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坟
红坟
1.
谁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
那天我们在花池子挖出了红色的泥土之后,马护士就让两个壮汉男护士把我们全都赶走了,还一个劲儿威胁说不准出去乱说。不过她威胁完了之后自己也乐了,我猜她肯定在想,就算我们到处乱说,别人也不会相信我们的。因为,我们是一群神经病!
回到大厅之后,我把刚才的事儿告诉了李泽之。李泽之听了后眉头紧紧蹙在一起,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的两颗白色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定在了原地,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来回转动。我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因为他没有瞳孔,所以我只能当做他在往前看。在我的身后——也就是李泽之的正前方,是那一道铁栅栏。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铁栅栏看了好久之后,才忽然蹦出了一句:“你们挖开了红坟!”
“啥玩意儿?”我没有听清楚他嘀咕什么,我再问的时候,李泽之站起来,摸索着走到了铁栅栏前。站班的护士一个劲儿紧张,担心这个神经病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李泽之在铁栅栏前站了一小会儿,然后就开始在大厅里转圈圈儿。
我看着他古怪的举动,琢磨不透。
吃过晚饭,马护士把我叫了出去,原来那个方警官和徐向东又来向我调查那几个杀人案件。我坐在办公室里,头顶的灯泡异常刺眼,我都能感觉到灯泡发出的热量。
方警官将一个档案袋放在了我们之间的桌子上,徐向东拿出一个笔记本准备记录。方警官拆开档案袋,从里面拿出了一条红色的绳子。我看到绳子的时候,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可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方警官见我盯着绳子瞅,就问:“怎么,眼熟吗?”
我摇了摇头,心里也不是十分肯定。
“这条绳子是你工作的那家医院太平间里标记尸体用的!”方警官说道,“也就是这条绳子,杀死了你的好朋友张俊义。这是在张俊义的公寓床底下发现的。我记得,”方警官一边说着,一边从徐向东手里拿过那本厚厚的笔录,翻了几页,用手指头在那一页上点了点,说道:“当初,你说,你总是梦见阿穆半夜三更敲你家阳台的窗户,对吧?”
我有些狐疑地点了点头。
“这就很好解释了!”方警官将笔录还给徐向东,接着说道:“到现在为止,你还不承认自己就是穆德成?”
“我叫做张俊义!”我强调,“穆德成是我的好朋友。我根本就没有在太平间工作过,我上班的公司是一家会计事务所。”
“那,你怎么解释这条绳子?它怎么会在你家床底下?”
“我哪知道?”我不太清楚这个方警官话里的意思,他好像一直在绕我,一直想要让我承认自己不是张俊义,而是穆德成,这样的话,他的案子就破了,可是我就要背黑锅了!
方警官微微一笑,并没有就此与我纠缠,从档案袋里又拿出一个东西,是一张身份证。他推到了我面前,说道:“你看,这上面的人是谁?”
“明明就是我啊!”我十分高兴,因为之前他们声称找不到我的身份证,所以总说我有妄想症或者人格分裂之类的神经病,他们才是一群神经病。这下好了,身份证找到了,一切都解决了!“这不就是我吗?”
方警官和徐向东面露诧异之色,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之后,方警官再一次向我确认道:“你,看清楚了吗?这张相片上的真是你?”
我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怀疑的意味,我觉得可笑之极。我的眼睛又不瞎,难不成我连照片还能看错,难不成,我还能把别人的相片看成自己?
“当然了!”我不可思议地冷笑。
方警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收起了红绳和身份证,两个人离开了办公室,只把我自己留在这里。
2.
我独自坐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周围非常的安静。这个时间,所有的神经病大概都已经睡着了。这些个警察也真是的,专门喜欢大晚上审讯别人吗?我坐着腰疼,于是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转圈子。
忽然,我看到房门下边和地面之间的缝隙有一团白色的烟气冒了进来。我当下就回想起那天晚上,我跟李泽之在走廊尽头那堵墙前遇到的白色的雾气。李泽之说,他看到了雾气中有好多死人尸体,就像拧麻花一样纠缠在一块。想想都觉得恶心!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屋子本来就不大,我后背靠在墙上,感觉一股冷汗从后脊梁骨冒了出来。白色的雾气越来越多,几乎越过了桌子腿儿,来到了我的脚下。我连蹦带跳,跑到了桌子上头。屋子在屋子里越积越多,就像灌进屋子里的水一样开始缓慢上升,同时屋子里的温度也在悄然下降。
啪!
就在这个时候,头顶的电灯泡猛地闪了一下,就灭掉了,一股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我本能地蹲下来,屋子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而我的眼前依然隐隐约约有白色的光亮圆斑在飞舞,慢慢地也消失了。视野中完全漆黑。
“放开我!”
忽然,一个沉重遥远的声音在我耳朵边响了起来,我吓了一大跳,差点从桌子上摔下去。
“你压着我了!”一个尖细的嗓音在我的头顶回荡。
我倒吸一口气,喉咙里立即有一种泥土的腐败味道。我剧烈地咳嗽一身,嗓子眼好像被塞了棉花套子似的,十分的不舒服。我用手掐着喉结的位置,轻轻地咳嗽一声,嗓子里的那种黏糊糊的东西越卡越紧。握使劲儿吸了一口气,由于手还在掐着嗓子,那一团粘稠的东西直接从我的嗓子眼滑进了胃里。
我感到一阵儿恶心,赶紧用手指头口嗓子眼儿想要把刚才那东西吐出来,忽然,我的双脚被一双钳子一般的手死死抓住了。疼痛几乎是顺着骨头传到了我的全身,我痛叫一声,跌倒在桌子上,双脚猛地乱蹬。这时,我拄在桌面上支撑身体的双手也被另外的手死死钳住,使劲儿往后一拖,我整个人就仰躺在桌子上,而四肢被不知名的鬼手死死抓住。
啊~~~
我大叫一声,身子不能动弹分毫,几乎快要被五马分尸了。屋子里的雾气越来越浓重,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我能觉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空气中充斥着的雾气也开始变得粘稠,仿佛身处一大锅白乳胶中,就连空气也粘稠起来,呼吸不动。
在意识逐渐模糊的那一刹那,眼前的黑暗像潮水一样退去,视野中出现了一大片数不清的积压在一起几乎变形了的人脸。他们面目可怖,眼珠子几乎被挤压出眼眶,大片的眼白中点缀着一丝丝红色的血管,中心的微小的黑色瞳孔扩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我瞪大了眼珠子,张大嘴巴,连一声叫喊都发不出来,我相信此时此刻我的样子跟他们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突然,这些诡异的人脸铺天盖地朝我压了过来,一条条猩红色舌头从腐烂的嘴巴里吐出来,仿佛一条条毒蛇纠缠着将我的脑袋包裹其中。
我最终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3.
我从梦中惊醒,全身大汗,胸口剧烈地起伏,一抽一抽地呼吸着,我能感觉到身体随着呼吸不停的颤抖。
昨天晚上,在审讯室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那些个扭曲的人脸铺天盖地将我包裹住,我觉得完全无法呼吸,腐烂发臭的气息一个劲儿钻进我的鼻孔,钻进我的肺里,然后进入我全身的血管,跟我融为一体,好像我也在那一瞬间腐烂掉了似的。
我擦了一把脸,汗水滴在嘴里,咸咸的,手上也黏糊糊的,非常难受。我从床上下来,目光落在对面李泽之的床铺上。床铺是空的。
今天早上我就发觉精神病院不太对劲儿,大厅里休息的病人比往常少了很多,其中就有李泽之。前天深夜,我在审讯室遭受了白色雾气的攻击,险些丧命,幸亏方警官和徐向东及时出现,白色雾气很快退去,当他们俩看到我四仰八叉躺在桌面上,嫉妒难受的样子的时候,二人显出一副惊诧的表情。
我来不及跟他们解释是怎么回事,叫喊着要离开这里,于是马护士就让人把我送回了宿舍。我回到宿舍的时候,李泽之就不在了。我怀疑他被马护士带走“做手术”去了,于是决定第二天问问他。结果,今天早上,不仅李泽之没有出现,反而就连其他好多病人也不见了踪影。
我在大厅里转着圈儿,时不时问几个还算清醒的人,昨天晚上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其中一个二十六岁的自虐狂一边用新长出来的指甲划自己的皮肤,一边诡异地笑着说:“昨天晚上,嘿嘿,昨天晚上有好多恶鬼在大楼里游荡,还喊着什么‘放我们出去’之类的话,”他模仿着那些鬼哭狼嚎的声音,“叫了喊半天,才离开的!”
“你看到了吗?”
他摇了摇头,“我听到了!”
我看着他将自己的胳膊挠的一道子红一道子红的,好像不挠烂了不罢休似的。我全身一颤,觉得十分恶心,赶紧转身走到了一个白发老头身边。他大概是这个精神病院的资深病人了,据说已经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
我坐在他身边,小声在他耳朵边说:“白爷爷,昨天晚上,你听到鬼叫了吗?”
白老头听了我的话,转过头瞪着我,白内障让他的眼球看起来十分浑浊,好像眼球进了灰尘似的,比李泽之的白眼球看起来还可怕。
“好多鬼,好多鬼在叫,好多人在叫,太惨了,他们都死了,都死了!”白老头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不断地摇着头,以至于口水鼻涕都随着他摇头甩了出来,他也没停下来,而且嘴里依然在喃喃。
我赶紧站起身来,躲开了,这老头可别因为我的一句话就挂了。我躲得远远的,继续询问着其他的人。虽然他们都是神经病,但是回答基本一直。昨天晚上确实发生了可怕的事情,而且那些个失踪的病人一定跟这件事儿有关系。
“啊,有鬼,鬼杀人了!”
就在这时候,白老头突然大喊了一嗓子,就仰头栽倒在地上,口吐血沫子抽搐着死去了。几个护士七手八脚赶紧把他抬了出去,神经病们看着这样的场景,自然是热闹非凡,一个个跟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大闹了一通。
下午吃过饭,马护士把我叫到办公室。她一脸的怒气,瞪着我说:“穆德成,你的案子还没解决,你又杀了白晶宴,又添了一条人命。从今天开始,你被单独关押。”
“马护士,你不能这样,白老头不是我杀的,他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大叫着,挣脱掉两个壮汉。
马护士冷笑一声,把她办公桌上的电脑显示屏转过来对着我,上面有十六个摄像头的实时画面。她调取了上午其中一个摄像头的监控记录,我盯着电脑,看到当时的我坐在白老头身边对着他的耳朵说话。
我正想继续往下看,马护士猛地把电脑显示屏转了过去,她冷笑:“看到没有,不管你对他说了什么,对他做了什么,他的死就是你造成的,你这个变态杀人犯!把他带走!”
“马护士,你不能这样,你们闯祸了,你们挖开了红坟,你们全都得死!”
4.
马护士扯掉蒙在我脸上的白布,一把把我推进了黑屋子里。潮湿腐败的味道告诉我,这里应该是某处地下室。马护士临走前,冷笑了一声,“红坟?嘿嘿,那你就在红坟底下呆着吧!”
我往黑屋子的铁门上使劲儿踹了几脚,马护士他们已经走远了,此时此刻,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阴冷的气息很快将我包围,我摸索着打开了墙壁上的开关,手上沾了一层剥落的墙皮灰。我厌恶地拍了拍手,黑屋子的灯泡一闪一闪的不太稳定,算了,总比黑着要好得多。
我借着一闪一闪的灯光,看到了黑屋子墙上长满了绿色的苔藓,屋顶被阴湿,一片黄一片白。我走到角落的铁床上,床上除了发霉的光床板别无他物。我吹了吹床板上的灰尘,一屁股坐了上去,发出吱扭一声怪叫。
我环顾四周,我的影子随着灯泡明灭不定,一闪一闪地出现,就像是屋子里另外一个人似的。我的心突然一阵收紧,仔仔细细检查了不到七平米的屋子,确定没有其他任何人之后,才稍稍安心地躺到了床板上。
我觉得马护士不会一直把我关在这儿的!
折腾了一天,我也累了,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滴落在我的脸上。我抬起手抹了一把,黏糊糊的,有一点腥臭的味道。我挣开惺忪的睡眼,电灯泡早就烧坏了,屋子里漆黑一片,我把手凑到眼前什么都看不到。
我使劲儿闻了闻手上那种液体,腥腥的,像是血液。我全身一个激灵,睡意全无,忽然想起来马护士临走前说的那句话。我抬头看了一眼屋顶——虽然什么都看不到,难不成,这个地下室就位于那个花池子下面?
啪嗒!
一滴液体滴在我的额头上,我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然后抬起手抹了一下,和刚才的一模一样的气味。我赶紧从木板床上走下来,双脚一着地,立即激起了水声,似乎地面上已经积满了从屋顶滴下来的那种液体似的。
想到这里,我又蹿回到了床上。我摸了摸自己的脚丫子,脚上沾满了黏糊糊的液体,似乎还带着温度。一想到这儿,我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我背靠着墙,尽量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着四周围,此时,我多么希望有一双李泽之那样的眼睛,那样的话我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到是否有其他什么东西,对我虎视眈眈!
“妈妈妈妈,他长得真好吃,我想吃!”
突然,一个稚嫩的童声在我耳边响起,是一个小女孩。她的声音甜美,犹如精灵一般悦耳动听。然而她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不行,然然,你今天吃的够多了,明天再吃好吗?”
“可是人家真的很想吃嘛!”
“好吧,只能吃一小块哦!”
“恩恩,谢谢妈妈!”
两个人的对话声戛然而止,整个黑屋子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死寂,我能听见我的心脏通通直跳,我真希望它能停下来,不然会招来这两个吃人的恶鬼的。
“呼!”
突然,我浑身上下一个冷战,我感觉到一丝刺骨的寒气从我背后的墙体透露出来,吹打在我的后脑勺上,顿时,我脑子有些眩晕,似乎我的思维都被冻结了似的。我猛地甩了甩脑袋,从床上站起来,抬起一脚就踹在了刚才冒冷气儿的墙上。
“啊,妈妈,他踢我!”
那个小女孩冷不丁地大哭起来,我吓了一大跳,一个踉跄从床板上跌下来,重重摔在地上,溅起了一大片“水”,有的溅到了我的嘴里,咸咸的,甜甜的。
我连滚带爬站起来跑到了身后的墙下,被靠着墙,用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一股凉凉的气息从我脸两侧划过,我刚反应过来想要离开身后这堵墙,一双钢爪一般的手就摁住了我的喉咙,将我死死勒在了墙上。我能听见我的后背骨头发出咔咔的响声,喉结被按得死死的,一点都呼吸不过来。我胡乱挣扎着,两只手在墙上抓挠着,触手全都是滑腻的苔藓,哪有什么人?
可是那双手从哪来的?
“然然,快要吃他!”
先前那个女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就仿佛她从身后将我抱住了似的,可是我背后是一堵墙,没有任何女人。我挣扎着,双手转而去抓扼住我脖子的手,那双手像干树枝一样粗糙,又像是钢铁一样坚硬,几乎快要刺进我的肉里。无论我如何使劲儿,怎么也不能挣脱。
一股腥甜的气息扑面而来,“哈哈,妈妈,他长得真好吃!”
“吃吧,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