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欢喜夜宴

琮岭的酒很怪,不醉人,入了喉,反倒堵在心口,发泄不出来。我这酒喝的并不爽利,想找个机会离开,恰好此时,一个白衣服的小妖“啵”地一声出现在不远处,走近了向琮岭鞠了一躬,又向我鞠了一躬。

“妖皇请籽言姑娘去欢喜楼。”

“什么事?”

“妖皇大人说,姑娘满肚子疑问,还是当面问清楚的好。”

“知道了。”

“姑娘不记得路,我带姑娘去。”

“也好。”

说话的小妖很讨喜,它一边说,一边两眼直勾勾地瞅着我,仿佛我不去,它瞅也能将我瞅了去。

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这是个摊牌的机会?

我随那小妖走着,它提着个红彤彤的方竹灯,点亮了一路的繁华。

我们去了第十二境,那里新建了一个十一层的欢喜楼。要登欢喜楼,要过观月街。观月街上一路排开,布满香楼,香楼里坐着一对一对的人,纱幔遮挡的倩影里,觥筹交错,环佩叮当,虽是一路踏花而行,月洒长街,我却不喜欢这样的规整和情调,像是谁布置了皮影戏,恩恩怨怨都藏在了咿咿呀呀的唱词里。

我一路走着,一路看着,像是着了魔,只见一红衣美人在红帐子后面饮酒,酒从她嘴角滑下一滴,都是血红色的;又一边里坐着一身黑甲武士,他的刀插在一边,他怀里的另一尊铠甲一动不动地躺着,只露出黑色的秀发倾泄铺展,软而无力,像是黑泉里的水;还有个妇人在抚琴,那琴弦明明断了,她却能弹出调调,磨得人一怔一怔的。

我明明在一路繁华里走着,却像是走过了无尽的岁岁年年。到底是我醉了还是被什么蛊惑,动了妄念?只听那小妖说了一句“请”,就抬了脚,踏着阶梯上了欢喜楼,也不知是阶梯轻还是脚步轻,只觉得是踏了空一般,离魂出窍了一样,也没个实感,也没用多少功夫,就登上了十一楼,到了最顶端。

涂候猗仰面坐在那里,细长的手指中晃着一个骨瓷杯,琥珀色的酒像极了月色,晃的白璧里面搅动了香醇。我只闻到一股醇,进了心脾,舒筋动骨的,就再也避不开五官,浑身都沁在一圈浑浑荡荡的绵柔气氛里,直直跌坐了下来。有人探到我怀里,轻轻一扯,一阵细碎的铃声……

涂候猗明明坐离我很远,我却真切地听见他的话犹在耳边,“你看到了什么?”

我醉得莫名,伸手扶住了榻上的方几,“你下了什么蛊?又用了什么酒?”

“我是妖皇,用不着什么蛊也用不着什么酒。籽言,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耳边的铃声断断续续,我的声音随着一阵模糊的铃音一唱一喝。

“五层,五层是一棵五色花树,落着花,好不优雅……六层,六层是一车黄翠翠的竹简,像是你的家……七层里,有几个宾客在嬉笑,他们在谈舞,那美人的裙摆划开了月色,十分的妖娆……八层里,有一对乐师在奏乐,那萧是广寒宫上的玉心萧,那琴是衔环山里的沉海琴……九层是空的,帐幔里散着风的清雅,透着远处缭绕的山水树影,看不真切……十层有一只花兔子,蹦来蹦去,像是迷了路,我抱了兔子,”说着,怀里有东西动了动,“你看,兔子!”

那兔子忽地跳出了我怀里,跑到了涂候猗那边。

我看着兔子蹦到了涂候猗怀里,一个劲儿地要酒喝,涂候猗也不吝啬,将手里那一杯赏给了那兔子,兔子喝了一口就倒了,倒在地上,四脚朝天,一只后腿还一登一登的。

他意犹未尽,摇着手指头,就将手边的酒壶也拉了过去,飘在空中,转啊转,然后流出琥珀色的香酒,灌在喉咙里,一动一动的。

我看呆了,咽了咽口水。

“好酒!”妖皇脸颊红润,红色的瞳仁迷离又深邃,妖气濯濯,逸散开来,红莲之花突突突突地绽放,不知开了多少,飘浮着,鼓动着,布满了亭子,妖皇又拍了拍那兔子,它胡须动了动,打了一个饱嗝出来。

“嗝——”

这一下刚安慰完了兔子,又再次自斟自酌起来,我糊里糊涂地看着,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他果然喝的酣然,我看着口渴,见桌角仍有一壶,碧绿色的透明酒盏,也为多想,也喝了起来,这杯子着实搞笑,喝不完,“诶,这酒怎么总有??莫不是什么‘空也空不了杯’。咯咯咯咯”

我踉踉跄跄起来,晃到涂候猗面前,将那浮着的酒壶夺了过来,换了这个不空杯,提着壶又跑到围栏边上吹风。

“啊……。月亮好亮,月亮,干杯!没了?酒没了?”手一松,酒壶落了下去,我想将酒壶抓回来,伸着手,能伸多远伸多远,头很重,脚很轻,马上就能够到了,被一道怪力硬生生扯了回来,“哎呀!”

“啪——”酒壶碎了,碎了一地的月光。

奇怪,今天涂候猗竟然穿了件白衣,亭子里浮动的妖莲都落在了白衣上,染了红熠熠的颜色,我没想到这红色有多暧昧,只觉得趴在一丛红莲花里,我没看清他的脸,只觉得这场景分外熟悉,轻启朱唇,“阿缜。”

我身下的人一怔,我又攀上他左心的位置,听着那一声声强健的心跳,“嗯……嗯……”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明白,只看着漫天的纱幔都落了下来,红彤彤地盖了我一身,遮住了我的视线,有人封住了我的唇,解了我的衣,一道火热的重力压了下来,本以为是无心的朗月,却揉碎了化不开的春情。

有些恍惚,一片一片的记忆随着铃声的远去消失在尽头,我想抓住,却被反向拉开,直到醒来,我手中还握着执魔之铃,挑开眼皮,天光微亮,已是清晨。

人去楼空,犹如幻境一场。琴箫不闻,人声不见,欢喜楼空,观月街凉。高出不胜寒,红帐不在,唯有一丝淡淡的体温划过肌肤,白衣犹在,红莲依旧,早已分不清那朵是他的,那朵是我的了。

我有一阵晃神,坐起身来,方觉四肢酸胀,刚要起身离开,却被天降金网罩住,条条金纹幻化成道道钢筋铁箍,将欢喜楼十一处封堵,欢喜楼外,白日长空,妖界十一方方主尽施法力,将塔身一层层禁锢,我虽有意突破,却是反手无力,浑身药力未散,魔晶柔弱无力,强行催动,反觉经脉逆转,攻心而上,又是一阵绞痛,跌坐在原地。

“魔神转世,还企图逃脱往生塔?”我听见高空一阵厉吼,想要将我震慑。

我盯着那声音来处,偷偷将一丝紫晶魔灵送出了缝隙,魔灵飘散如丝,接着,便是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