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萧段二人奔赴丛县

轮回冢

经过两个多月的磨练,萧潆已能较为轻松地通过那条甬道。虽不能说如履平地,她身上的淤青却是实实在在少了许多。

萧潆来到九失房中,打开食盒,将几叠小菜整整齐齐摆在石桌上。

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好在九失并不嫌弃。

萧潆环视屋内,九失显然不在房中。

轮回冢大得很,萧潆所见的这三间屋子、一条甬道不过是冰山一角。萧潆心想九失定是在冢内别的地方,也就不急着寻,干脆坐到了石桌旁慢慢等。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还不见九失归来,萧潆有些坐不住了。她想起九失素日用膳时喜欢小酌几杯,而那宝贝酒坛就放在床头一紧邻的案上,似是睡觉都舍不得离。

反正等着也是等着,萧潆想索性把九失待会儿需要的都给他备齐了,于是起身走向九失床边。

抱起酒坛,萧潆刚欲转身,就瞅见酒坛的下面压着一封信。

本着好奇害死猫和非礼勿视的心理,萧潆本来真没想去看那信。

可奈何信上八个字正冲着她眼,格外引人注目。

“云畅绝笔,萧潆亲启”

萧潆脑中“轰”得一声,将酒坛往旁边一放,手缓缓伸向那封信。

萧潆心里急得发疯,身体却突然僵硬起来,好不容易拿起信的手开始发颤,她反反复复看那几个字,心中期望是自己看错了,直到眼睛瞪得发酸,都已不识这几个字。

像是骤然被人泼了盆凉水,萧潆心一激灵,连忙去撕开信封,那份急切透着最后的期望。

信在空中拐了好几个弯,缓缓落到地上,赫然是云畅笔迹。

眼里积聚的水汽愈来愈多,萧潆后退几步靠着石墙,彻骨的寒意从她脊梁向上窜去。她微张着嘴急促地喘气,气息发颤,眉间发紧。

信里云畅语气平和,可就是这种平淡如家书般的感觉更让萧潆感到折磨。

云畅将自己的选择与缘由交代得清楚明了,没有一丝多余的话,没有抒情,甚至没有对萧潆的劝慰与祝愿。

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四个月前

“就这些?”秋无情看向云畅,一脸不解。

“足够了。”云畅放下笔。

秋无情将信揣好,叹了口气:“我怕那孩子受不了啊”

云畅垂眸笑了笑。

“我相信的我的好潆儿有承受痛苦的能力,终有一日,她会明白我的选择。”云畅缓缓开口,眸光静无波澜,“何苦在信里惹她难过。”

回到轮回冢

九失刚踏入屋内,就看见萧潆蹲在地上,目光呆滞,魂魄好似离体一般。

感受到九失进屋,萧潆侧头对上九失目光,眼中再次喷薄出情绪,踉跄着扑倒他脚边。

“九失前辈,求求您您放我出去好不好,师傅她出事了,您放我出去好不好,我什么都答应您,只要您让我出去!”

九失看向地上躺着的皱巴巴的信,叹了口气,不忍道:“你师傅托我保管这信,待战争结束后再给你,可老夫总觉得这样不妥。因此老夫便将信放到酒坛下,想着看天意让不让你发现,既然如此,你去吧。”

“前辈答应我了?!谢谢前辈!谢谢前辈!”萧潆连忙叩首。

九失叹了口气,走到石墙边,在某一处石砖上按了一下,顿时另一边的石壁打开了一门洞。

“去吧,顺着这条石道一直走,一会儿就能走出去。”

萧潆重重向九失磕了个头,起身飞奔而去。

“唉,啧啧,老夫这是背信于人呐”九失摇摇头,看着萧潆离去的方向,“可错过与后悔的感觉,是更不好受。”

流水楼外

萧潆心里焦急,身体却快要没了力气,她好不容易赶回流水楼外,恰巧看见白梓牵着马从远处走来。

白梓远远瞅见门外的身影,一愣,不禁快步上前拉住萧潆。

“萧潆?你怎突然回来了,楼主不是说你”

“白梓!”萧潆猛得抓住白梓,眼眶布满血丝,“师傅呢?师傅和楼主在吗!”

白梓被萧潆的表情惊得一怔:“不不在啊,云姑娘前天上午走的,说是有要事要出远门一趟。楼主三个月前出去到现在还未回。”

“怎可能!”萧潆急声反驳,心头无端生出几缕不安,“圣皇帝当年有旨不准师傅离开安都!师傅能去哪儿出远门!”

白梓闻言一惊,低头想了想猛然抬头:“是啊!我怎把这事忘了!那云姑娘能去哪啊!”

见白梓也不清楚,萧潆便猜云畅应是敛了行迹,可守城门的士兵按理不该放行啊。

等等,城门守军是高晋手下的人。

高晋窥星阁!

想到这儿,萧潆像是重新燃起希望。

“白梓,我有事也要出去,楼主和师傅不在的时候,楼内拜托你了。”

说罢,萧潆一把夺过白梓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挥鞭而去。

“喂!萧潆!萧潆!”

窥星阁

段尘闭目靠在椅上,听着诸葛翊说话。

“我派了一队人马跟在云前辈后面,秘密保护她。城门那边也打过招呼了,准允放行。”

段尘点头,面色沉肃。

诸葛霜见状问道:“阁主,宫里那边同意了吗?”

段尘睁开眼,眸底血丝尽显疲乏:“本座昨儿个进宫了一趟,太后本不愿同意,她厌北朔王厌得深,不想轻饶他,费了本座好一番口舌。太后反复权衡利弊,最终同意了,毕竟北朔王的结局都是死,太后也能顺了心思。”

诸葛霜:“皇上那儿呢?”

段尘笑了笑:“皇上心软,自然同意。不过这些事其实也轮不到他决定。”

这时,忽然有侍卫慌张进殿,急急跪地。

“阁主,有个人晕咱们阁外边儿了。”

段尘挑眉瞥了眼侍卫,淡淡开口:“晕了就找大夫,找本座干嘛?”

“可那人属下瞅着眼熟,像是曾住咱们阁的萧潆姑娘。”侍卫将头埋得更深。

“什么?!”

诸葛翊和诸葛霜对视一眼,一脸震惊。

诸葛霜抓着扶手,身体前倾透着焦急:“萧潆不是被秋楼主送去轮回冢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诸葛霜话音未落,段尘却根本无心回应,早已脚步匆匆直奔大门而去。

一个时辰后

萧潆在梦里跌跌撞撞前行,大风裹挟冰花,充斥着整片天地。

积雪很深,萧潆一深一浅走着,吃力地向前看去,只见前方一抹红影,突兀地乍现于银白之中。

那人缓缓转头,风雪却立刻大了起来,吹得萧潆眼前一片模糊。

师傅?是你吗?师傅!

萧潆猛得惊坐而起,思绪却没跟上身体的脚步,双目仍愣愣的。

“阿潆?”

段尘一直守在床边,萧潆突然坐起来也吓了他一跳。

听到有人唤自己,萧潆使劲闭了闭眼赶紧再次睁开,转头看见段尘正看着自己,顿时鼻尖一酸,紧绷的弦一下子松了下来,直接扑上去抱住了段尘。

段尘一怔,心疼地抚摸萧潆的头发,附在她耳边声音轻柔:“怎么了?”

“阿尘,答应我件事好不好。”萧潆抱着段尘的手发紧。

“你说。”段尘亲了下她头发。

“带我去找我师傅。”萧潆抬头,眸光坚定。

段尘手一顿,缓缓松开萧潆,蹙眉凝视着她。

“我知道你清楚师傅在哪。”萧潆肿着眼,眼眶红红的,“高晋身在战场,朝廷又不会见师傅,师傅能够出城定是找了你帮忙。”

段尘不语,算是默认了。

“师傅给我留了信,我不知道师傅与你说了什么,我只知师傅这一去就回不来了。”萧潆抓住段尘衣袖,一字一句透着恳求。

段尘抚上萧潆侧脸:“云前辈用心良苦,我不能辜负她的心意。无论是送你去轮回冢,还是前来找我商谈、奔赴战场,她都是尽了最大的能力在为别人考虑。这一切都是云前辈斟酌再三后所做的最正确的选择。”

萧潆眸光暗到了极点:“到底发生了什么?”

段尘叹了口气,目色略沉:“你在冢内这段时间,北朔王谋反了。但战争形势对北朔王并不利,相信云前辈也清楚,北朔王必败。云前辈丝毫没有为自己考虑。她无法阻止北朔王反,但她愿用自己和北朔王的性命换来流水楼的平安,以及王爷死后的声誉。”

萧潆垂头不发一语,她当然知道云畅如此安排一定有她的用意。

可人毕竟是人,除了有趋利避害的理性之外,更无法逃避感情的控制。纵然知道理性带来的结果往往更接近成功,却宁愿选择不愧于心的残缺,也不要后悔一生的圆满。

沉吟良久,萧潆方略略抬头:“你放心,我不会辜负师傅的安排。可我一想到要在这儿日日煎熬等着师傅的死讯传回来,简直是折磨。我想,或许我亲眼目睹战场后就能明白师傅的挣扎与选择。”

段尘看着萧潆,心里一番斗争,终是妥协。

“好,我带你去。你想什么时候出发?”

萧潆闻言一下子笑了,眼眶里泪水打着转儿:“现在。”

“好。”段尘也笑了,眼里全是心疼,“我去收拾一下,咱们即刻就走。”

窥星阁

随着段尘话音落下,大殿里静了数秒。

“现在?!段尘你疯了?”诸葛翊惊得站起,走向段尘,认真道,“虽然现在战场上是咱们这边占优势,可你要是一不小心落入敌人手里,就凭你的身份,他们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诸葛霜直言正色:“翊说的对,这太危险了,属下绝不能放任主上冒险。”

段尘:“我有我的分寸和考量。我和阿潆说好了,不会妄想去改变现在的局势,她说的有理,我也觉得与其让她一生有心结,还不如带她去试着体会云畅的感受。”

段尘语气坚定不容置疑,大殿陡然安静,他看向诸葛翊,安慰般拍了拍诸葛翊肩膀,向诸葛霜点点头。

“放心,就算为了阿潆,我也不会涉险。阁里的事务暂且交给你们了,长老那边就说我有要事,朝廷那边若是召见,就推说我病了。我离开窥星阁去丛县的事不能让外界知晓,以防惹出事端。”

诸葛霜蹙眉不语,可她相信段尘的能力,也相信他的选择。

“属下,遵命。”

半月后,凉营村一茅草屋内

萧潆无力地瘫在床上:“好在村民好心借给咱们间屋子歇脚,否则又要露宿了。”

段尘将马拴好,进屋倒了碗水递给她。

“累不累?好好休息一晚,还有半月咱们就能到了。”段尘看向萧潆。

一股脑儿喝完水,萧潆放松般转了转肩膀,摇头道:“不累,早点到那儿我会比较安心。”

暮山被红,段尘坐在屋口凝眸看向天际,似是能看到远方硝烟战火,如业火般升腾入云,充耳恶鬼哭嚎。

“我问过村里的人了,仗虽还未打到这边,却也是人心惶惶,等过几日渡过了千水河就是另一番景象了。”段尘缓缓开口。

“战火已经蔓延到千水河那边了吗?”萧潆有些出神。

“嗯。”

两人不再说话,话题牵带着人心开始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萧潆轻轻唤道:“阿尘”

段尘回头看她,眸光由凝重变得柔和,阳光正好包着他落进门内,金尘飞舞。

“怎么了?”

段尘起身走向萧潆,拉了把小凳子坐在她对面,身体前倾看着她。

萧潆拨弄着段尘头发,看似心不在焉道,眉却紧蹙着:“我在想,会不会有一日你我也会刀剑相向,或者也像师傅与王爷一样,明明深爱却要亲手将对方送向死亡。”

段尘心一沉,又怕被萧潆发现,嘴角马上勾起笑意,抬手敲了下她额头:“胡思乱想。”

萧潆仍死盯着段尘,看得他头皮发麻。

段尘忙伏在萧潆腿上,笑着打趣道,企图扭转这个氛围:“好啦,你这样我心里很难受,你舍得我难受吗?”

萧潆笑了笑,大力拍向段尘的背。

“嘶你下手怎么这么重。”

看气氛逐渐缓和,段尘总算松了口气,心里却乱作一团,手不自觉紧紧握住萧潆的手。

半月后,抚北军军营

“杜嘉霓这个贱人竟敢戏耍本王!”

杜仪风大力一挥,案上卷轴、杯盏等物纷纷落地,一阵嘈杂的声响惹得人心绪杂乱。

两个副将低着头立在一旁,几个士兵跪在地上埋着头。

杜仪风在营帐内来回踱步,气息紊乱,神情凝重。

一片阴云渐渐笼罩住青灰色的营帐。

一副将道:“现下后方粮库被烧毁,有粮草供应不上的危险。高晋兵力多于我军,依属下之见,我军应耐心坚守阵地,不与其军队正面作战,等待援军支援。”

杜仪风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这时叶栖匆匆进帐,一脸焦急,杜仪风心一沉。

这个时候,可万不能再有坏消息了。

夜栖行了个军礼:“禀王爷,属下昨日带一支军队前往赤焰关,并将长公主的玉牌示与那将领杨逸匀,孰料其根本不理会,不仅紧闭关门,还乱箭射杀我军士兵。”

“好啊!”杜仪风后退一步,手撑住桌案,目切齿,“没想到本王竟中了杜嘉霓的圈套!先是用东岭驻军获取本王信任,然后放火烧本王的粮草库,又闭关欺骗本王!此仇不报,何以立威!”

杜仪风目光冷冷看向营帐外,高声怒道:“传本王命令,攻打赤焰关!”

“王爷!”副将连忙上前阻止,“赤焰关易守难攻,守军约有一万人,五倍兵力方可攻之,不如等援军到后再做打算。”

杜仪风眸底迸发的寒意好似夹着利刃。

他哪里忍得了这样的欺骗。

“卫副将不必多言,本王心意已决!”

霎时间,狂风呼啸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