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莫问前程

乱世,同时也是波澜壮阔的大时代,一个普通的生命太容易被淹没在历史的烟波之中。从甲午遗恨到庚子国难,统治者的无能,也意味着国家民族的沦丧,芸芸众生都将逃不过历史洪流的翻转。哪怕你是个道士,哪怕你是个狐仙儿,或者是个女鬼烟魂,生逢乱世,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费县,地方镇。

梁知非出生于此,也是一切因缘肇始之地。地方镇上的梁家大院多年前已毁于那场浩劫之中,人们口中也只能听到梁氏夫妇自蹈火海的决绝故事,可那可怜夫妇的尸骸,或者梁家的亲人古旧,都无人能知了,就连废墟上的只砖片瓦,如今也不知了去向。

知非襁褓中被抱离梁家大院,对父母家乡几乎是全完概念的,可心底里那个暗夜中的滔天巨火,却是他永远不可磨灭的记忆。

费县之行无喜无悲,知非并未去寻找自己的枝蔓,也没有去流连这个自己未知的过往,就像空虚子常说的,一切都是缘法,自然会有因果。对于他来说这一切已经足够了,一个人总该知道自己的出处。知非和灵仙儿在地方镇内没有过多盘桓,便出镇而去。

地方镇镇西二里,苍松翠柏间立有一座青冢,正是故太子少保建威将军左宝贵之墓,十亩的乡梓祖茔埋葬着这位甲午一战中殉国的陆上最高官阶的将军。

知非和灵仙儿征得看墓人的同意,进来墓园凭吊这位大清忠勇巴图鲁,起先看墓人十分诧异,怎会有道士来拜谒左将军的坟冢,因为左宝贵是回教徒,所以知非和灵仙儿的出现稍显突兀,但他见二人相貌不凡,便将二人放进墓园。

此墓实为衣冠冢,只埋有左将军生前所穿官靴一只,而将军的尸骸则在平壤不知所踪,据说至今平壤老人中仍流传左将军策马穿西城门而过的传说故事。信仰不同,可敬仰都是一样的,知非带着灵仙儿向将军墓恭敬的鞠了几躬,知非抬头满眼郁郁之色。

灵仙儿百年老狐,可一派青春烂漫,按捺不住庄严的气氛,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墓园的设置,知非见她如此,便也收拾好心情,看向墓旁的挽联立柱。

墓南面由兵部左侍郎杨颐所题:“孤军支拄穷边,伤哉为国捐躯,万里未能收战骨;几辈逍遥海上,恨不藁街悬首,九原何以谢忠魂。“

墓北面由驻藏帮办大臣内阁大学士礼部左侍郎衔尚贤所题:“经百战勇冠诸军,常开平天下奇男子;守孤城心拼一死,张睢阳古之烈丈夫“。挽联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知非看罢挽联,禁不住轻叹一声,背起手望着碧空如洗的天色,不知在思虑些什么。灵仙儿见他一副老成的模样,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嘻声道:“你一个少年人,作出那副老气横秋的样貌作甚?”

知非见她在墓园内嬉笑调侃,瞪了她一眼,轻声说道:“这左将军,是我父亲、我师父和安东侯老道的旧日官长,也都有提携之恩,按说也该是我的长辈,于情于理都该来吊唁一番。唉,费县也是我的乡梓,在这里寻不到双亲的坟茔了,拜祭左将军,权当慰藉也好!”

知非的父亲梁少友在左宝贵军中随僧格林沁打过捻军,空虚子老道真是随将军平过热河金丹道,那侯老道更是了不得,随着左将军几进几出平壤,最终被打散流落安东,所以说知非与这左将军也算是渊源极深的。

灵仙儿稍有羞愧,轻吐了一下香舌,用手紧捂着脖颈上的铃铛,站在一旁守着出神的知非。又过了好一会,知非闭着眼轻轻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说了声:“走啦,咱们去闯关东!”

灵仙儿听得此言,更是欢欣鼓舞,手舞足蹈地与知非走出墓园。她一个山野乡狐,修仙不得,整日盼着小男人赐机缘过活,百无聊赖地期盼着闯关东的时日,此时听令,自然是兴奋异常。

到了清朝末年,本是龙兴之地的东北,此时边禁早已形同虚设。由于山东、直隶一带连年的饥荒兵乱,大量饥民跨海到关东闯生活,一时流民汹涌澎湃,此间以山东人最多。

山东到辽东之间的有数个主要港口,其中以烟台港最为著名,到了烟台,坐上英国人、日本人的小火轮,只要两天便可在辽东登陆了,往返在黄渤海上的客货船只川流不息,往来不绝。

知非和灵仙儿离了费县,向东又行了四五天,本想到烟台乘坐小火轮,可谁想有人在山东招工到海参崴,也就是俄国人口里的符拉迪沃斯克,几乎包了航线上所有的小火轮,此时要想去辽东,一是绕远走陆路,而是冒险去乘坐那些并不保险的木帆船。

男人脸俏儿容易挨揍,女人脸俏儿好办事,灵仙儿充分发挥了这点,在一众闲汉的热心帮助下,终于打听到了现在想去安东的办法。此时已经临近秋天,再晚些时日就过了航运的季节,想要再去安东,也只能等到来年开春了。因为冬天安东的鸭绿江会被冰封江,近海也大致如此,每年这个时候,航运业自不必说,极为依托航运业的其它行业也基本会停业整顿,安东县内能够活跃的除了衣食住行和缫丝行业,便是那些欢愉之所了。

知非和灵仙儿打听清楚后,辗转多日终于搭上一艘瓜蒌小船到了长山岛。由于二人囊中多金,几经打赏之下,便托得一家安东商铺联系到一艘燕飞货船,那船从安东贩运茧丝到山东,本来回程要运酒曲回去,可不知为何上家出了问题,只能待在长山岛,接些零散货物和人员,以资船费。但这船人货没有凑齐,要几日后方能出发,知非和灵仙儿不愿整日被人围观,便打尖住了下来,等待航船的出发。

住在客店内,让灵仙儿十分无聊,只得整日数着那点金条银元,寻找些兴奋点,要不就是用语言撩拨知非几下。因为晚上会打开春花的禁制,多了个不知所谓的,也没办法让她跟知非同修那个洗鸳鸯澡的同玄子,一时间让她十分不耐,只得靠跟女鬼春花打花牌渡日子。

知非见灵仙儿整日点算那些黄鱼儿,有些好笑,便告诉她这些黄鱼儿将来到了安东,要拿出大半捐给安东的济良所。那济良所专门收留逃出虎口的妓女和那些受尽家暴无家可归的妇女,金子本就是那些窑姐儿血泪的产物,用在此地正得其所。这话一说,自然得到了春花的无限拥护,可也让灵心儿更失去了待在长山岛的乐趣,只是盼着那货船早日起航,时不常地暗恨自个修仙不成,否则一个筋斗云什么的,不就……没小男人什么事了嘛!

又等待了几日,那货站的外柜前来通知,说是货船凑够了杂费,可以启程安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