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象牙塔底的坟墓(后篇)

吴允然和张裕明走出楼洞时,张裕明犹自忿忿不平。吴允然瞟了他一眼,说道:

“我对你今天的表现很不满意。”

“你还说!”张裕明仍然不服气,声音登时便大了起来,“你明知道他那种想法是错的!要是人人都像他那样想,那还要我们警察干什么?啊?你说啊,你当警察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去解决这些不平事的吗?”

“不是。”吴允然平静地说,“我当警察只不过是想找个正经的饭碗,以矫正我过去那种荒谬糜烂的生活。”

他看了目瞪口呆的张裕明一眼,暗叹一声。夜队手底下这些人还是太年轻了。有热血有冲动并不能说是一件坏事,如果才工作没几年,就一个个老气横秋的,那这一行也未免太没朝气了。

只不过,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他这么想着,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因为他自己也只不过比张裕明大两岁而已。

如果不是我经历过的事情更多一些……如果不是有雅涵在背后支撑着我的话……或许我也会跟这家伙一样吧?

转角处有一男一女和他们擦肩而过,吴允然侧身挤了过去,同时转过头对张裕明说道:

“这个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思想,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我们有我们自己的正义感,由于职业原因,我们的想法或许会更加激进一点。但要注意的是,除非他们违背了法律,否则我们没有把这种价值观强加给他人的资格。”

张裕明一撇嘴:“你说话跟夜队的那个老弟越来越像了。”

“是吗?”吴允然刚想发笑,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他迅速转过身去,可刚才从他身边经过的那一对男女却已经不见了身影。

“你咋了?”

“夜队的老弟……”吴允然喃喃念叨着,然后摇了摇头,“没什么,大概只是我看错了。问一下苏琴他们那边怎么样……虽然我估计他们多半是一无所获。整理一下信息,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

把门关上的同时,唐东升感觉到一股无力感自内心深处往身体中蔓延开来。他靠在门上支撑住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终于结束了……

他一点都不想见警察,一点都不想跟他们讨论那天的事,一点都不想对他们说实话。

可是他不得不这么做。

他必须表现出“配合”的态度,尽快把他们打发走。不然的话,万一他们察觉到什么……万一他们知道了“那件事”……

而这时,“砰砰砰”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让唐东升的心跳骤停了一瞬。

有人在用指关节敲门。

那两个警察还有什么事吗?

唐东升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再度把门打开,然后——

“你们是谁?”

唐东升皱眉打量着门口这奇怪的一男一女组合。男人的头发跟他一样花白,但面孔看上去却年轻些,只是脸色有些阴沉,缺乏生气。而他身旁的这名女子……

唐东升窒息了一瞬。

这个女人……好美!

如果硬要他去形容这个女人究竟美在什么地方,他根本找不出措词,只能说笼统地说“所有地方”。可事实就是如此,这名女性的美似乎是无法用言语去描述的。她并不是因为什么而美,不是凭借她的面孔、身材或气质,而是……某种难以明说的东西。如果非要唐东升用他笨拙的嘴巴去言明,那他只能说:这个女人就是“美”的本身。

除此以外找不到其它答案。

刚才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唐东升本以为是那两名警察又折返了。老实说他跟那两人不算是“相谈甚欢”,但也没种下什么龃龉。因此他想都没想就又把门打开,可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这两个从没见过的人。

如果是推销员或者是探听到“某事”而上门的记者,那他会毫不犹豫地把门关上。但因为有这名女性的存在,他便迟疑了一下。

“是这样的……”对面的男人开口,“您是唐东升先生对吧?我们出于某些原因,需要对您身边最近发生的事展开调查。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和您当面谈谈。”

真是一番可疑的言论。

换作平时的唐东升,早就丢下一句“没时间”,然后直接把门摔上了。可现在他却犹豫着。

“你们到底是谁?”他又问了一遍,“私家侦探?来查什么的?”

“可以让我们进去说吗?”女人朝他欠身施礼,“我们保证不会耽误您很多时间,也尽量不对您的正常生活造成影响。”

越来越可疑了……也许是骗子,或者是什么邪教的人……

唐东升这么想着,可面对这女人恬静的笑容,他却鬼使神差地说出:

“……请进吧。”

夜深不由自主地撇了一下嘴。他看着乐正唯的侧脸,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接触谢凌依的那次任务里,当乐正唯蒙骗那个傻姑娘签下合约后,曾经笑着说出“他们常说我有这方面的天赋”。这一回他是真切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

乐正唯发出请求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魔力。这力量让夜深生出一种寒意。

他们走进唐东升家的客厅,三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茶几上有两只一次性塑料杯,里面都还剩着不少水。唐东升顺手把杯子丢进垃圾桶,然后看向面前的两人。

夜深开门见山:“那我就直说了,唐先生,我们得知了您的家人在两周之前遭遇的那件事。严格来说这件事和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它或许会和我们正在调查的另外一件事情有所交集。所以我们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协助,告诉我们一些具体的细节。我可以保证,我们绝不会透露出去。”

唐东升心中升起了一股冲动,他觉得还是立刻把这两人赶出去比较好。

说什么“绝不会透露”,可现在分明连你们这种怪人都知道了,说不定外面早就传开了吧?他烦躁地腹诽着。

但那女人明净的眼神却又让他冷静下来,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没有发火。另外,这个男人的话语也带给了他一种感觉——“这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他沉声问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也许是为了赢得他的信任吧,这两个人首先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这个阴沉脸男人名叫夜深,而女人的名字则叫乐正唯。接着,男人向他抛出了问题,他问得直截了当,就和刚才那个姓吴的警察一样。

都是关于那天晚上的事。由于刚刚已经和那些警察们说过一遍,这一次,唐东升说得更加驾轻就熟。

一问一答,这个男人问的语速很快,也没有做笔记。旁边的女人只是静静地聆听着,偶尔对上唐东升的目光,便会露出一个令人宽心的微笑。渐渐地,唐东升的声音变得麻木,仿佛成了一具只会机械式地进行回答的AI人偶。

就在他们又结束了一次问答的同时,侧面的一扇门伴随着轻轻的响动被拉开了一条缝。一个女孩子露出半张脸怯生生地望着外面,和三人转过来的视线相对。她惊慌了一下,征询式地望向父亲。

“愿愿,回去再歇一会儿。”唐东升轻声说道,他的语气头一次带上了些许温柔之意,“很快就结束了。”

那女孩以几不可闻的幅度点了点头,消失在了门后。

蛮漂亮的女孩子。夜深心中想着。虽然和蓝冰雨有些差距,但和谢凌依却是不相上下。

看来她就是……

“刚才那位就是令爱吗?”他问道。

唐东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颔首。

夜深想了一下,问道:

“令爱是很漂亮的女孩子,想必在学校里一定也有很多男生喜欢吧?”

唐东升抬起头来。“我不知道。”他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请问,您是否知道她有和什么男生处在交往状态中呢?也就是说男朋友,或者说恋人之类的……有吗?”

唐东升眯起眼睛,那是一种警惕的眼神。他没有回答,只是又一次说道:

“没有……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有?您可以确定吗?您了解她吗?听说她是近一年前才回到您身边的,那么在此之前,或许她曾经和某个男生拥有着恋爱关系呢?您不能否定这样的可能性吧?”

夜深的语气温和。但唐东升的视线却变得锐利起来。

“我可以。”他说,语气硬邦邦的,“我们家愿愿不会和人谈恋爱,她不是那种孩子。”

啊……我懂了。夜深无奈地想着。这就是古板家长对于子女的盲信与偏执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唐东升皱着眉头,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于是夜深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他说道:

“这个问题,我希望您不是通过臆测,而是好好考虑一下再回答我。可能它会有些令人难以启齿,但我仍然希望能够得到它的答案。因为在我今天所问的所有问题之中,这应该是最为重要的一个。”

唐东升“哼”了一声。

夜深深吸一口气:

“您是否知道,在发生那起事件之前,令爱曾在何处、与何人发生过……‘那种关系’呢?”

唐东升直起了身体,他定定地看着夜深,眼睛微微睁大,其中的眼神难以捉摸。他张开嘴巴。有那么一瞬间,夜深以为他已经准备好把答案告诉自己了。

“滚出去。”唐东升说道。

“……诶?”

“我说……”唐东升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滚出去!”

“啊,抱歉。”乐正唯赶紧打圆场,“如果这个问题让您感到不快,那我们深表歉意。我们换一个话题吧……”

“还没听清楚吗?”

唐东升绕过沙发威胁似的逼近,夜深也赶紧站起来,把乐正唯拉到了自己身后。

“滚!出!去!”唐东升咆哮道。

他的双眼发红。

夜深没有迟疑,他小心戒备着,拉着乐正唯走向门口。直到进入了楼梯间,才回头向着紧跟过来的唐东升微微鞠躬:“十分感谢您……我对我的不当言论表示——”

“砰”!

唐东升在他的面前重重摔上了门。

……

唐东升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再一次背靠着那扇门,身体逐渐向下滑去。这一次,他的无力感又加重了。

该死的。他想着。这种人为什么要来烦我?为什么他们这种垃圾不能干脆去死一死呢!

又是轻轻的响动。唐东升抬起头来。他的女儿唐愿愿从卧室里面走出,看着精神不佳的父亲,小声喊道:

“爸爸……”

“嗯……”唐东升从地上爬起来,他走过去把女儿搂进怀里,“睡不着了吗?还是我刚刚吵到你了?”

“没有……”唐愿愿轻轻摇头,“那些人都走了?”

“是,都走了。”唐东升叹息一声,“愿愿,再去休息一会儿,爸爸给你做晚饭,做好了再叫你,好吗?”

唐愿愿听话地点了点头。

“乖孩子。”

唐东升的双臂用力,紧紧地把自己唯一的亲人搂进怀里。不知为何他的脸颊上突兀地流下一道泪痕。但他没有去擦,只是大睁着眼睛,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相信爸爸……爸爸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

唐东升为女儿盖上被子。他在厨房忙活了很久,现在除了米饭以外,菜肴都已经做好。他走过了整整十年的单身生活,自己做饭这点小事,如今对他来说已经轻而易举。

他疲惫地坐到那张有些年头的长沙发上。没人看着他的时候,他的身体便仿佛失去了精气神一般,像个佝偻的小老头。他耷拉着脑袋倚靠在沙发靠背上,四肢无力地伸着。这副样子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时候。

是的,直到现在,那噩梦般的一天还在的眼前挥之不去,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事,他看到了什么人,那些人说了些什么……所有的细节都如电影的情节一般历历在目。

他的前妻名叫詹倩,他们俩是从小便认识的好友,也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

詹倩的母亲是位钢琴教师。她父亲早逝,而母亲也在她十多岁时患上癌症。唐东升陪着她一起去医院看望伯母的时候,伯母拉着他们的手放到一起,她用虚弱却充满慈爱的声音说:“东升啊,我们家倩倩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你们俩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她很弱小,你要多多保护她,好吗?嗯……这样我就放心了……”

那之后,唐东升在大学甫一毕业便开启了自己的创业之旅。他在能力和运气的帮助下,将自己的小公司逐渐发展起来,规模不断壮大。二十五岁,他和詹倩结了婚。詹倩继承了她母亲出色的钢琴技艺,但唐东升却不愿她掺和到那些圈子中争名逐利的蠢事中去。他的妻子不是那种俗气的女人,她拥有着出尘的气质,自然也应当拥有特别的人生。

她是居住在象牙塔中的那类女子,在不受凡尘俗世所扰的圣域之中,静静地探求着她的真理。她的丈夫为她筑起了一道高墙,和一条长长的阶梯,谁都无法去打破她的清净。

这是他的愿望,也是她自己的愿望。

所以他为她开了一家钢琴教室,小到刚刚记事的孩子,大到懂得享受艺术之美的成人,都可以去她那里学习。唐东升二十七岁时,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小公主。那之后的数年,唐东升的公司蒸蒸日上,眼看就要达到上市的标准。

然后……他的家庭、事业、理想与人生……

一切都在那一天崩塌了。

当时他就是坐在这张长沙发上,他的面前跪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性是他的妻子。在唐东升的记忆之中,这是她三十多年来唯一一次在他面前下跪。

“对不起。”她说。声音很轻,却把唐东升的心击出了一个空洞。

“什么对不起……”唐东升问,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他自己,“这个男的……这个男的跟你说了什么?他用什么花言巧语哄骗了你?他——”

“他没有。”詹倩说道,她的语气不像是辩解,只是静静地陈述着事实,“只是我选择了他,仅此而已。是我不好,请你不要怪他。”

唐东升的灵魂被抽掉了。

为什么?他茫然地想着。为什么啊?倩倩……为什么你要帮他说话?你只要……你只要说一声,只要说是他迷惑了你,只要把责任推给他……我一定会相信你的。不管你们之前做过什么,我都一定会原谅你啊……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唐大哥。”那个男人也在哀求着,他跪在地上砰砰磕起头来。詹倩赶紧拉住他,可他却仍旧坚持着。

这个男人唐东升也是认识的。他是詹倩钢琴教室中的一名学员,好像是做房地产的。唐东升还跟他说过几次话,在他的印象这是一个谦逊儒雅的男人。唐东升曾想过,这个男人做朋友或许合适,但做商人就不行了,早晚要被人吃个干净。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从来都没有想过……

我的妻子……和这个男人?怎么可能呢?我的倩倩是绝尘独立的仙子,她怎么可能跟这种污浊的男人……

男人还在磕头,他是真的在磕,用的力气很大。那些声音像是一挺机关枪,向着唐东升脆弱的躯体扫射而来。

“大哥!”男人说道,“我跟倩倩……我们是真爱!求你成全我们!”

詹倩抿着她美丽的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身体中好像有什么被扯断、被撕裂了一般,唐东升瘫软下去。

你们是真爱……

他咀嚼着这句话。

忽然他有些想笑,想要狂笑出声。

哦,你们是真爱。

那我算什么?

他看着自己的妻子搀着那个男人起身,看着他们依偎着走向门口。他的声音仿佛被人用强力的胶带封在了嗓子里,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得了病,也许他还在苟延残喘,也许他早已死去。

他忽然又回想起那一天,詹倩的母亲把他和詹倩的手重叠着放在一起的那天。

倩倩,妈妈说你很弱小,你需要照顾,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妈妈错了,我也错了。你其实很强大,强大得超乎我们的想象,强大得让我们无所适从。

你的痛苦在我心中会扩大千倍万倍。

我的痛苦对你来说一文不值。

那之后,一切都过得很快。唯有一件事情让唐东升没有想到。詹倩连他们七岁的女儿也一并带走了。他远远地望着自己的女儿跟那个男人兴高采烈地说着话——原来他们早就认识了。这些事情大家全都知道,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在他为自己的事业而拼搏,希望能够给一家人带来美好生活的同时,他的家庭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走出门去的时候,看到那些人们望着他的眼神。他知道那些人在背后笑他,说他是个“王八”。那些流言和蜚语、嘲讽和谩骂如同刀子一般砍在他的身上,很痛,可是他可以说服自己不去在意。

这没关系,反正他早就已经死了。

在那份协议书上签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唐东升想到了一句话——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虽然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但是它错了。

唐东升想着。

一定错了。

婚姻不是爱情的坟墓。

婚姻是人生中所有一切的坟墓。

那之后,这具名为唐东升的行尸走肉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几个月。日复一日,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忘记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可却又不能休息,不然那些过去的画面便一遍遍在他的脑海中回放着。他的公司效益越来越差,员工们纷纷离职。他也懒得去管。过去那些向他献媚讨好的人们、那些总在他身边有意无意转来转去的女孩们一下子都消失了。他的生命一片寂静。

他回到家里,一路上被人指指点点。也许他应该换个地方居住,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这时有个名叫钟建华的人找上门来。

那之后的十年里,唐东升跟在这个男人的身后,成为了他的左右手。有人说,这是因为钟建华把他从绝境里拉了出来,所以他才会如此努力去报恩。唐东升觉得这不对,他确实有报恩的心思,可那并不是因为钟建华的援手。

而是因为,那个男人给了他一个生存下去的理由。

就这样,他兢兢业业地走过了这十年人生。签了多少单子,为华彩争取了多少利益,他完全没有印象。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动力,只是也不能停下。有很多人来接近他,拉拢他,他一概置之不理。

钟建华给了他一条活路,所以他会为了这个男人去付出一切,将这个人的理念贯彻到底。

然后……就到了近一年以前。

当他听说那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就乱掉了。他忘记了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只是坐车赶向那个他并不熟悉的灵堂。在那里,他看到了那两人的照片,黑白色的相纸上,他的前妻带着温婉的笑容。

唐东升怔怔地站在那里,他一动也不动。

他忽然忘记了自己上一次看到詹倩的笑是在什么时候。在他身边的时候,詹倩总是平静的,淡漠的。他几乎从没有看见她露出过笑脸,但他以为这就是她的性格所致。

而现在他看到了,那笑容依然文静美丽,却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只不过……她是对着另外一个男人。

唐东升突然张开嘴巴,他放声嚎啕大哭起来。整个灵堂的人都朝着这边转过身来,惊疑不定地望着他。很多人不认识他,但也有一些以前就认识詹倩的人在窃窃私语。

——“哎,那不是詹倩她前夫吗?他怎么来了?”

——“哎哟你看他哭得,这人多重感情哪!”

——“可不是嘛!要我说,詹倩后来跟这个男的,真是瞎了眼!她前夫对她多好啊,要什么给什么,要多少钱都给她!后来这个呢?一天到晚的吵吵吵吵吵!你不知道有回他们就在我面前吵,那个男的说话有多难听!”

唐东升的耳朵将这些话语传到他的大脑之中。他想着,我从来都没有跟倩倩吵过架,结婚十年连一次都没有!我也绝对不会骂她,甚至绝对不会对她说一句重话!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的哭声撕心裂肺。

那又怎么样呢?

那之后,他把女儿接回家里。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个男人家里可不会继续养着这个不是他们家人的女孩。唐愿愿喜欢弹钢琴,像她的母亲和外祖母一样,或许是一种命运。他为她安排好一切,用尽全心全力去保护她。

这是他唯一的家人了。

钟建华给了他生存的方向,而这个女孩,则是他生活的意义。

他转头望着那扇虚掩的房门。

现在他会为她付出自己全部的爱。

哪怕用尽自己的余生。

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