寿宫

太后闭目跪在软垫上,转着手中的佛珠。

片刻,她缓缓睁眼,从衣袖间摸出一个精致小巧的平安锁。

乐笙福了福身,扶太后走向内殿的座位。

太后看着案上袅袅一缕香烟,徐徐开口:“知道哀家为何年年今日都斋戒吗?”

乐笙轻轻为她捶腿:“奴婢愚钝,请太后娘娘明示。”

“二十一年前的今日是哀家丧子的日子,也是那孩子的生辰。”太后语气淡淡的,眼神似一汪死水。

乐笙一愣,当今皇帝杜宸并非太后亲生,而是从一不得宠的妃子那儿过继过来的。她曾听说太后当年诞下一子,孰料生下便没了气息,太后与先皇哀痛不已。

乐笙有些不忍,手上力道不自觉轻了些,斟酌着开口:“太后娘娘,逝者已逝,相信小殿下早已登往极乐,请您节哀。”

孰料太后冷笑几声,瞥了眼乐笙:“哈哈哈。哀伤?”

“哀家怎会伤心,一步步走到今天,哀家从没后悔过。”

太后攥着佛珠的手微微发紧,心底无端泛起痛楚,头颅却仍旧高昂,眸光凛然。

窥星阁

“你是说,你从未听说过腐神散之事?”段尘蹙眉。

崔浩点头:“我与北朔王不过二十年的交情,二十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他的事我一向不去打听探求,他愿说自会与我说。因此,我只知萧怀民与他曾为挚交,可被贬北朔后却骤然切断了联系,很是突然。”

段尘:“那杜仪风和毒谷可有关联?”

“毒谷?”崔浩一愣,一脸的茫然,“阁主问我朝堂之事、北朔王的事都可以,江湖之事我实在是不了解。”

段尘一手撑头,脸上带着倦意:“罢了,你下去吧。”

看来寻找腐神散解药之事,从崔浩身上是挖不到线索了。

崔浩点头,起身出门时正好碰见诸葛翊。

诸葛翊看崔浩一脸土色,就料到段尘定是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段尘,看本护法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诸葛翊一手端着一盘子山楂糕,大步进殿,手里拿着一块儿在段尘眼前遛了一圈,随即扔进嘴里,“来吃点东西,败败心火。”

段尘低头笑了笑。

“你笑啥?”诸葛翊把盘子往案上一撂。

段尘抬眼,满含笑意:“阿潆喜食酸。”

“”

诸葛翊拿起盘子,起身就要走:“得了你别吃了。”

“回来。”段尘笑着叹了口气,“说正事。”

诸葛翊脚步停下,转身耸耸肩:“是你硬挽留我,我才留下的。”

见诸葛翊坐下,段尘缓缓开口:“高晋那边还顺利吗?”

诸葛翊点头,思索着道:“前些日子霄山一战,高晋佯装不敌败逃,还向敌军散出了自己负伤、援军未至的假消息,引诱北朔王的人去了山中。待北朔王率军进山后,高晋便立刻封了山口,埋伏的弓箭手便万箭齐发,重创了抚北军。而后北朔王带兵趁夜潜军突围,现已逃回丛县。”

段尘点头刚欲说话,门外便传来侍卫声音。

“阁主,流水楼云畅求见。”

两人皆是一愣。

诸葛翊蹙眉,眸光带着疑惑:“云前辈?这个节骨眼她找你干嘛?”

段尘凝眸看着门口,片刻道:“请云前辈去偏殿稍作歇息,本座即刻就去,翊你先退下。”

偏殿

段尘进殿,挥手撤下所有侍从,看向桌旁一身白衣的女子。

距上次相见至今不过四个多月,云畅却明显消瘦了一大圈,颧骨都有些突起。

“云前辈。”

段尘微微俯身,旋即坐到椅上。

云畅礼貌点了点头,开门见山:“段阁主,今日冒昧到访,云畅便不拐弯抹角了。我今日前来是为了北朔王杜仪风的事。”

段尘点头,脸上并无惊讶,浅笑道:“北朔王高举反旗,烽火燃了已有两月,窥星阁不过是一江湖门派,关于北朔王的事又能掺染多少呢?”

云畅低头紧抿着嘴,深吸口气,抬头眸光坚定:“我确信您能帮他。”

段尘微眯双眸:“云前辈是想求窥星阁帮他?”

“不是求。”云畅目光清明,“是交易。”

段尘明显神情一顿,他侧过头看向云畅:“您说。”

云畅眸光黯淡,满面疲色:“王爷谋反是事实,云畅无法为他辩驳解释什么,纵然有朝廷步步紧逼,纵然有奸人挑唆,最终做出这个选择的仍是他,这份罪他推卸不掉。我是亲历过战争的人,战争会带来多大的痛苦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战火缭绕的土地,哀鸿遍野,寸草不生。为了一己私欲而置万民于水火,就是罪。”

段尘笑了笑:“呵,前辈是为众生请命?”

“我是俗人。”云畅声音清冷,嘴角勾起的弧度似是自嘲,“心怀天下是圣人英雄的事,我的私心不过正好与百姓的心愿同归。与其说我为众生请命,不如说我对战争有莫大的阴影。”

云畅顿了顿,继续道:“云畅想和窥星阁做的交易是,我可以上战场劝说王爷休战自裁,这样朝廷不费一兵一卒便能达到目的。但窥星阁要答应我,史书中永远不会出现北朔王起兵谋反之事,王爷死后声誉仍旧清白。”

“身后的名声有这么重要吗?”段尘沉默良久,缓缓问道。

“有”云畅微微低头,声音发颤,“他这一生本该平安喜乐生时我无能为力,死后我定要护他清誉,不让他受百世唾骂。”

云畅深吸口气:“我没有这个能力说服朝廷,可我相信段阁主有。”

段尘浅笑摇头,看向云畅:“就算云前辈不去劝降,北朔王也赢不了,他手下有多少人是真心帮他的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朝廷的兵力他也摸不透,您去或不去对结果的影响都不大。既然胜券本就稳操于朝廷之手,又何来交易一说?”

云畅笑了笑,紧盯段尘双眸:“是,但真正要对付朝廷的是北朔王吗,王爷不过是一枚棋子,他身后的人定有更大的阴谋。”

段尘眸光一暗,执着茶盏的手微微发紧。

云畅看见段尘神色,心中明了:“看来阁主已经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了。”

段尘面色凝重:“本座虽有怀疑,但始终未有头绪,前辈知道些什么?”

云畅:“王爷曾费尽心思想拿到高府一文书,可当我问他那文书是何内容时,他只言拿到文书便可得到援军,当时我就心生怀疑,怎会有人无缘无故借兵给他。且我发现,王爷与东岭方向书信往来频繁。况且他并非性子急躁之人,当下明显不是起兵的最好时机,他却如此急进,定有人怂恿。”

段尘微眯双眸,心中隐隐升起不详的预感:“那人会不会单纯是北朔王的支持者?”

云畅笑了笑,摇头道:“王爷兵力主要分为三部分,一部分牵制西川,一部分牵制东岭,主力军南下。东岭易守难攻,王爷拨往东岭的兵力却比西川还少,这正常吗?因此我怀疑,王爷是以为东岭是自己这边儿的。可半月前,东岭驻军却一举重创王爷军队,还趁王爷围攻赵郡时南下,绕到王爷屯粮草的营地烧了抚北军的粮库。王爷不是会掉以轻心的人,所以我怀疑那人假意帮助王爷,实则另有所图。”

这事的确蹊跷极了。

“云前辈虽不离安都,消息倒是灵通。”段尘微微一笑。

云畅挑眉,亦是一笑:“比不得阁主,东岭之事您怕是早有怀疑,只不过想从我嘴里听到来印证。”

段尘手指不自觉轻敲桌面,陷入思考。

如若真是有人想要利用北朔王谋反坐收渔利,那人会是谁?又会获得各种利益?

能暗中掌控东岭驻军,绝对不是普通人。

可窥星阁为何之前毫无察觉?

“那人怂恿王爷谋反,会是为了什么?”云畅抛出问题。

段尘凝神思考,和云畅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朝廷。”

段尘缓缓道:“朝廷兵力具体有多少一直模棱两可,且若那人也想反,倒不如在北朔王谋反后天下修养的这段时间,趁虚而入。”

云畅赞同点头。

“云前辈若能在这关头及时止住战争,便能破坏那人的计划。”段尘面色平和,唇角微扬,“这交易,本座愿意做。”

“好。”云畅起身,目光清澈坚定,“待会儿回楼后,我便收拾行装前往丛县。”

段尘起身,却忽然叫住了云畅。

“对了前辈,作为交易的一部分,您能否告诉我一件事。”

云畅停下脚步:“何事?”

“关于腐神散的事。”

云畅身形一颤,回头看向段尘,眸光复杂:“我的确知道一些,但这个消息是有人用命守住的,就算段阁主逼我,我也不会说。”

“而且,”云畅顿了顿,“阁主知道会后悔的。”

“能救师父,怎会后悔?”段尘上前一步。

“那如果和潆儿有关呢?”

云畅语气淡淡的,目光却紧锁段尘双眸,她清楚看到段尘一怔。

“什么意思?”段尘心微微发紧。

云畅低头苦笑几声,缓缓向门口走去,仅留下声音幽幽荡在段尘耳边,似钟声沉闷。

“阁主还记得吗,您答应过我会拼命护潆儿周全。”

“记得。”

“将来终有一日,阁主会有机会,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是否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