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暗战（一）
虽说是在秋日，日头却依旧明媚得可爱。
秋季江南，一切似乎都还和春天走得不远。
一些树木直到此时，还妆裹着一身翠色，和着闪闪的日光，都为这里的秋韵添加着娇俏的意味。
但是，偶尔吹过一阵风，你还是会知道……
已入深秋。
那肉眼辨别不出的寒冷，在满园绿色的掩盖下，令人有着略感诡异的颤栗……
似乎，其中暗含着隐隐杀机……
柳红烟是在阳光照在脸上的时候，醒过来的。
这一觉，整夜无梦。
自从下了点苍山，她似乎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睡过好觉。
这里虽然舒适，房间也比点苍山的素云庄要华丽的多……
但这似乎也不是能令她一夜熟睡的原因。
或许，与她正接近一些真相有关，她似乎可以慢慢安稳下来了。
事情最终必定会水落石出。
这就是她醒来的第一个念头。
略微梳洗后，柳红烟推开房门，瞬时，大片的阳光照了进来。
“天字一号楼”起于独院之内，两层精致楼阁，院内自有亭台，在栏杆之处，就可看到，有三人正在亭中谈话。
吕六奇和司空拙，正陪着公孙庄主叙话，见柳红烟走了出来，脸上都不自禁欣喜。
原来公孙庄主一早便来亲自邀请。
论剑大会正午时分便会开始，点苍派作为擂主，须提前进擂，入座天字号席位。
见到柳红烟未醒，公孙庄主不便惊扰，便和吕六奇与司空拙二人闲谈。
司空拙，对点苍派全无了解，只有唯唯诺诺。
吕六奇仗着官差公职多年，江湖传闻听了不少，对点苍派多少了解一些，便也能公孙庄主有问有答。
但他毕竟不是点苍派之人，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说的太多，他也怕露了马脚。
幸好柳红烟走了出来。
公孙庄主率先起身，拱手道：“柳姑娘，清晨叨扰了。”
柳红烟不禁脸上一红。
“昨日有些疲倦，睡得沉了些，让公孙庄主见笑了。”
公孙庄主哈哈笑道：“柳姑娘说哪里话？姑娘千里迢迢自大理到此，长途劳顿，那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风波庄历年来的论剑规矩，要请擂主门派提前入席，以便观礼，还请姑娘海涵。”
柳红烟拱手道：“既是如此，那就请公孙庄主引路，我等三人随行就是了。”
司空拙双眼一直看定柳红烟，见柳红烟并没有与他说话，心里不禁有点失落，悻悻地随着三人走了出去。
穿过几层别院，一路亭台水榭不断，终于到了一座牌楼之下。
但见那牌楼上金字匾额，写着“论剑台”三个大字。
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也已经扑面而来。
前方，一座汉白玉石建成的巨大平台边，早已围绕着一群武林人士。
原本在这种日子，没有几个人会睡得踏实。
很多人早早来到论剑台，迫不及待观看这场武林盛世。
当他们四人进入论剑场，不知哪里冒出一队紫衣卫，已经将这里围了水泄不通。
为首的紫衣人，正是总管申无垢。
“公孙庄主到！”
“擂主点苍派到！”
接连几声传令，现场一下安静了下来。
公孙庄主呵呵一笑，申总管连忙对柳红烟三人道：“请点苍派随我到天字一号席就坐。”
天字一号席，是论剑台前的一排凉台及两部座椅。
显然，除了庄主之外，便是擂主门派的掌门座位。
这席位正对论剑台，高度及视野正是最佳位置。
而席位两旁，各有数排座椅。
这自然是给那些武林知名门派的座位。
但其中又有十五把座椅当先摆放，每排座椅为三座一排。
且座椅与其他数排不同，不仅靠背高出一头，而椅子本身也是雕龙刻虎，威风十足。
众人看到如此设置，不得不暗暗佩服风波庄对武林风云的拿捏把握。
天下武林，时至今日，正是以五大门派为尊。
滇南大理“点苍派”。
点苍派原本深谙上古绝传武学“越女剑”，但此前隐居云南，直至十年前论剑一举夺得魁首，“剑绝天下”四字震慑江湖，顺理成章成为天下第一大派。
中州“无业寺”。
佛门宗法“火焰功”盖世无双，是无业寺的镇寺神功，其内劲能隔空焚物，摧石化铁，寺内高僧众多，在武林中声望甚重，尤其以“梵火三僧”为最高，昔年论剑，仅败在点苍派柳宗玄之下。
浙江“常山宗”。
镇派武功“勾魂无常钩”阴狠毒辣，专克各派剑法刀法，掌门人莫奇为人亦正亦邪，令天下群雄不敢小觑，当年论剑，排名第三。
湘西“波摩宫”。
宫主黑弥勒精通南疆百余毒法，但武功却是阳刚至极。他自黑沙掌中，创出独门武学“金罡伽罗掌”，阳刚之余内含毒气，只是黑弥勒虽然精擅毒功，却从不为恶，只是性格刚愎自用，江湖中人绝不敢轻易招惹。
西域“铁狮堂”。
铁狮堂主乌伦缺虽非中原人士，但他独创的“铁狮泼环刀”却震惊武林，此前从未有短刀能够在武林称雄，而乌伦缺以一柄一尺半的乌铁环刀，挑战江湖各派，大小三十六战未尝一败，从此“铁狮堂”声名鹊起。
这十五把精贵座椅，自然是这五大门派之人的座位了。
每把座椅，其旁都挂了门派标旗。
因此，一些泛泛挂单的独行散人，就连座椅的资格也没有，只得站在台下驻足。
风波庄将这些江湖中人，分成三六九等，倒也秩序井然。
但位阶之下，人人自危，引至江湖中暗潮汹涌，私斗不止，却是另一番作用了。
柳红烟见天字一号席上只有一把座椅，微微皱眉。
申总管急忙解释道：“主宾之席只有庄主和擂主门派领袖才能落座，下方已经为点苍门人安排了座位，还望姑娘海涵。”
吕六奇便走到柳红烟耳边，轻声道：“姑娘一会在台上放心安坐，我带着拙儿在下面借机巡视，方便查案。”
柳红烟点了点头，不再多话，转身随着申总管向席上走去。
她听到身后的一众江湖中人窃窃私语。
有人艳羡。
有人不屑。
有人跃跃欲试。
只有她自己，心中掠过一丝苦涩。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在今天这种日子，原本是放手历练的好时机……
只是，现在已经全然没有了这种心境……
她在台前席位安坐下去。
公孙庄主对申总管道：“请各大门派入席。”
申总管连忙走到台下，差遣了几名紫衣卫，迅速走出论剑台。
忽然，一阵喧哗之声四起，自牌楼之下，气势汹汹冲来一群人。
论剑台下，顿时哄然一片。
只见一群身穿烈火袈裟的和尚，有胖有瘦，手持奇形禅杖，正围住了一个人。
天下人，只怕少有不喜热闹的，登时台下的群雄便都围了上前去。
但见这群和尚围住的圈中，一个黑衣瘦小道人，看上去三十来岁，面容却精致白润，背后插了两把和他身子差不多高的黄金如意钩。
当先一个年长的和尚立掌道：“阿弥陀佛！莫道长，还请讲明我了业师弟是如何惨遭横祸的？”
原来这瘦小道人，竟是“常山宗”的掌门莫奇。
莫奇冷冷一笑：“这么胖大的一个和尚，你们自己却看不住，竟然要来问我，真是莫名其妙。如果都像你们这般，贫道的常山飞来观，岂不是要被你们这些秃驴给占了？”
一个年轻和尚悲愤道：“你这贼道还敢猖狂！我师尊双耳重创，一看就是中了你这贼道‘血莲刺’的暗算！我师父上次论剑赢了你，你便怀恨在心！竟使用这种江湖下三滥的手段！今天必定将你碎尸万段，以慰师尊的在天之灵！”
年长和尚叹了口气：“阿弥陀佛。凡因，待先向莫道长问明来龙去脉，不要妄下结论。”
那年轻和尚凡因急道：“师伯！和这贼子还有什么道理可讲！分明就是他明里打不过我师尊，所以才出手暗算！”
那年长的和尚并不理他，对道人说道：“莫道长，江湖之上都知道你又炼成一口兵器，名为‘血莲刺’。这其中第十三式，乃是以迅力攻人双耳，此招名叫‘阴风贯耳’，是也不是？”
莫奇依旧冷笑道：“你们见大和尚双耳有创，便认定是贫道下手，这说法当真可笑。按照这般见解，也可以说天下所有的秃驴，就都是和尚了？”
群雄一听，顿时哈哈大笑。
几个和尚已是恼怒至极，唯有那年长的和尚不动声色。
年长和尚立掌道：“莫道长想逞口舌之利，那也由得你。只是今天若不把贫僧师弟的死因解释一清，莫道长便须和贫僧一同启程了。”
莫奇冷冷道：“是想请道爷去外面吃斋么？可惜你家道爷不戒荤，你们那些香菇青菜，还是留着喂秃驴吧。”
他左一句秃驴，右一句秃驴，配上几个和尚咬牙切齿的表情，让群雄才忍住了笑，不禁又有人喷了出来。
年长的和尚却依旧淡然，朗声说道：“莫道长，你如果今日无法说个明白，那就只能随贫僧回转无业寺，向我掌门师兄交代明白了。”
他这几句话，虽然说得平静，但声音却洪亮至极，显然其中暗含了佛门无上内力，震得人双耳嗡嗡作响。
那些哄笑的群雄耳中发鸣，顿时胆子怯了，人人都闭了嘴巴，不敢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