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 不速之客(前篇)

“看,当时他母亲在那里——居民院门口和张大爷聊天,而孩子就在这里,在十字路口的正中间玩。”

夜深抱着皮球站在那儿给谢凌依讲解,此时那位张大爷早已收了摊子,偶有两个过往的行人都在用怪异的目光注视着这两人的组合。毕竟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拿着皮球像交警一般站在十字路口想不引人注目都有一定难度。但夜深浑不在意。

“现在让你来想,孩子的皮球弹走了,可能会弹到哪儿去?”

“呃?”突然接到问题,谢凌依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就回答道,“嗯……往南往北都不可能。往南就是居民院,往北是死胡同,那往西……嗯……市场那边的人都没有见到他,那还是只能往东,往旧区深处去嘛!”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升了上去。这跟他们下午的调查方向完全一样,她还指望夜深能够发现什么他们没注意的地方呢。

竟然对这个死宅男抱有希望……我真是个白痴。谢凌依暗暗想着。

“往东去是没错,但可并不一定要进入旧区深处。”夜深让皮球在指尖上旋转起来,“所以我才说要做个实验——话说回来,我一直都没问,你刚才是打算要到哪儿去啊?”

“啊!要死了要死了!我还得去买饭呢!”他要不提醒,谢凌依可能还真就给忘了。

“买饭?”夜深不明所以。

但谢凌依并不跟他解释,只是留下一句“你在这儿等我”,便飞也似地跑向市场。所幸,卖馒头的大娘还没有收摊。谢凌依估算着人数买了一袋子白面馒头,这才又走回到十字路口。

“哼……”夜深低头看着她手中的袋子,从鼻子里发出动静,却并没有发问,只是说道,“办完事了?那么我们继续刚才的讲解,没问题吧?”

居然称之为“讲解”……谢凌依撇了撇嘴。而且看我拿着这么一大袋馒头,也不说帮我一下,你还算不算个男人啊!

当然夜深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怕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他指着向东去的那条小道,那正是谢凌依和他过来的方向:“这一条,某种意义上来说可算是旧区道路的‘主干’,别看它不宽,但旧区其它的道路都是在它的两侧延伸出来的,而且多半都比它更窄,除了在它中段的北侧,有一条路可以直通外面,算是最长的一条巷道了。”

“嗯,所以呢?”谢凌依显然不明就里。

“刚才过来的时候,我有提醒过你,让你记清楚这条小路的样子吧?”

谢凌依摆了摆空着的那只手:“别开玩笑,我又不是茵蒂克丝,那条路上有什么我都得记得一清二楚吗?”

“哦,是我没说清楚。”夜深少见地进行了自我反省,“那么改成提问的方式吧。刚才你走这一路上,有没有拐过弯?”

“嗯?嗯……”谢凌依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嗯……唔……好像……没有吧?”

她的语气并不很确定。

“那么你看看,从这里看过去——”夜深顺着小道向前指,“天已经很黑了,不过勉强还看得清……你能够看到哪里?能看到路的尽头吗?”

“呃……不能。”谢凌依摇了摇头,“感觉被挡住了,南边的墙在往中间靠……诶?”

“发现了吧。”夜深满意地扬起嘴角,“尽管走上去感觉是一条直路,因为没有明显的转弯,但实际上,这条路是带着弧度的。如果以这里为起点看,那么它就是一直在往北偏,所以你才会觉得南边的墙在往中间靠。对了,顺带一提,不知道你们调查到没有……以这条道路为分界线,南边分别是居民院、居委会和一家废品回收站的院墙,而北边才是旧区鳞次栉比的平房民居。也就是说,虽然这片地方被统称为‘旧区’,但真正的‘旧区’只是这条路往北的一部分而已。”

“哦。”谢凌依简短地答道,她还是不明白夜深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那么现在提出问题:如果我现在把皮球丢到这条小路上,它最可能停在哪里?”夜深看向谢凌依,朝她伸出一只手,“来吧,请做出假设。”

“诶?让我说?”谢凌依又慌了手脚,“……呃,我觉得,要么会弹进某条往南去的岔路里,要么会停在这条路上某个地方吧。反正应该不可能弹到往北的岔路去,因为这条小道本身就是往北偏的嘛。”

“嗯,有道理,不过我刚才说过了,这条路的南边是三道院墙,这之间只有两条小路,我觉得皮球刚好弹进去的可能不大。你有一次修改答案的机会。”

“那就是会停在这条路上的哪里啰!行了你废话那么多,把皮球丢出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谢凌依终于厌烦了这种问答游戏,或许在她看来,夜深只是在装腔作势吧。于是她伸手打掉了夜深手中的皮球,那红色的皮球在地上蹦跳两下,刚好弹进了那条小道里,很快便淹没在被黑暗浸染的巷路深处。

夜深叹了口气:“快追。”

“急什么,反正它很快就会停下的。”谢凌依满不在乎,装满了馒头的袋子把她的手勒得有点发疼,她只好换了另一只手。但夜深压根就不理她,他拔腿便追上前去,那速度活像是盯准了兔子的山狼。不等谢凌依反应过来,他的背影早已在十米开外了。

“喂!你这家伙——”

谢凌依咬了咬牙,忍着手指的疼痛迈起了步子。

皮球在路面上一次又一次地弹跳着,也经常会在南边的大院外墙上蹭两下,接着继续向着黑暗冲锋,宛如披着红衣的勇士。可令谢凌依惊讶的是,它的速度不但没有减缓,反而好像在不断加快,她不得不拿出追击训练时的气势才能堪堪捕捉到它一闪而过的影子。夜深倒似乎早就知道这种状况,面无表情地错动着双腿。

“它怎么会加速的?牛顿要是看到了,保不齐会从坟墓里跳出来吧?!”她提着馒头气喘吁吁地跑着,却还不忘吐一句槽。

“不会。”夜深淡定地说,“他的脑袋比你聪明得多,不会看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而且你这话犯了逻辑错误,如果他不先从坟墓里跳出来,是不可能看到这一幕的。”

“那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啊?!”

“很简单!这条路看起来很平,但实际是有坡度的,往这个方向就是在下坡!但坡度很小,而且由于路本身又向北偏,有弧度,没法一眼看到头,来不及感受到高度变化视线就被遮挡住了,所以肉眼看不出来。”夜深细致地讲述道。

“那它不是会一直跑到尽头才停?”

“不完全是。在遇到你之前,我用两个小时的时间做了二十一次实验,其中两次路上撞到人被截停——也包括你那次,一次弹进了居委会和废品回收站院墙之间的小路上,还有一次恰好卡在了人家门口两块石头中间,它只有十七次真正成功跑到了最后——看,就是那里!”

谢凌依的视线追逐着那红色的球体,它自地面高高弹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滑的抛物线,接着“啪”一声,撞上了一户人家的外墙,弹回地上,又滚了一段,终于在一棵树旁停了下来。

谢凌依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回头看去,夜深的胸膛也在剧烈起伏着,这令她稍稍得到一点安慰——至少我不比这宅男的体力差。

“喂,那你的意思是……那个男孩追着皮球一直跑到了这里?”终于把气喘匀之后,她轻声叫道。

“对,也就是说,他没有进入旧区深处,而是沿着这条旧区边缘的小路,跑到了这个看似不可能来到的地方。”夜深回答道,却没有看她,而是抬头看向皮球刚刚撞击的院墙,“……高度还差一点,但理论上是有可能……”

他走过来捡起皮球,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谢凌依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刚刚说你下午一直在做实验?那夏江看到的那个拿着红皮球的奇怪男人就是你?”

“从这个描述来说,我想不到除我以外的人。”夜深瞄她一眼,“不过夏江是谁?”

“我朋友,就住这儿。”谢凌依指着面前的大门,“刚刚皮球撞上的就是她家的墙。”

夜深那张扑克一般的脸却在她说出这句话后起了变化。他微微眯起眼睛,皱皱眉头,转瞬间却又换上一副豁然开朗的表情:

“你的朋友?这么说……你这袋子馒头就是帮她家买的?”

“……是呀。”谢凌依下意识捂住了袋子口,像是生怕他抢走似的。

但夜深显然不会做那种无聊的事,他只是用食指点点自己的额头,用一种郁闷的语气喃喃道:“该死的……原来一开始就应该以你为中心……真是做了些无用功……”

“啥?”他的声音太小,谢凌依没有听清。

但夜深没有回应。他抿起了嘴唇,看来是在思考些什么。不过仅仅两秒过后,他就拿定了主意。

“好吧,我们走。”他对谢凌依说。

“去哪儿?”谢凌依呆呆地问。

“就这儿,你朋友家不是么?既然让你买这些……看来是要开饭了吧?刚好我也还饿着肚子呢。”夜深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或许是没能理解他在说什么,谢凌依愣了两秒,接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脸还真大!”

“怎么?”

“这是我朋友家!我、朋、友、家!”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凭什么要请你进去吃饭啊?”

“帮你解决了一个难题,难道不足以让你抱有些许的感恩之心么?”夜深冷冷地说。

“什么解决……你那也就是个推测,还不一定对呢……”谢凌依嘟哝着,“而且就算要谢,大不了之后我请你一顿。总不能让我朋友请个不认识的人吧?”

“没关系,我不在乎。”

“我在乎!”谢凌依快被他气乐了,“你让我怎么介绍你啊?”

“室友。”

“滚犊子!”她没好气地骂道。

但意外往往会在不经意间发生,还不等谢凌依让夜深彻底死心,房子里面突然传出了夏江的声音:

“……小依,是你在门口吗?等下哈,我给你开门!”

夜深和谢凌依对视一眼。他耸了耸肩,一副“现在可由不得你了”的样子。谢凌依恨得咬牙切齿,但看这个状况,就算想把夜深拒之门外也做不到了。只要他一开口“我是谢凌依的新室友”,夏江这个八卦狂魔绝对会把他奉为上宾的!

“我警告你啊,不许乱说话!”她恶狠狠地低声说道。

夜深并未回答。他抬头看着夏江家的双层平房,房子矗立在夜色之中,显现出常人无法窥见的狰狞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