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裙子下面是紫色
松江自长城之北那座大山俯冲而下,在中土神州东北部自南向北贯穿,流入大海。在松江下游,渤海国的东南部,矗立着一座巍峨大城。
正午时分的阳光,照射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农人正在忙着秋收,金色的稻麦和粟米,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可人。
陈子墨站在船头,举目望去,只见那座大城如一尊太古巨兽,匍匐在松江之上。
松江在此穿城而过。
无数大小船只在松江水面南来北往,忙碌,热闹,繁华。
随着乌篷船不断靠近大城,张有归的情绪变得越发忐忑不安。他坐在船尾,背向大城,望着北方的秋色,沉默不语。
陈子墨回头,冲张有归喊道:“二老表,入城了。”
张有归没鸟他。
乌篷船如一只轻盈水鸟,灵活的避开南来北往的大小船只。行至离城十里,便汇入走水道入城的船队中。
艄公呵呵笑道:“两位公子,三十两银子,三百里水路,两日刚好到达龙原城。只是入城船只太多,可能要等到傍晚才能顺利入城。”
陈子墨笑道:“不碍事的,只要摆脱楼船的纠缠,四五日入城都是可以的。”
张有归闻言,身体一颤。他转过身对陈子墨说道:“大老表,既然王玉珂身在渤海国,那他师父想必也在。”
陈子墨一愣,觉得张有归说得有理。以前听楚爷爷说起过一段陈年旧事,说是当年他仗剑走江湖,在楚都金陵碰到熊通。两人因为起了口舌之争,便大打出手。
虽然熊通的师父张如是正在楚国王宫和白衣剑神裴度手谈,但也不济于事。熊通被他打得道心不稳,以至后来,在飞升渡劫时功亏一溃。
自从那件事后,许多仙家宗门的年轻奇才,在行走江湖的时候,都会有一个护道人跟随左右,确保他们不至于过早淹死在江湖的浑水中。
那么王玉珂的护道人会是谁?
陈子墨联想张有归前夜那几句话,便猜测很有可能就是他师父本人,一位四劫仙人。
陈子墨皱了皱眉头,心想单是一个不知是元婴境还是出窍境的王玉珂就已经很棘手了,如果再跳出来一位渡劫仙人,哪里还有他活命的机会?
玉虚宗,和天师府同气连枝,和太和宗一样是宗字头的仙门大派,太和宗这张保命符可能会没用。
而且,以目前儒家朝不保夕的境况,陈子墨不觉得玉虚宗会遵守规矩,不以大欺小。
他将神识探入心湖,发现几日未见的小墨人儿和小绿人儿,正坐在清神果树上大快朵颐。
陈子墨见松江之上人多眼杂,便没把两个小家伙召唤出来。
如果王玉珂成功跻身出窍境,不知道小墨人儿目前的状态打不打得过。一想到师父田横那句话,陈子墨不禁呵呵笑了起来。
见陈子墨一个劲儿独自傻笑,张有归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没好气道:“与渡劫仙人敌对,你很开心?”
陈子墨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如果玉虚宗那位渡劫仙人还要点脸皮,不以大欺小,我自有办法收拾王玉珂。”
张有归翻了个白眼,说道:“一条五重山的蛇妖就差点打死你,你不吹牛会死啊。”
陈子墨呵呵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张有归见陈子墨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欠扁模样,突然会心一笑。
他凑近陈子墨的耳朵,轻声问道:“是那位小墨人儿?”
陈子墨做了个噤声动作,笑道:“心知肚明即可。”
“我说大老表,劝你不要将他召唤出来,现在是非常时期。依我说,咱们还是夹着尾巴做人,不要主动招惹玉虚宗。”张有归提醒道。
“那如果是他们主动招惹我们又如何?”陈子墨反问道。
“受他几句骂又不会掉几斤肉,没关系的。”张有归愁眉苦脸道。
“张有归,你脸上的表情和嘴里的话很违和啊。”陈子墨拍拍他肩膀说道。
张有归长叹一声,坐在船舷上,望着如巨兽匍匐的龙原城,怔怔出神。
陈子墨向艄公投去很狗腿的目光,屁颠屁颠的来到船尾,谄媚笑道:“老爷爷,你是高手?”
艄公翻了个白眼,心道以前叫我老汉,现在有求于我就叫我老爷爷。小家伙很会来事嘛。
“别打我的主意,老汉过惯了撑船的逍遥生活,不想惹火烧身。”艄公丢给陈子墨一个后脑勺。
“谢先生临走之时以密音传话给我,说是遇到危险,可以找你老人家帮忙。”陈子墨一双小手,在艄公背上飞快轻捶。
艄公破口大骂道:“狗日的儒家读书人,尽是一肚子坏水。”
陈子墨呵呵笑道:“来来来,我来撑船,老爷爷你去船头坐着看风景。”
陈子墨边说边朝张有归挤眼。
张有归心有灵犀的一笑,赶忙起身让出一条路来,很狗腿子的说道:“来来来,你老人家辛苦了,坐这儿,我给你揉肩捶背。”
陈子墨丢过来一只木盆,正色道:“二老表,打水给老爷爷泡脚。”
张有归心中腹诽陈子墨,暗骂一声娘希匹,然后屁颠屁颠的从松江里舀了一盆水端到艄公面前。
“老爷爷,我给你搓脚。”张有归谄媚道。
艄公脸色很不好看的坐在船头,伸脚入盆,冰凉的江水很刺骨。
这他娘的是泡脚?
不是想冻死老汉?
若非老汉修为高绝,怕是泡完脚就要躺在药铺子里猛灌汤药了。
陈子墨站在船尾,手拿竹篙,撑着乌篷船在松江水面歪歪扭扭的前进,活像一条蜿蜒爬行的蚯蚓。
张有归嘴巴甜得蜜死人,一边使劲搓脚,一口一个老爷爷的喊着。以张本睿老年得子的年岁,张有归肯定是没见过自己的亲爷爷的。但这一趟喊下来,这家伙非但不觉得生疏,反而非常朗朗上口。
艄公被谢石小算一计,心里虽然不爽,但好在这两个赖皮货色嘴巴够甜,人也勤快,多少让他心里平很许多。
傍晚时分,陈子墨和张有归亲自下水摸鱼。仲秋时节的松江水,冻得二人颤颤兢兢,体若筛糠。
忙活了大半天,好不容摸了三条鱼,接过张有归一不留神又给放跑了一条。
陈子墨和张有归亲自下厨,烤了两条烤鱼,为表孝心,艄公独得一份,两个狗腿子共享一条。
“老爷爷,味道如何?”陈子墨为艄公倒满一碗酒,谄媚问道。
“只比屎好一点。”艄公闷哼道。
张有归侧过脸,努力翻白眼。
陈子墨尴尬笑道:“我觉得味道不错啊。”
艄公将吃过一半的烤鱼扔进松江,抱起酒坛仰头猛灌,嗤笑道:“出息!做人要有理想,别光觉得烤鱼好吃。人这一辈子,不天天吃山珍海味,都算白来世上走一遭。”
陈子墨和张有归眼观鼻鼻观心,心中腹诽,他娘的,出门在外无银钱,有得吃都已经很好了,还妄想什么山珍海味。
你行你上啊。
这句话他们当然没说出口。
夜幕落下,龙原城上亮起了很多灯火,将松江照得一派通透。从入城的水闸往城中望去,松江两岸的大小酒肆茶楼,灯火辉煌。
陈子墨对眼前景色似曾相识,在伏龙镇,诸子百家门下修士,应周天子号召,进入伏龙镇戍边的时候,伏龙镇也如这般繁华。
那个时候,正是初夏。
大姐给他们一家子人买布料做了新衣,二姐还买了把细柳剑,项羽飞从扶苏那儿给他偷了个碧玉酒葫芦,楚爷爷还很羞涩,老麽麽的饭菜也很可口,大哥也还在,老爹还没死。
只是转眼间,仅仅过了几个月,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陈子墨撑着乌篷船,晃晃荡荡的进入水闸。张有归熟门熟路,交了入城费用后,在守军的吆喝声中,跟随大队船只过了门洞。
一入城,陈子墨便被龙原城的繁华热闹震住了。
只见松江两边,大小酒肆茶楼高耸矗立,临河而建。一串串灯笼从高楼上垂下,宛如无数条辉煌火龙。
在松江之上,至少有三十多座跨江大桥。每一座桥上都高耸着一座翘檐高楼,楼上红光闪烁,莺歌燕舞。
脂粉气十足。
乌篷船划出门洞,向前行出不到一里,就是一座跨江大桥。陈子墨听见楼上有娇媚声音传来。他抬头看去,只见好些个袒胸露乳的俏美小娇娘,挥舞着五彩丝巾,往他不停抛媚眼。
“公子,一路舟车劳顿,来我这里喝喝酒,歇歇脚嘛。”
陈子墨小脸一红,赶紧低头撑船,心道楼上姑娘好深的修为,只一眼,一言,就让他心血沸腾不住。
张有归似乎见惯了龙原城的乌烟瘴气,对此不动于衷。他在船头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倒是那耄耋艄公,目不转睛的盯着楼上的裸露姑娘,口水长流。
“大爷,别光顾着看啊。”楼上姑娘喊道。
“桥下有专人放楼梯,我这就吩咐人放水洗澡,等你来啊。”
艄公呵呵笑道:“好说好说。”
楼上姑娘见乌篷船就要划进桥下,立马喊了句我亲自去放楼梯,然后一溜烟儿的消失在窗口。
乌篷船划到跨江大桥中段,陈子墨果然看到头顶破开一道口子,一条朱红楼梯被放了下来。
陈子墨小脸俏红的看着艄公,只见老汉呵呵笑道:“老汉撑船一辈子,好多年不曾开荤了。”
陈子墨和张有归白眼翻飞,怒道:“我们可没时间等你。”
“不久不久,也就半个时辰。”
艄公话音刚落,只见他如鹄鸟飞渡,从船头掠过水面,落在楼梯之上。
楼上的俏娇娘见是个衣着褴褛的老汉,不是船上那两个衣着整洁干爽的年轻小哥,不禁眉头一皱。
“老汉,一百两银子一次。”俏娇娘说道。
艄公一愣,摸了摸怀中那块价值五十两的融化官银,尴尬一笑。
没钱难死英雄汉啊。
老汉朝靠边的乌篷船投来乞求目光,陈子墨不明所以,便将船撑到楼梯处,一番询问过后,他和张有归登时捧腹大笑起来。
楼上俏娇娘见艄公是个穷酸老汉,两位小公子还是雏儿,不肯轻易涉足勾栏,又不肯借钱给猴急猴挠的艄公。
眼看这单生意白忙活了,俏娇娘不禁恼羞成怒,一盆洗澡水淋下,将船上三人淋了个通透。
陈子墨和张有归对这飞来横祸,欲哭无泪。
艄公眼巴巴的看着楼梯被收走,咂吧咂吧嘴,深沉陶醉,如梦似幻的说道:“水里都是体香啊。”
乌篷船划出桥洞,松江在此拐弯分岔,往东西两边流去。
陈子墨撑着乌篷船,在张有归的指引下,往城西而去。再次穿过几座桥,如先前那般,朱红楼梯放了又收,收了又放。
几次下来,艄公望楼兴叹,哀伤不已。
行到一座桥下,只见楼上有仙人打架。
两个御剑飞行的白衣仙子,不知为何,在青楼上大打出手。松江两岸的酒肆茶楼里,无数酒客伸出脑袋,簇拥在窗户上,冲桥上青楼努力喝彩,起哄。
松江水面之上,剑气纵横。过往船只无不被剑气劈碎,乘客纷纷落水,狗刨着游向岸边,对楼顶仙子大骂不住。
陈子墨将乌篷船靠在岸边,静等楼上大战结束。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白衣仙子一剑挥出,将身材娇小曼妙的白衣仙子劈落水中。紧接着,两个白色身影自两座酒楼飘出,踩着水面争抢着救起落水的仙子。
两人飘然而来,三人大战而去。
那高大仙子收剑回鞘,俯视松江两岸,高声娇喝道:“玉虚宗的斋醮也不过如此,不如我白云宗的占验。”
两岸酒肆茶楼,传来声声喝彩。
自称白云宗弟子的白衣仙子御剑自松江水面上空飞过,往城东而去。
陈子墨和张有归以及艄公纷纷抬头,眼中尽是钦羡之色。
陈子墨握紧双拳,发奋道:“有遭一日,我也能成为御剑飞行的仙人。”
张有归羡慕道:“御剑飞行啊。”
艄公啧啧称赞道:“裙子下面是紫色。”
然后,一道剑气先于愤怒娇喝而至。
乌篷船被劈成两半,船上三人纷纷落水,成了三条落水狗。
“老不羞的粗鄙老狗,再吃我一剑。”
紧接着又是一道剑气自城东而来,劈向水中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