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遗传的失格

唐愿愿的事件只是一个偶然吗?

夜深一边坐在上铺敲打着键盘,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而谢凌依则在下面开心地打着游戏。二号那天晚上,夜深为了获得钟建华死亡事件的相关讯息,答应把自己那台在家吃灰的WIIU借给她玩。他的话向来是说到做到的,因此昨天在从唐东升家中铩羽而归之后,他便顺路回了一趟自己的“家”——即他和秦瑶歌婚后居住的那幢房子,把这台游戏机带了过来。谢凌依是个喜欢吃新鲜劲儿的家伙,当下便把四公主收进了抽屉里,接上老任家的机器大玩特玩起来。

由于这部主机本身不带中文,而夜深也没有很强的外语功底,因此他并没有给这部机器配很多游戏,仅有一部《马里奥赛车》和一部零系列的《濡鸦之巫女》。以谢凌依这个小宅女的口味来判断,夜深在她打开机器之前就能够确定她会选择哪一部。

果不其然,她现在正操纵着不来方夕莉小姐姐在黑暗的场景中奔跑着。据说她早已在网上看过许多攻略视频,因此即便那些灵体突然在屏幕中央现身,她除了略略惊讶一番之外,也没有吓到尖叫的情况,甚至在每次躲开鬼手的时候,她还会兴奋地怪叫一声“啊哈”。

另外,和擅长用个摇杆来操纵视角的夜深不同,谢凌依对体感系统更感兴趣一些。现在她光着脚丫踩在地毯上,高举着作为“射影机”的WIIUPAD左摇右晃,开心得都快要找不着北了。

这家伙真吵……

夜深啧了啧嘴。但他不得不承认,谢凌依发出的噪声并没有多大,他只是把自己内心的烦躁怪罪到了她的头上而已。

这份烦躁并不是来源于信息的缺失。毕竟调查才刚刚开始两天,缺乏可供进行推理的资讯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夜深的感觉却并非如此,他觉得凭借现在调查得到的资料,应该已经可以推断出某个“结果”,可他却一时半会儿没能想到。这才是他烦心的根源。

到底是哪里没能理顺呢?再重头思考一遍吧……

他无视了谢凌依搞出的噪声,扭头望着身侧略显肮脏的墙壁,陷入了沉思之中。

如果说唐愿愿出事,只是一个偶然的话……唐东升这近一年来每天都会接女儿回家,唯独少掉了那一天,而唐愿愿恰好就在那一天遭遇侵犯。也就是说,恰好有一个混蛋就在那天管不住自己裤子里那该死的东西,造下了这桩罪孽?

可是根据打听来的消息,那个家伙成功地避过了除了新安装的摄像头之外的所有监控。也就是说,他应该事先就了解所有摄像头的安装位置和视角。做了这么充足的准备,怎么可能会是一起毫无预谋的行动呢?

可如果是蓄谋作案的话……

首先,他是怎么知道唐东升偏偏那天不会回来的?

昨天他追问了唐东升,有几个人知道他和钟建华一起去吃饭的事。得到的答案是“保守派的几名董事,以及纪总和她办公室里的几个女孩子”。

“一群大男人吃饭可没有什么意思,总要带上几个女孩才好。”唐东升轻描淡写地解释着,“说我们滥用职权也好,老色鬼也罢,这就是应酬,很多地方都是这样子的。况且我们只是吃吃饭而已,之后把那些女孩子送回去,也不会有谁敢动手动脚。毕竟纪总对她手下人的保护是很严的,即便是牛达那家伙,现在也不敢轻易对纪总名下的人出手。”

这还只是参加了饭局的人,而知道这件事的人更多,几乎可以把一整个楼层的人都包括进去。这么多人之中,有人起了歹心是很正常的事情。就算华彩集团的人本身没有问题,人多口杂的,也说不定会泄露给心思不正的外人,更别说有人刻意探听的情况了……

说不定唐东升在打电话告知钢琴房的时候也没有避着外人,因此被心怀不轨的人所知。停车场前那段阴暗的小路是通往唐东升那栋单元楼的必经之路,只要在那里埋伏好,等待着唐愿愿经过就可以了。兴和小区里面既然有很多廉价租屋,也有很多外来务工人员,规矩的不规矩的都有,人员混杂,因此即便在小区里无所事事地闲逛,也不会特别惹人注目。

那个可怜的女孩就这样遭遇了一场劫难。

可是,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有什么意义呢?

也许是某个和唐东升不和的人借此报复?或是故意恶心他?

也或许,是“保守派”的敌对者们,他们想到了多年前唐东升离婚后那段浑浑噩噩的日子,因此想要再给他带来一次打击。这样一来,保守派就会失去一员大将。

这些可能性都是有的。但夜深还是认为,最大的可能性,是这次侵犯行径与灵咒有关。那个施暴者一定是想要通过“那种关系”的连结去对付另外的某个人,可他到底是要对付谁呢?

按照唐东升的意思,他的女儿很“老实”,在学校里并没有和哪个男孩子有暧昧的关系,在钢琴房那边也是,甚至连女性朋友都很少。夜深觉得他作为父亲,可能会对女儿盲目信任,因此这番话有多大的可信度,尚且值得商榷。

但他和乐正唯接下来走访了唐东升的一些邻居,在乐正唯的“帮助”下,他们轻而易举地撬开了那些人们的嘴。

十年之中,除了唐东升没有更换住处之外,其它的邻居们都已经换了几茬。现在那些人们有些对唐东升完全不了解,只知道他是某家大公司的高管;有些知道唐东升过去的经历,但也知之甚少。但他们对于唐愿愿还是有些印象的,根据他们的说法,这个女孩极有礼貌,温柔体贴,乐于助人,是个好学生的典范。

但对于她有没有恋人这一点,那些人都纷纷摇头。一名住户说:

“我估计是没有。你想啊,她爹把她捧在手心儿里疼,天天放着工作接她回来,回来之后就不怎么出门儿,哪像是有对象的样儿啊?而且她那个钢琴房就在我工作的地方对面儿,我有时候从那经过,也没看这姑娘跟哪个男孩子热络过。”

看来唐愿愿并没有什么与男性交往的端倪。

唔,也或许她的取向是“那一边”?

夜深摇了摇头。这都是些没法确定的猜想。还是明天去她的学校调查一下吧,说不定会有些收获。

乐正唯那里,虽然有拜托信息部门和警方的协力者商量一下,让她去接触一下钟建华的尸体,但却至今没有得到回应。想来也是,“向雨色深红提供一些信息”和“把人偷偷带进停尸间”这件事的难度有着天壤之别。那个协力者一定也不愿意冒这么大的险吧。

说到乐正唯……

夜深有些烦躁地抓抓脑袋。

自二月份路以真的那件事结束之后,夜深就一直想跟乐正唯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解她真实的心理。可是他该怎么说呢?乐正唯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帮他,尽管在路以真那件事上,她的做法让夜深产生了困惑,但夜深仍然可以肯定她毫无疑问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直接跟她挑明这种事情的话,乐正唯会不会认为我是在怀疑她?会不会因此而感到伤心?当然了,或许这只是我杞人忧天,如果我注意一下遣词用句的话,她应该也能明白我的困扰,明白我并不是在反感她……可是……

他想了很久,还是没想明白到底要怎么去开这个口。而且时间拖得越长,他就越觉得说不出来了。

唉,头疼啊……

他用有些粗暴的动作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这一幕被刚刚玩累了正要休息的谢凌依看在眼里,她眨巴着眼睛,说道:

“你是不是在想那个唐东升的事情?”

“啊?”夜深愣了一下,“怎么这么说?”

“哼!”谢凌依撇了撇嘴,“还想瞒我?我都已经知道了!吴允然昨天回来的时候,说好像在那个小区看到你了,他还不敢确定,但我知道肯定是你!你大前天不是还跟我打听那个唐东升的事情来着?”

吴允然啊……这么说来昨天在唐东升那栋楼底下确实和两名警察擦肩而过来着。夜深回想了一下。只不过他当时只顾着确认唐东升的住处,完全没有注意到老熟人。

“那个男人也好可怜的……”谢凌依说着,她的声音毫不做作,看来是真心觉得唐东升的经历惹人同情,“他女儿的事情且不说,那个杀千刀的畜生,我们迟早抓到了,要把他大卸八块!哼!不过,听说那个唐东升以前对他妻子特别好,跟现在一些渣男比,简直就是菩萨送来的好丈夫。为什么他的妻子还要出轨?为什么不懂得珍惜呢?”

“能想到的原因有两个。第一,是‘好的东西并不一定是你真正想要的’;第二,是‘或许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内心深处需要的到底是什么’……”夜深说着,却是长叹一声,“不过逝者已矣,我们在这里做些无端的揣测又有什么用呢?算了,别想了,给死者留一份宁静吧。”

刚才他一直在借助电脑整理信息,动脑子动得有些累,他想要躺在枕头上休息一会儿。谢凌依提到唐东升夫妻的事,也让他不由自主地联系到了自己和秦瑶歌的身上。纷纷扰扰的思绪让他的大脑纠结成了一团。他刚刚躺倒,谢凌依却突然扑过来抓住了他床侧面的栏杆,把他吓了一跳,又一下子坐起身来。

“喂!夜深夜深!”

“干嘛呀?一惊一乍的!”夜深没好气地说道。

“夜深啊……”谢凌依仰视着他,认真地问道,“你说,‘精神出轨’和‘身体出轨’有什么不同吗?”

就为了这种破事?

“百科上有答案,自己看去。”夜深说道。

“可我就想听你的想法。”谢凌依抓着栏杆蹦跳着,像是个闲不下来的小孩子。

“……你确定?我的想法确实和百科上不太一致,但我十分怀疑你是否能接受。”

“你说嘛!”

谢凌依摆过凳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夜深又叹息一声,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竖起一根手指:

“我认为,‘精神出轨’是一种伪概念,世界上并不存在这种出轨方式。”

“啊哈!”谢凌依指着他喊出了声,“果然!我就知道你这种大男子主义的家伙一定会这么说!呸!反正就是比起心灵更加看重身体就是啰?虚伪!恶心!亏我还那么相信你!”

……这到底是哪儿跟哪儿啊?而且说到底,凭什么我要挨骂?明明是你坚持要听我才说的啊?

夜深觉得自己头痛的症状加重了。

他又揉按了两下,偏头痛却无法缓解,于是他索性放弃。

或许谢凌依并不是一个好听众,可既然已经开了口,夜深就打算把这种想法讲完。

“呐,谢凌依,为什么我说‘精神出轨’并不存在呢?因为人类是无法控制自己内心感情的。想要什么、喜欢什么、憎恨什么、迷恋什么……这些想法不像计算机的程序,只要‘Delete’一下就可以删去。拿我们男人来打个比方,公司里新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所以很想和她多说两句话,很想多看她两眼……有这种想法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并不应当受到责备。亦或者,在同学聚会上看到了多年前的初恋女孩,和她握手的一瞬间,发觉自己或许还对她有着淡淡的情愫,会有旧情萌生的冲动,这同样无可厚非。”

“但是……但是如果你已经有家有室的话——”

“对!”夜深打断了谢凌依的话,“但是,如果你已经有家有室的话,就会有另外一种凌驾于这冲动之上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责任’。虽然你很想要亲近她,很想要和她多多交流,但是你会想到自己的家庭,想到为你所深爱也深爱着你的妻子,想到因你们而幸福的儿女,男人需要将这份重担扛在肩上,所以他们会阻止自己为那些虚无缥缈的想法付诸行动。美女邀约,你很想要前去和她共赴晚餐,但是不行,家中有妻子在等你,所以你必须拒绝;初恋希望和你再续前缘,但你却明白自己不能对不起自己的爱人,所以你会摆摆手转身离去,将那斩不断的情丝深埋于心,也许就此封存一辈子。”

他直视着谢凌依呆滞的目光,说道:

“感情无法被人心控制,但身体却可以。人类拥有着感情,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但是,有责任感的男人不会被感情所操纵,他们会用身体来约束自己的行为,不去做出背叛家人的举动。只有当他们将这份感情付诸行动的时候,才可以算作是‘出轨’。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精神出轨’并不存在,我只认同‘身体出轨’的理由。”

“可……”谢凌依还要强辩,“那要是被人强行侵犯的话……”

“非自愿的身体行为当然要另外讨论。”夜深说道。

“可……还有,那要是身体不出轨,只偷偷跟女同事发暧昧信息呢?照你的理论,这也不算‘出轨’啰?”

“这就是强词夺理了。”夜深苦笑道,“当然算了,‘身体出轨’并不只包括进行‘那方面’的接触。当他发出暧昧短信的同时,就相当于已经做出了‘出轨’的行为。这同样是一种‘身体出轨’。”

他看着谢凌依纠结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眼光一转,却恰好瞟到了书架上的那本《错身而过的街道》。

巧得很,这本书里对这些问题也有相关的讨论呢……

“男女之间的问题可是相当复杂的。”夜深轻声念叨着,“是不是,波多野老师?”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谢凌依“噗通”一声从小板凳上栽了下来。

面对着夜深惊愕的目光,这丫头居然跳了起来,指着夜深叫道: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不纯洁!”

不知是不是夜深的错觉,她好像努力想要表现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可眼睛里却闪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兴奋光芒。

夜深思索了不到半秒钟,就知道她误会了什么。

“你啊……”他嘴角一抽,“我说的是波多野老师!”

“我管你说的是波多野老师还是***!呸!看错你了!竟然在我一个女孩子面前讲这么下作的话题!没想到你也有这样的一面!”

拜托,你两眼放光说出这种话完全没有说服力好吗?

夜深只好再次解释:“我说的是真正的老师!波多野和郎老师!”

这一回谢凌依彻底呆滞了。

她整个人凝固了数秒,才眨巴着眼睛颤声问道——

“波……波多野和……狼?!还是老师?!天……天呐!真有那么变态的东西吗?!”

夜深用右手把鼻子嘴巴捏成一团,心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把这个家伙送到哪家脑科研究所去。等那些研究者们打开她的脑壳看到里面那怪异的构造后想必会吃惊到当场大小便失/禁的吧?

明明刚才还是很正经严肃的讨论,怎么转眼间就被这丫头给歪成这样了?

夜深觉得他还是睡自己的吧。

他把笔电收起来,连着床上小桌一起放到一边,躺在枕头上盖好被子。刚刚才闭上眼睛,谢凌依吵人的声音又从下面传来——

“夜深啊……好像听说,那个唐东升和他的妻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耶……也就是青梅竹马吧?明明关系那么好,应该全心全意信任对方才对啊?怎么会搞成这样的呢?”

“不知道,闭嘴吧你。”夜深没有睁眼,他闷闷地说道。

“好像青梅竹马之间就没有几个能修成正果的哎……”谢凌依发出对她而言极其少见的沉重叹息,“七海也是……英梨梨也是……怎么会这样的呢?”

……拜托,你要举例子能不能也举几个现实中的例子?

夜深这么想着,却是说道:

“不奇怪,毕竟有个‘青梅竹马注定悲剧’理论嘛。”

“瞎扯!”谢凌依当即不满地说道,“哪有那种扯淡的理论?”

“我是不会说谎的。都多久了,你怎么还是记不住这一条?”夜深哼了一声,“韦斯特马克效应,是人类学家韦斯特马克提出的一种说法,概述就是:早年间一起长大的儿童在成年之后不会对彼此产生‘那方面的’吸引力。我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因为这样的关系会让他们产生一种拥有‘伪血缘’的错觉,因而产生性排斥。与之相关联的,还有一种现象叫作‘遗传性性吸引’,指的是分隔时间过长的血缘近亲,由于拥有相同的遗传基因,在重新相会后会对对方产生一种强烈的吸引力,因此而造成近亲之间的禁忌关系,这种例子比比皆是。我就不多讲了,自己百科去吧。”

看样子他是真的累了。

谢凌依向他吐了吐舌头,却贴心地把WIIUPAD的外放关掉,戴上了耳机。她发现了一个新玩法,只要控制着不来方夕莉不断转身,或是在跑动中突然停止,小姐姐那本不算可观的胸部就会发生一阵微妙的晃动。这晃动让谢凌依看得乐此不疲,直到——

“轰隆——”!

一声巨响自她的身后传来,险些吓得她把手中的PAD硬生生掰断。这声音来自她身后的双层铁架床,看来是有人对床铺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这屋子里只有两个人,不用说也知道是谁干的。

“干嘛呀?一惊一乍的!”

谢凌依把夜深刚才训斥她的话原封不动地奉还回去。

可夜深却恍若未觉。他的姿势已经从刚才的平躺变成了正坐,显然刚才那巨大的响声就是他突然起身造成的动静。他的脸色惨白。

“喂……”谢凌依端详了他一会儿,有些担心地问道,“你……你没事吧?是不是没休息好感冒了?我去给你冲包药?”

夜深仍然没有理会她,他的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视线之中没有焦点。

“我怎么没想到呢?”

他喃喃地念叨着。

“我怎么早没想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