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惶惑

1

秦百川吗?

“他啊,是我弟弟,邻居兼同学,很多年的交情了,不会把事情透露出去的,你不用紧张。再说,我也没说什么要紧的,只是报了个平安嘛。”

她见他神色有些不寻常,以为是他疑心自己说漏了嘴,心情紧张,于是笑着解释道。

是认识了近二十年的老朋友了,对彼此的了解最起码能达到八分,倘若连他都不能信任,她就不知道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了。

紧张?

确实是有,但不是因为她想的理由。

邻居意味着近水楼台,同学,或者说校友意味着朝夕相处,很多年的交情极有可能代表着是青梅竹马,需要报平安的人,地位已经堪比亲人……

更重要的是,她对那个人坚信不疑,甚至站在主宾的角度宽慰他——毫不犹豫,完全没经过大脑的反应,才能反映一个人最真实的心理。

她出口的第一个词就是“弟弟”,但奇怪的是,两个人通话期间却没有提这一茬,假如存在那么一种可能……

孟源哦了一声,神色似乎恢复了平静,淡淡问了一句:“那你比他大多少?”

这几乎是江阮在听到秦百川保送消息之前的十八年里最得意的一件事,所以根本不用思考,她立即眉眼弯弯地答道:“一个月,不过他还是喊了我十年的姐哈哈。”

果然如他猜测的那样。

孟源的心一沉。

她丝毫不避讳这个梗,代表心里是乐意接受乐意调侃的,但在电话里却不提,显然是知道对方不喜欢她这个称呼。两人年龄相差无几,对方又在不自觉地抗拒这个称呼,那么即便神女无意,也不代表襄王未动凡心……

思考的同时女孩已经重新在椅子上坐下,笑眯眯地像是介绍又像是夸耀地提起这个人:“……智商逆天,上的是顶级学府,学的是老得快加速死亡进程的计算机,大四就进了猎奇实习,不到三个月就转正,一年之内评级连跳三级……现在经验积累够了,马上就自己出来创业了……说不定到时候我的戏没人看了,没钱赚了,还得仰仗这位老兄施舍点养老钱……”

她如数家珍地讲着秦百川的光荣事迹,心情如同老母亲在向隔壁来串门的邻居夸耀自己双商超群的儿子,一时间也就忘记了刚才的尴尬场面,只顾乐呵呵地笑了。

孟源看在眼里,眉头不自觉地拢紧,语气淡漠:“要想要人家的养老钱,你恐怕得以身相许。”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长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江阮那句话不过是不切实际地自我调侃,可他却像是失了智,非要评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你说什么呢?”江阮笑着白了他一眼,丝毫没察觉:“资助一下病弱而贫穷的老姐姐难道不是人道主义的集中体现吗?不过如果一定要这样的话,我多半没戏。你看我们一起长大这么多年都没擦出火花,等我徐娘半老就更没吸引力了。不过也不一定没得救……上演一幕美人鱼救王子的戏码诱发浓厚不绝的感激之情让他主动以身相许才是正道啊哈哈。”

江阮几百字的言论洋洋洒洒,说得口干舌燥,心情却并不如表面显示得那样。

尴尬和紧张要是真能忘得那么快那么彻底,她就真修炼到了最高境界——没心没肺了。

秦百川的电话是缓解尴尬的及时雨,这一长串一长串围绕着他展开的话题莫名其妙,逻辑不通,但主要目的依旧没变——不过是想用这些废话把先前的事盖过去而已。眼下,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她太紧张了,以至于听到“以身相许”这种敏感词,大脑完全失去了处理的能力,只能围着这个词的边边角角做一下阅读理解草率交卷。

拜托,就让他像往常一样,随便怼她两句,然后以要休息为借口把她轰出去吧……这样,说不定还有的救。

可惜在她的视野里,男人的目光却越发幽深,似乎丝毫没觉得她说的有什么好笑之处,或者愿意挤兑的地方,嘴唇抿成一条线,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完了完了。

她丧气地缩起了脖子。

看来一切都是她会错意了。

说起来,哪怕是在长冬山,他也没对自己明确地表达过感情,那个陪伴,说不定指的是朋友间的陪伴呢?是她自作多情了……男人在感情上似乎都挺善变的,当时他说的喜欢自己,说不定只是那一阵的事儿呢……

可她打心底里不相信这些劝服自己的话。

她不相信那些由激素产生的美好时刻都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幻觉。

可是,在当时关系尚未明朗的时候,他都能在情人墙下吻自己,刚才那种几乎可以算是投怀送抱的情形又为什么要拒绝呢?

这却更让她惶惑不安,她找不到一个完美的答案。

“江阮。”

他开口喊了她一声,语气和那天在电话里说七日之约的时候如出一辙,透着让人喘不过气的郑重。

应该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嗯,我在,你说吧。”

她话说得艰难,闭着眼睛嘟着嘴,强压下心里对于未知的紧张。

然而他却忽然笑了:“我只是想说,希望你不要被浓郁的感激之情支配,对我以身相许……”

果然是开始嫌弃她了吗?

原来还有这种发好人卡的方式,拿小本本记下来。

她在心里暗暗地调侃自己,用以掩饰将要喷涌而出的沮丧和委屈。

他顿了顿,却继续道:“因为,我贪得无厌,想要你的全部。”

空气似乎随着男人最后一个字的吐出忽然静止,女孩愕然地抬起头,脸上的颓丧和委屈还没来得及掩去,就火速替换成了不可置信的惊喜。

2

孟源打小起就是个很有规划的人,包括在爱情上,也是如此。

她出现在他最脆弱的时刻,成为他昏暗生活里最显眼的一道光,至此也将他的灵魂束缚在了她周遭,无法移动,不舍离开。

从确定对她的心意开始,他的爱情计划就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当中。

她风格多变,但在感情上的防护意识却出乎意料的强。不是一日速成的东西,他就不怎么着急,选择以细水长流的方式,一点一滴地渗透进她的生活里,想等到她发现无法离开自己的那天,再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然而感情毕竟是人所无法控制的非逻辑性部件。

她千里迢迢地从故国来看他,只为了助理的一个谎言,他的心顿时就软成了一片,那几个小时里,走路都是飘的。于是在情人墙下,听了几句外国人的起哄,竟也不顾理智,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吻了她。

理智回归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事情也确实在一步一步脱离他的掌控:她气呼呼地回了国,他坐立不安之际,听了损友的一个恋爱建议并付诸行动,很快就被一系列的乌龙事件将事情推到了最差的结果上。

没有她的消息的那半个月,他其实寝食难安,但考虑到那么一大票的工作人员,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没让他们发现。

想到此生剩余的每一天都可能是如此度过,他就失去了展望未来的兴趣,那些规划明确的野心,也失去了强有力的立足点。

还好,他在听说了她的过去后,鉴定了那人不值得他放弃,最终选择没皮没脸地赖在她身边并成功了。他那时是庆幸的,差一点,他就要过那种没有盼头的日子了啊。

后来他们相处得越来越融洽。

他加了倍地对她好,陪在她身边,她时不时地也会被他花样百出的调戏显出羞涩的表情。

他觉得,他快要成功了。

这次车祸虽然让他吃了不少苦,可也让他清楚地看到,她前前后后付出了多少心力和对自己的关心,他溢于言表的愉悦几乎让来给他换药的医生怀疑他手术中神经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创伤。

所以他再一次失去了理智,她靠近他说话的时候,他望着那双娇艳的红唇,竟然又一次不自觉地凑近。

这一次她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却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可偏偏是这样,才让他迟疑起来。

他心中有一份难以言说的惶惑,阻止着他继续前进。

他没有吻下去,面对着她睁开眼后疑惑的眼神,他只得假装从她嘴角捻起细小的面包屑,目睹着她的尴尬和不安。

这时被她视作救命稻草的一通电话,却恰巧给了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