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节 不速之客(后篇)

不出谢凌依所料,夜深这家伙在夏江家得到了盛情招待。尤其是夏江,拉着他叽叽喳喳兴奋地聊个不停——当然这并不会让林威吃醋,因为她打听的全部都是谢凌依的八卦。看她的表现,显然是把这个冰块脸男人当成了谢凌依的男友候补。而且跟她根本讲不通道理,就算拼命辩解“这混蛋跟我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她也只会露出暧昧的笑容敷衍着回应“啊我懂的我懂的,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谢凌依面如死灰。

而且不知是不是装出来的,夜深在这里表现得十分温和谦虚,虽然还是沉默寡言,却比和谢凌依单独相处时要易与得多。不光和夏江,甚至跟大姨都能聊到一起去,他还主动到厨房去帮人家端菜上桌!夏江支起胳膊坐在餐桌旁嘻嘻笑着:“对嘛,也只有像小夜深这样的,我把小依交给你才能放心得下嘛。”

夜深微笑不语。你特么这种时候倒是给我否定一下啊!——谢凌依觉得自己还没吃饭就已经被气饱了。

但夜深丝毫不去在意她那几乎可以杀人的目光,只是陪在大姨身边聊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哦,是吗?谢凌依前天就在这儿过的呀?呵呵……我都没听她说呢……”

我为啥要告诉你啊?!你以为你是谁啊?!你特么在这儿装什么熟啊你?!

谢凌依恨不得一步上去给他个关节技让他好好听听自己的胳膊发出嘎巴嘎巴的声音。

“对,小谢这孩子以前就经常到我们这来玩儿,那天我一听说她要来,在市场挑了一个多小时的菜,回来的时候正好在门口碰见林威,我还以为他把人都接来了,谁知道他一个人回来的。让他去接人,他可倒好,光把自己那一百多斤肉运回来了,你说这孩子多不靠谱!”

听着大姨的数落,林威只好哈哈哈干陪着笑。在谢凌依看来,或许这也是一种亲昵的表现吧。

“诶?那谢凌依她不就赶不上吃饭了?”夜深把汤锅端到餐桌旁,随口问道。

我饿死都不用你多管闲事好么!谢凌依想要给他一脚,又怕不小心踢到汤锅,只好作罢。

“哪儿啊,那孩子到的时候天还没黑呢。我七点一刻的时候到家开始做饭,那孩子差不多七点半的时候到,上楼歇一会儿正好开饭。”大姨把碗筷给各人摆上,“要是连吃饭都耽误,那我还不得收拾这小子!”

林威苦着脸翻了个白眼。

“您记性可真好。”夜深笑了笑。

“也不是。”大姨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小谢来的时候正好放天气预报,我还让她帮我听了下。”

众人在餐桌旁围坐下,夜深的位置就安排在谢凌依旁边,弄得她又是好不痛快。所幸今天邓永杰和梁进易那两人还没回来,夏江说他们是在公司加班呢。

两人在九点多钟的时候离开。其实谢凌依吃过饭就想立刻把夜深这个灾星带走,然而夏江和大姨硬是把他们又多留了半个小时。离开走廊的时候,谢凌依还能听见夏江刻意嘱咐夜深“我们家小依就拜托你照顾了哦!”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夜深跟在不断催促的谢凌依身后离开走廊进到庭院,他说声“等等”,把手机上的手电筒打开,往墙边照过去。

“怎么了?”

“进去之前我把皮球丢到那边了。”夜深解释道,“拿着那东西进去会被人当精神病的吧?”

“嚯,你还有数啊。”谢凌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夜深没有回答她。他很快就找到了皮球,它卡在墙角的一堆杂物里。夜深把它扒拉出来,吹了吹灰尘。两人这便离开了夏江家。

这个时间天已完全黑尽,而这片被树木茂密枝叶遮蔽住的小道则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民家窗户中透出的灯光远不够让他们看清路面,两人不得不一直开着手电筒。而程都这片地方的气候又决定了大多数树木一年四季都常绿如春,怕就是到了秋冬天,阳光也再没法从这里透下来了。

“这么说起来……夏江以前倒是跟我说过,只要一下雨,雨水都往他们这地方灌。要是连下几天雨,整条道都能没过腰去。后来跟居委会反映了好几回,那边才派人来改修了这边的下水道。”

谢凌依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边往西去的小路,夜深说那是条带坡度的路,现在她也想起支持这一点的证据了。

但夜深却没有在听她说什么,他瞅着夏江家墙外面的一棵歪脖树,谢凌依前天来的时候就注意过它。

“长得像阶梯一样……”夜深喃喃道,“从这边的话,小偷不是很容易就能翻进去吗?”

“对吧?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谢凌依赞同道。

“而且不光是小偷……”夜深抬头望着夏江家不算太高的围墙,“嗯……不过,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

“哈?”

“走吧。”夜深没有理会她,只是自顾自朝着北边走去。那是从东出口离开旧区的近道,也就是夏江带谢凌依回来那天走过的路。

看他的样子似乎不愿多说什么,但谢凌依可忍不住:

“喂,我说你总是这样,一副什么都看明白了的样子。装逼也给我有个限度好吗?你要是真看出什么来了,麻烦你直接跟我说。好歹我也是个警察,OK?”

夜深像没有听见一样。他一手把脏兮兮的皮球抱在怀里,另一手打着手电走在前面。又走了将有十秒,谢凌依不耐烦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听到他平淡的声音:

“说起来你那个朋友,叫夏江是吧?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干嘛要告诉你?”谢凌依瞪了他一眼,“我可警告你别打她注意哦!人家有男朋友的!”

“我知道,我又不瞎。”夜深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态度,“我猜她是练舞蹈的,对不对?”

“你怎么知——?”谢凌依吃了一惊,但马上又撅起嘴巴,“你乱猜的。”

“她的身材纤瘦、骨感,但却又非常匀称,而且还是平胸。吃饭的时候她掉了一次勺子,如果是我的话会选择后拉椅子俯身去捡,但她却侧着身子轻轻松松把勺子抓了上来。那种姿势需要极强的身体柔韧性,如果没有练过,做那种动作恐怕会伤到骨头。另外,我觉得她拥有一种气质……我以前也认识一个常年练舞蹈的人,她们两人的气质类似。”夜深耸了耸肩,“所以我想,她应该脱不了舞蹈或体操之类的职业。”

“对喔,我也觉得她有种特别的气质,不过我也说不清啦……练舞蹈的人是不是都会那样……啊!”

谢凌依不知不觉间说的话相当于是承认了夜深的推测,反应过来后,她下意识捂住嘴巴,但夜深只是轻轻瞟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关你什么事啦……她练不练舞蹈跟你有什么关系吗?”谢凌依嘟哝道。

“没什么关系,我只是随口一问。”夜深摇摇头,“不过接下来要步入正题了。你跟苏琴今天走访了不少地方,是不是?跟我简单讲讲吧。”

“所以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说不说随你的便,但我刚才说过,这是‘正题’。”夜深用无所谓的语调说道,“不过有很多事情,一个人的脑袋很难想清楚,但如果有机会跟他人交流,或许就能够发现隐藏在其中不易察觉的关键之处。我不强迫你什么,也不敢说我一定能帮到你,但说一说对你也没坏处,是不是?”

谢凌依哑口无言。

她知道夜深说的有一定道理,但却正是“这个讨厌的男人怎么总能讲出这种让人无法反驳的话”这一点让她生气。这就好像你所憎恨的人表现越出色,你就会越烦躁一样。人之常情,就算夜深看透了她的所思所想,也不会责备她什么。

但谢凌依毕竟是谢凌依,如果非要用“善恶”去评价的话,那么她一定是属于“善良”的那一方。考虑到身旁这个男人确实有那么“一丁丁点”本事,而如果他真能发挥作用,帮忙找到那个男孩的话,对孩子对他的家人来说,都是好事一桩。因此谢凌依仅仅踌躇了几秒,尽管心中仍有点小疙瘩,她还是开了口。

她和苏琴对这件事调查了一天,但真正有用的部分实际并不多,要讲起来也容易。夜深沉默着听她陈述这一天得来的信息,偶尔询问一两句,问的却都是些在谢凌依看来无关紧要的问题。

“那位母亲说是在七点十分左右,能确定吗?”

“应该能吧……”谢凌依从挎包中掏出自己的笔记,就着手电筒确认起来,“嗯……她说那个修车的张大爷差不多七点的时候开始收摊,因为跟她聊天又多耽误一会儿,估计就是在七点五分到十分那片儿……怎么了?”

“前天你七点半到的夏江家,是吗?”夜深问,“那位大姨是这么跟我说的,现在再跟你确认一遍。”

“诶?大姨那么说的话……应该就是吧……”谢凌依收起笔记,“你又问这个干嘛?”

夜深没有回答她,而是继续问道:“你到了夏江家之后发生了什么?这部分是你自己的记忆,麻烦你一定要仔细一点想。虽然这要求有点不太现实,但希望你能把每个人说的话做的事——包括你自己——都全部毫无保留地讲给我听。尤其,如果其中有你觉得奇怪的地方,就更要清清楚楚地说出来,拜托你了。”

“诶……诶?到底要干嘛啊?”

谢凌依完全搞不懂这男人在想什么,但他的眼神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谢凌依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忆起来:

“嗯……那就从……从我在锦澜花苑门口下车的时候开始讲吧……”

谢凌依回忆起自己前天的经历,由于夜深要求“事无巨细”,她只好努力把能想到的每一个细节都讲出来。这其中,夜深不时打断她的话提问,老实说搞得她有点儿不耐烦,但还是坚持说了下去。尤其对夏江家十多年前的那个鬼故事、谢凌依吃饭时听到楼上传来的动静以及那天凌晨发生的事情,他问得十分仔细,几乎是要求她以秒为单位去回想当时的状况。终于说完的时候,谢凌依觉得自己体内的水分都散失光了。

“原来如此……红眼睛的女人……这地方还有这么个故事啊……”夜深轻声自语,“但十多年前发生的事后来一度停止,却为什么会在现在又重演了呢?”

“你还真信啊?”谢凌依嗤笑一声,“说了只是故事而已啦!我那时候也就是做了个噩梦。比起考虑这个,你还不如多帮我想想那个小孩到底可能去了哪儿,早点儿把他找着才是要紧事。”

“是吗,只是故事而已……你这么想啊……”夜深的语气有些让人捉摸不透,“那我问你,你去夏江房间对面的屋子确认过了吗?”

“我有病啊?就算没有鬼,那也是死过人的房间,不吉利好吗!而且就算我想看,也没有钥匙啊。”谢凌依回应道。

“你说过……夏江凌晨出去之后,你等了很久她都没有回来。而第二天你看到她的时候,觉得她的眼睛有些泛红……”

“也不是很久啦……”谢凌依抓抓头发,“嗯……应该说,具体多久我也不知道,当时也没那么清醒,感觉挺久,但说不定实际就过了两分钟。而且夏江说了,她就是出去上个厕所。至于她眼睛发红……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有可能,但我得说一声——”夜深面向她说道,“今天我跟她说话的时候,也觉得她的眼睛很红,不光她,林威的眼睛也是。可能因为我在的缘故让你分心没有注意到。另外,窗台上摆着一瓶氧氟沙星滴眼液,买药的单据还压在下面,是昨天刚买的。”

“诶?”

“不过当然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可能她就是不巧被传染了红眼病,这很正常。”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谢凌依对他这种态度烦躁得要命,“你把话说清楚好不好?”

“抱歉,现阶段我还没法下结论。”夜深耸了耸肩,“说到底,所有的信息都是从你那儿得来的,带有相当程度的主观性,要是就这么作出判断,那也未免太不负责任了。”

“也就是说,我其实就是白给你讲了半天故事喽?”

“也可以那么说。”

谢凌依不知自己该不该生气,但她现在却连发火的力气都没了,只觉得一股深深的疲惫感上涌,就和昨天见到夜深那会儿一样。现在她也多少有点儿经验了,比起大吵大闹,还不如干脆不理他。毕竟就算跟他凶,他也只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最后他没什么损失,反而生气的一方气上加气,指不定要被他气出心脏病来。

唉……这货难不成还真是我命里的克星?谢凌依垂头丧气地想着。那么轻易就答应房东签了协议……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

两人已经离开了那条黑漆漆的小巷,来到路灯昏暗的马路边上。人行道一旁是锦澜花苑的栅栏围墙,夜深靠外谢凌依靠里,悠然前行的两人在旁人看来说不定倒有几分情侣散步的感觉,不过当事人却毫无自觉就是了。

在快到锦澜花苑大门的时候,他们终于拦到了一辆出租车。谢凌依拉开后车门一头钻了进去,又走了一天的双脚比昨天还要酸痛难忍。她巴不得赶紧回去躺在那张铁架床上,把所有的劳累都丢进梦里。

可夜深却迟迟没有坐上来。

“喂,你干嘛呢?”谢凌依忍不住探头朝他喊道,“你不来我自己走了啊!”

但夜深没有回应,他只是直挺挺地站在小区门口明亮的灯光下。那光芒将他的影子斜斜投射在马路上,有如一尊修长的黑色雕像。这雕像低头看着手中抱着的物体,那是一个介于品红与淡粉之间的皮球,在大灯的照耀下反射着妖异的光。

“这样啊……”夜深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