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繁华似锦的无锡城内,早已夜色朦胧。但各家酒楼、妓院却仍都打着火红的灯笼,客来客往,十分热闹。

街北角的一家酒楼里,正坐满了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豪客。店掌柜的名叫马如芥,原是江湖里的一名大盗,后来弃暗投明,拜在风云镖局的门下。之后便在这无锡城内,经营起酒楼生意,意在为风云镖局招待、结交各路江湖好汉。这自是他风云镖局立足武林的一门独到生意经。

无锡城里的这家风云酒楼,虽然常年累月的发生一些江湖恶斗,但大都因为马掌柜的为人八面玲珑,平日手腕灵活,懂得四处打点,每年都往当地县衙大把大把的送银子,是以官府从不深究。若是动静闹得太大,便在乡里村间找几个泼皮无赖或是穷得叮当响的欠债佃户,拿去衙门顶罪。这正是银子使开,万事开泰。

不过,此时这马掌柜的却感到十分的头痛,因为刚刚在他的酒楼里发生了一起十分惊天动地的事情。

偌大的酒楼一楼大堂,赫然堆着十颗人头。而每一颗人头,都是一位武林掌门人的首级。

马掌柜的倒不怕官府查究,只要银子堆上去,官府那里一切都好办。但这十颗人头,可是十位武林掌门人的首级,也就是十起江湖门派的恩怨。如今这十起江湖恩怨都摊在了他这里,可真叫马掌柜的一时间没了计较,不由得双眉紧蹙,面色阴沉,脸上尽是愁容。

马掌柜的发愁,不单只为了这十颗人头,更是因为刚才那一位来而又去、带来九颗人头的人。他便是江湖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魔头,号称“恶人探花”的贺兰山响马笑饮血,在恶人榜上排名第三的人物。笑饮血还点了名要杀他马如芥。虽然此人被这酒楼里不知从哪冒出的一位莫名其妙的年轻公子用话挤兑住,骗他打赌,最后以巧计赌赢了他,被迫立誓,保证一年内不来杀人。可是,一年后呢?马掌柜的摇摇头,一筹莫展。而此时,大堂内的众江湖豪客也如马掌柜的一样,纷纷摇着头,都是一副哭丧相。

只有一位公子哥儿模样的年轻人一直神态轻松,他笑嘻嘻地说道:“众位江湖朋友,在下已为各位驱逐走了那人。你们的命都暂时保住了。以后各位回去自可好好练习武功,以防那人再找上门来。”

众人都强作笑脸,客气地冲那年轻人笑了笑,抱拳寒暄,点头致谢。

那年轻人又道:“得盼各位江湖朋友回去后好好研习本门武功,更盼诸位可以尽力发挥才智,创造出一些独特的绝招出来,好让在下将之一一偷学去。”

他此言一出,众人又是惊异又是尴尬,更觉得他这话也太荒唐、太张狂了。

那年轻人又道:“在下苏幕遮,以后以‘盗圣’自居。请各位务必牢记。”

众人脸色都是十分难看,一声不发。

苏幕遮自斟一杯酒,端在手里,忽然指着一名身材极其矮短的人道:“你叫‘三寸丁’佟盖世,你的个子不高,可是你的力气极大。你三十年来苦练外家硬功,习得一身横练功夫。虽然你的武功不及江湖七绝技之一的‘少林金刚体’那般霸道刚强,不过以寻常力道劈过来的一刀一剑,怕是都砍伤你不得。你的独门武功,江湖上极少有人知道,我却知道,叫作‘金丝缠体功’。这门武功看似厉害,实则无用。我若要杀你,只需轻轻一指,点在你的人中穴上,劲力透出,就可要了你的命。你有一个仇家在信阳。很好,我今年九月到你门上,把你这门‘金丝缠体功’的每一招招数以及心法中的秘诀都偷学去,然后把它教给你的信阳的仇家。”身材极矮的那人听完这一席话,半信半疑,但脸上全是怒色,气得浑身乱颤,嘴上却不说话。

苏幕遮又指着一人道:“嗯,你叫年世彪,唉,武功太差。丢人啊!你的绝技叫作‘裂地掌’。可笑!这套狗屁功夫,不仅裂不了地,就是块木头也裂得费劲。不过你这人倒十分好勇任侠,并非伪善狂妄之徒。可叹你武功低微,却喜多管闲事,所以你这样的人在江湖很难立足,迟早被杀。所以我怕来不及,我倒要最先偷了你的武功去。”那年世彪大怒,便要发作。

却听那苏幕遮又手指一人道:“你叫贾有为,是吧?你的本事就和你的名字一样。你的家传绝学‘偷龙转凤二十七式’,除了偷鸡摸狗外,别无用处。我只好今年六月登门拜访了。”言讫,冲那人拱了拱手。

苏幕遮不待那贾有为答话,又手指一人道:“呦!你叫陈极品,你陈家还真有一套祖传的掌法来着,叫什么来着?对了,叫做《至尊真武神龙超级最强狂战无敌掌》。嘿,名字不错,而且又长又拗口,真亏得你陈家祖上学问大啊。我只需轻抬手掌,等你自行将胸口送上,我就可以要了你的命。杀你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我奉劝你还是尽量少在江湖里抛头露面吧。唉,你的武功我觉得我就不必偷学了吧,你自己留着拿去慢慢招摇吧。”那姓陈的青年陈极品听完,一脸怒色,往地上吐了口痰。

苏幕遮又手指一名身形高壮之人道:“嘻嘻,你是云台山的赵四绝?呵呵,你们赵家有四门武功,号称‘云台四绝’。便是——流云掌,开碑拳,沥泉剑和燃木刀。妙极!依我看,这四门武功便是江湖的二三流功夫也论不上,简直是不入流,何来‘四绝’云云。嘿嘿,流云掌狗屁不如,开碑拳不如狗屁,沥泉剑和狗屁一样,燃木刀就是狗屁。我今年四月拜访,盗你这四门武功。”那人听了,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苏幕遮又道:“原来河间双驴也在这里。”说着手指大堂内东北角一桌上的胖瘦二僧。他道:“河间双驴的武功倒也有些门道。胖驴的‘八十一路伏魔杖法’霸道非常,瘦驴的‘七十二路旋风刀’狠辣决绝。不过,你们的一招一式都过于生硬,招数间不够通融自在。我要杀你二人其实也十分简单。庞驴的死穴在后脑风府穴,瘦驴的死穴在下腹关元穴。在下只须轻轻按上一按,你们的小命就呜呼哀哉了,两头驴子往生极乐了也。今年十一月,在下前去拜访吧。”那胖瘦二僧低着头,恍若不闻。

苏幕遮忽然大声叫道:“咦?呀!呦!啊!嘿嘿,好!唉,唉,唉。清茗道人!哈哈,清茗道人!妙极!你这胡吹大气、好死不如赖活着的狗屁道士,还在江湖上苟且偷生哪?呦呦呦,当真难为了你!料想你这狗屁道士活在世上,不是自己躲藏的好,就是你一定没有什么仇家。”

那清茗道长显得很有涵养地微微一笑,仰头道:“贫道二十年前纵横江湖,行侠仗义,广交朋友,与人为善。所以,没什么敌人仇家。贫道二十年内,退隐江湖,不问世事。”

苏幕遮点了点头,叹道:“怪不得,怪不得。不过,二十年前,你不是纵横江湖、行侠仗义、广交朋友、与人为善。而是东躲※藏、招摇撞骗、阿谀拍马、勾媒拉纤。见义勇为之事,你退避三舍;落井下石之行,你自告奋勇。见人跪地讨饶,为你之特长;遇事损人利己,乃你之专项。正是:偷鸡摸狗夜以继日何曾有怠,小道钻营孜孜不倦上下求索。嘿嘿,你的狗屁‘拂柳清掌’,共有七十八招,每一招都只够如厕驱蝇之用。你这脸皮肥厚的狗屁道士,武功低微,人品卑贱,但却十分命长。明年初,在下找你去。”那清茗道长,将双手一负,转过身、闭上眼,一副气定神闲、自抬身份的做派。

那苏幕遮又点了二十余位江湖豪客的名字,分指各人的武功名称以及招数缺陷,只有十几个他不认识的人,才略过不说。

最后,他指着马掌柜的道:“马掌柜的,了不得,不得了!你的确是此间屋中武功最高的一位,只怕无锡城内也没人是你的对手。不过,众人皆称道的你那‘三十六路翻江手’,却不是什么厉害功夫。你真正厉害的功夫,是你的深藏绝技‘无影幽掌’。你这功夫,很少在江湖使动,所以没人知道,而见识过你这功夫的人都被你杀了。我很奇怪,你当年和风云镖局的云中子比武时,为什么不使你这‘无影幽掌’神技?难道你是故意输给他的?你这人心思诡异,城府太深,我实在猜测不透。”

马掌柜的听了,心中震惊至极。骇然心说:“我这门武功,来历非常。他是从哪知道的?不可能,不可能。难道他早已看破了我的……?不,不会!此人……此人……”他正惕惧地想着,却听苏幕遮续道:“在下明年春,再来无锡拜访。”马掌柜眉头紧锁。

苏幕遮将桌上之酒,一饮而尽。然后悠然自得的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眼望门外。

忽然,有五名江湖豪客,各持单刀,不约而同分从五个方位一齐奔近。只见五柄单刀一齐落下,眼见那苏幕遮已是无从躲避。忽然,众人眼前一花,却见五柄单刀已然是一柄单刀压着一柄单刀地罗在一处,全都托在那苏幕遮的右掌之上。

苏幕遮笑嘻嘻地道:“这一招唤作‘包罗万有’,乃区区在下的一招雕虫小技,不算是什么高明的擒拿功夫。各位,见笑,见笑。”

那忽施偷袭的五人空着手,怔怔地站在原地,一脸惊惧。旁观众人也都骇然,无不惊佩他的高妙手法,却谁也没看清这苏幕遮是如何使出的这一招的。

偷袭的那五人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心意相通,紧接着,便见他们各出一掌,迅速地一齐拍向苏幕遮,每个人的手上都使足了十成内力。显是那五人要拼尽全力,要以一招之间,合力毙这年轻人于此。

苏幕遮好像没看到一样,既不躲闪,也不拦隔,动都不动,就坐在那里。只听“嘭”地一声响,五只手掌都拍在了他的身上。

旁观众人正感错愕,可突然间,便见苏幕遮的身前,有五个身体分向五个方位飞出。“咔嚓”、“哗啦”一阵乱响,出手合击的那五人已摔落在地,更跌散了一片桌椅杯盘。苏幕遮笑道:“掌上无力,挠挠痒痒。”

苏幕遮忽然起身,对众人一拱手道:“江湖四大盗——‘盗王’满江红,专偷江湖各门各派的神兵利器和传世珍宝;‘盗神’满庭芳,专偷江湖各门各派的不传机密及个人隐闻;‘盗魔’玉蝴蝶,专窥人之心事,能够盗取一个人的潜在意识。在下苏幕遮,便是‘盗圣’,专偷各位的武功秘诀和特技。请各位务必牢记。”

众人听完,又惊又怒又怀疑,江湖中从未有人没听说过什么‘盗神、‘盗魔’之名,也不知此人是信口胡说,还是确属当真。

就听苏幕遮又说道:“我们四人是初入江湖,所以在江湖寂寂无名,不过,很快便会人人尽知我等的污名臭名了。三年后的八月十五,我四人相约在黄鹤楼决斗。相烦各位在江湖上广为通知一声,到时都去凑个热闹。”说完,身子轻轻一纵,他身形已在门外。

这稀奇古怪的年轻人,他径自去了。

过了半晌,众人方才哗然,纷纷叫骂起来。清茗道长道了声:“狂徒!”。他那同桌的姓陈青年陈极品,满脸怒色,坐在座上又是吐痰又是骂街。年世彪则喃喃自语:“怪人,怪人。”鼠眼人看着邻桌的疤面人,心想对方不知会何时向马掌柜的发难。偷袭苏幕遮的那五人,一言不发,自行收拾行囊、兵刃,向门外走去。矮子佟盖世则心里紧着盘算,猜想着那苏幕遮是否会真的来找自己的麻烦。而云台山的赵四绝则低头不语,暗暗筹思对策。坐在东北角的胖瘦二僧,则好似当刚才的事情没发生过一样,只坐在原位,低头闭目念佛。

唯独林瑞雪心情愉快,看着这伙人心里暗暗觉得好笑。眼见得江湖又将有一场极大的热闹要发生,她心中竟是一片热忱的期待。

众人正喧哗间,忽然,疤面人那一桌人纷纷抽出了兵刃,猛地一齐奔出。就看他们已将马掌柜的团团围住。

鼠眼人的那一桌人都不由得心下一惊,倒抽凉气暗道:“啊!他们终于要发难了!”

马掌柜的好像还在思索刚才的事,对这群人的围近,似是浑然不觉。但酒楼伙计们却高声叱道:“你们干什么!”

那疤面人一抱拳,道:“马大哥,久违了!”这时马掌柜的才醒觉过来,抬眼一看围在自己身边的人,心中遽然一惊。但他很快便镇定住,随即轻声道:“哦,是你?”

疤面人身边的一名身材高大之人朗声道:“马大哥,你好。还识得咱兄弟们吗?”

那马掌柜的目光在这一干人脸上一扫,神色平静地道:“哦,是段兄弟,秦兄弟,啊,还有吴兄弟!呵呵,你们好,你们好。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这四位是……?马某不识,还请各位兄弟代为引见。”

那疤面人冷着脸,道:“好说!哼哼。这四位都是咱哥们儿新结交的好朋友,这位是‘雪雁’关山度关兄,这位是‘独臂刀’佘仁雄佘兄,这位是‘川陕一剑’邹世枭邹兄,至于这一位,便是‘血手屠魔’钟狂笑钟兄。”

他介绍完,那四人分别一抱拳,神色却极是冷淡。

疤面人身旁一个矮胖之人忽然叫道:“马大哥,你还记得我们兄弟。好,好,好!”但凡连说三个“好”字的,那意思必定是说“很不好”。他这三个“好”字,更透出无尽的怨怼、愤慨与仇恨。

大堂内众人方要落座继续喝酒或是结账离开,却见这里似乎又有一场风波热闹要发生,于是纷纷望向这边,十分好奇。

林瑞雪心道:“奇怪,那四个人不是……不错,他们都是白虎寨的人物。”

却见疤面人身边的一个独臂人道:“佘某久仰马掌柜的大名,一直恨不相识。今日有缘,正想要来领教领教马掌柜的‘三十六路翻江手’。”他竟开门见山地向马掌柜的索战。

马掌柜的微微一笑,拱手道:“马某早已不问江湖世事,退出武林许久。这一身本就微末的武功,多少年前就撂下了,此时怕是连半个招式也记不起来,何谈赐教?兄台,若要比武,马某自行认输便是。”

酒楼众人见那马掌柜的言谈竟如此地谦退和气,都心道:“此人能坐镇太湖武林十几年,当不是泛泛之辈!”

那位外号“血手屠魔”名叫钟狂笑的却说道:“兄弟在绿林道儿上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说起当年马如芥‘马腹黑’的大名,咱们这些个混黑道儿的听了,当真是如雷贯耳哪!可惜马掌柜的改行后,这黑道儿上,就再难出几个像马掌柜的这般心黑手狠、雷霆万钧的人物儿了。嘿嘿,今儿个我等可谓是慕名而来,马掌柜的怎么也要露上一手,让爷们儿们开开眼。”马掌柜的听完,并不答话,只是微笑。

那位外号“独臂刀”名叫佘仁雄的说道:“适才听那位年轻公子道,阁下原来另有一套绝技,当真是闻所未闻。说什么马掌柜的你也得露上一露,给咱们瞧瞧。”马掌柜的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我那功夫,一文不值。早几年就忘了。老兄不必看了。”

忽然,那疤面人一拍身旁的桌子,叱道:“马如芥!你奶奶的少他么装蒜。老子今儿不是来陪你消遣的。哼哼,咱兄弟的十几条人命的债,今儿个该了结了!”

那马掌柜的瞪着那疤面人,缓缓地说道:“段兄弟,做哥哥的当年,也是迫不得已,情有苦衷。这中间的曲折之处,你们都不知道。来,来,咱们好兄弟上二楼去喝上一杯,做哥哥的这些年实在是想念几位兄弟啊。”说到后面一句话时,他竟然声音哽咽,眼中滚出泪来。

那疤面人骂道:“放屁!你会想念我们兄弟?你只盼着我们兄弟都进了棺材才对。你这猪狗不如的混蛋,为了你自己的前程,竟忍心把我们这几个当年和你出生入死、水里来火里去的结义金兰,挨个儿地杀害掉。要不是我们哥儿仨命大,早和众兄弟一起到墓里去了!”

说着话时,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忽然横手一刀,竟把一个离得他较近的酒楼伙计的头给砍了下去。

那马掌柜的见他突然行凶,却毫不在意,连那被砍了头的伙计的尸身都不看一眼,仍旧盯着那疤面人,动情地说道:“兄弟,当年的事……做哥哥的也好生后悔。可是,江湖险恶,有许多事都不像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做哥哥的当年的苦衷,你们哪里知道。”

那疤面人却根本不买他帐,咬牙切齿地道:“你说这些都没用!我……我今日只要……报仇!”

那马掌柜的却神色淡淡地道:“兄弟要报仇?也可以。只是……”

那疤面人身旁的高大之人道:“只是什么?”

马掌柜的道:“只是……你们没这个本事!”说完,他忽地伸出双手,迅捷无比地抓住那高大之人和矮胖之人的脖颈,只听“咔嚓”一声响。随即,那马掌柜的前脚一踢,正中这疤面人的小腹,而借着这一踢之势,他已身形倒纵,跳出那一干人的包围中。

却见那高大之人和矮胖之人,口中流血,手捂喉咙,仰头就倒。

那疤面人被踢中腹部后,不禁一弯腰,同时便看见倒地的两个兄弟,失声叫道:“秦兄弟!吴兄弟!啊!”原来那二人已经毙命。

这一切只在一瞬之间,马掌柜的这两抓、一踢、一倒纵,虽是三下动作,但却一气呵成,快得绝伦。这般身手亮出,酒楼内旁观众人无不心中佩服他决断明快、武功了得。

只见雪雁关山度、独臂刀佘仁雄、川陕一剑邹世枭和血手屠魔钟狂笑,一齐亮出家伙,同时叫道:“好身手!”这四人便一同将兵刃往那马如芥身上递了上去。只见这关山度使的是一对铁笔;佘仁雄独臂,使的是单刀;邹世枭手中是柄长剑,剑身一如泓水,看得出是把宝剑;钟狂笑则拿了把弯刀。

马掌柜的见他四人递来凌厉的招数,忙向后一纵,落地时,右腿一抬,踢出一把椅子。那椅子飞出,落向那钟狂笑。钟狂笑弯刀一挑,并不使力,却见那椅子便被劈成两半。可见他手中弯刀亦是锋利之极。

这时,马掌柜的众酒楼伙计也纷纷围了上来,手中都已抄了兵刃。那四人并不理会这群酒楼伙计,只向马掌柜的奔近。

马掌柜的隔空劈掌,便将两道掌风向对面送了过去。那四人忙各自闪身退开,分向四角站立。马掌柜的随即从身边抓起一名酒楼中的看客,迅速地向那四人掷去。那人还没反应过神来,自己的脑袋就已经飞到了那钟狂笑的弯刀的刀刃边上,钟狂笑抬手一挑。“咔嚓”一声响,那人的头便被割掉了。

因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又太突然,那掉脑袋之人的同桌众人不由得都愣住了,反应过来时,旋即大怒,纷纷冲马掌柜的喝道:“你……你干什么!”却谁也不敢上前。

这时,那群酒楼伙计已被那疤面人一刀一个,砍杀起来。围观众人见场面血腥,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林瑞雪心道:“这四人武功不低,算得上好手。这马如芥更是了得,真当得起‘心狠手辣’这四字考语。”忽听她身后那姓陈之人正声道:“道长,请你出面干预。”

那清茗道长则提足了气,奋然高呼一声:“嗯哼!”却轻轻地说道:“不忙。”

只见那关山度等四人围着马掌柜的捉圈恶斗。马掌柜的一双肉掌在五件兵刃中间上下翻飞,竟丝毫不落下风,偶尔踢出一腿,便把其中一人逼出圈外一步。旁观众人只看得神驰目眩,大呼过瘾。

那疤面人这时已杀退众酒楼伙计,快步奔了过来。他一刀接着一刀地拼了命地往马掌柜的身周招呼。那马掌柜的单凭一双空手独斗这五人,一拳一掌,却俱是有条不紊,攻守有序。

而那正恶斗的六人以及围观的众江湖豪客,却谁都没有发现,这时门外已走进一人来。那人一身青布长衫,头扎书生方巾,约莫二十五、六岁,相貌虽不十分英俊,但风尘仆仆中不失落拓飘洒之气,亦是别有一番倜傥。

那人见这酒楼里正在恶斗,也不诧异。径自走进,拣了一张空桌子坐下。他见桌上略有尘土和油腻,便从怀中掏出半尺破抹布,擦起桌子来,显是十分地爱干净。

那马掌柜的忽然劈出一掌,对面的邹世枭万难躲避,正中当胸。他一交摔了出去,口中喷出血来。这时,那马掌柜的后背也埃了那钟狂笑一刀。却听疤面人叫道:“好刀法!”那马掌柜的心下着恼,佯装挥手掌击身右的关山度,却抬腿一踢,将那疤面人踢翻。而他这一踢时,左路门户大开,那佘仁雄见机迅速,已扎进一刀,刺中那马掌柜的左肩。

林瑞雪看到这里,不禁摇了摇头。却发现对面坐着一名刚进来的青年书生。她看那书生时,这书生也刚好望向她这里。二人目光一对,那书生微微一笑,点头致意,神情十分温柔和善。林瑞雪却不睬他,秀美一蹙,转过了头去。

这时,林瑞雪却听那保定口音之人道:“马掌柜的翻来覆去只是这路‘翻江手’功夫,却不知他为何不使那公子哥儿所说的什么‘无影幽掌’?”他同桌的王姓之人道:“可说呢,怕是那公子哥是瞎说八道。”那鼠眼人却道:“嘿,我看自称姓苏的那小子实乃狂徒!呸!只是他摔落偷袭五人的手法,倒有些巧妙,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王姓之人则道:“只怕他们是一路儿来的,故意做这场戏给咱们看的。”保定口音之人道:“有理,有理。”

林瑞雪听了心下暗笑,却听身后姓陈的那个青年陈极品又道:“马掌柜的怕是撑不住了。道长,你说,我们是否该当出手相助?”

那清茗道长以十分庄重严肃的口气,一字字拖长音地说道:“后生!你要行走江湖,一定要先学会沉得住气。待这马掌柜的快不行时,贫道自会援手!”

青年陈极品道:“如此场面,也只有道长您出面,才坐镇得住。”

那清茗道长呵呵一笑,调侃道:“这些后辈小子,当真胡闹得紧哪。偏不要你道爷好好归隐休息。江湖啊,难道就没了你道爷不行吗?啊哈哈哈!”

林瑞雪听到这里,伸手往桌上出指一敲。只这一敲,便弹起桌上一根筷子。

那筷子径直向她身后飞去。

却听她身后那青年陈极品十分愤怒地喝道:“搞、搞什么名堂?!你……”

接着那清茗道长却拖长音沉声道:“后生,后生!沉住气,沉住气!来,来!喝茶,喝茶。”

新进屋里来的那书生便坐在林瑞雪邻桌,他循声望向那林瑞雪身后的一桌,那桌上坐着一名道人和一名少年。却见桌上的一盘鱼上,赫然扎着两根筷子。更奇的是,两根筷子都扎在同一只鱼目内。其中一根是先前清茗道长所为,而另一根则得自于林瑞雪适才的那敲指一弹。书生心里觉得好奇,又笑嘻嘻地望向那林瑞雪,自言自语地道:“有趣,有趣。”

此时,那马掌柜的已与这五人斗了上百回合,相互不分胜负,而且身上都已受伤。忽然,马掌柜的跳出圈外,叫道:“且住!”那五人都停了下来,看他要说什么。

马掌柜的道:“马某懊悔当年之事,只恨失手害死我几个好兄弟。今日,马某甘愿为那几位兄弟偿命。段兄弟,你过来。我只肯死在你的手里。”

那疤面人略有迟疑,说道:“你、你、你……你说什么?”

马掌柜的神情中透出悲凉,情绪激动地说道:“好兄弟!你来,你过来提刀把我杀了吧!我不要再与自己的好兄弟相斗!往事已矣,愚兄好生痛悔!兄弟,你来吧!哼,那四位朋友就别过来了,你们与我有何仇怨?马某不愿死在外人手上。”

林瑞雪瞧着,心下却十分透明:“这马如芥刚刚下辣手杀了他两个昔日兄弟,怎么会肯甘心就死?”

那疤面人却当局者迷,不免一阵迟疑。

忽然,他身边一人仰头就倒,众人看去,却是那独臂刀佘仁雄。只见他眉心流血,显然已中了极为细小的暗器。

疤面人等方知中计,正勃然大怒间,忽然各自身上都被拍了一掌,接着便都口喷鲜血。旁观中人也是大惊,眼前好像花了一样,根本没看清那马掌柜的究竟是使了什么手法。

那马掌柜的一声冷笑,轻声道:“得罪。”却见那五人中有四人挣扎着爬起,显然已受重伤。而没爬起来的那人便是佘仁雄,看来已经死了。

他四人相互看了一眼,都点了点头。随即便往门外走去。马掌柜的见了,也不拦阻追截,任由他们去了。

林瑞雪却心下吃惊道:“这姓马的,刚才使得分明是我爹爹的武功。他怎么会使我爹爹的武功?”她心中十分诧异,只觉得这马掌柜的很是古怪,绝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那四人走出后,马掌柜的一拱手,向屋内众江湖豪客道:“马某遭人污蔑陷害,是以这几人上门来寻马某麻烦。马某好生相待,对他们极尽客气。怎奈他们如此凶悍霸道,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竟把我酒楼内数人杀伤。如此公然行凶作恶,马某实在忍无可忍。被逼无奈之下,这才不得已出手制止。哪知自己竟手上没轻没重,以致伤了几个人性命。唉,马某好生惭愧。”

众人都点了点头。有的道:“马掌柜的已是仁至义尽。”有的却道:“马掌柜的不需惭愧懊恼,咱们先礼后兵,理所当然。”有的更道:“他们行凶杀人,逼得马掌柜的侠义出手,咱们都看在眼里。”

那马如芥马掌柜的一抱拳,微笑道:“马某少陪。诸位英雄继续慢饮。告辞!”说着,步入后堂。

马掌柜离去后,便有十几个酒楼伙计出来,把大堂内的尸身抬走,也把那十几个脑袋抱走,又把血迹擦干,桌椅摆放整齐。

一通收拾过后,酒楼里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好像根本没发生过这一场场恶斗一般。在座的众江湖豪客,有的则结账离去,有的则依旧坐下来喝酒。整个酒楼大堂气氛,便和那林瑞雪刚进来时一样。

这时,林瑞雪身后那桌的青年陈极品走了过来,一把将根筷子拍落在林瑞雪面前桌上,喝道:“还给姑娘!”

林瑞雪心下恚怒,便欲教训这小子。哪知那青年陈极品忽然见到了林瑞雪身旁的担架,便出口不逊道:“这是他么的什么?”说着伸手去一掀。

斗篷掀开,露出一个人来,正是铁云飞。

那青年陈极品道:“咦?他吗的,这小※子居然还养了个……”

他一句污秽不堪的脏话没说完,却见他身子忽地飞起,直向空中而去。落下时,却身子倒转,头下脚上的跌了下来,“啪”的一声,摔落在地。

幸亏他在身子摔落下来时反应还算快,自己赶忙仰脖子抬脸,才没有脑袋顶撞着地,而是面门着地。饶是如此,也跌得他满脸是血,鼻梁碎了,牙齿一地。细细数来那地上的牙,正是门牙四颗,磨牙八粒。

这时,清茗道长霍地站起,走了过来。那道人愤怒地看了一眼林瑞雪,却没有说话,他弯下身扶起那姓陈之人,然后便要扶他回到座位。

林瑞雪却喝道:“站住!”

清茗道长回过头,拖着长长的音调沉声道:“哦——?何——事啊?”

林瑞雪也不抬头看他,口气冰冷地说道:“你们碰了姑娘的东西,不知道吗?”

清茗道长却不回话,脸上神色淡然,只口唱道玄:“无上——天尊。”

林瑞雪冷笑道:“姑娘的东西不是什么狗东西能随便碰的。碰了的人就得给姑娘留下只手。否则,就留下条命。”清茗道长依旧不答腔,依旧淡然神色,口唱道玄:“无上——天尊。”

林瑞雪道:“你二人只消再动一步,休怪姑娘不客气。”清茗道长既不动地,也不答言,依旧拿着武学大宗师的架子,仙风道骨一般地从容淡然,并口唱:“无上——天尊。”

忽然,血光一闪。

旁观众人瞪眼看时,只见那林瑞雪已将那青年陈极品的手臂割了下去。

林瑞雪把剑一收,神色间轻描淡写地说道:“现在可以走了。”

那青年陈极品直痛得惨声大叫,脸都煞白了。

清茗道长脸色遽变,神色间惊怒交并,似乎便要动手发难,却见他鼓足丹田之气,大喝一声:“无上天尊!”

众人见了,只道他当即便要动手。

哪知清茗道长随即把两手袍袖一甩,刷地转过了身,头也不回地扶着青年陈极品,二人慢慢地回到他们座位上去。

而清茗道长脸上的怒色早已恢复到淡然平静。看他坐在座上,双目紧闭,表情平和,一副气定神闲、入定清修、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了却因果、合道成圣的深不可测的样子。

众人却都在诧异这身上带伤、模样娇俏的少女林瑞雪,竟然手段如此狠辣,更剑法高超。有些人便朝搁在她身旁凳子上的担架上看去,见一个病汗被捆绑在那里,不知是何来历。

这时,大堂内东北角桌上的胖瘦二僧走了过来,围在林瑞雪身旁身边,直盯盯地看着担架上的病汗铁云飞。

林瑞雪横了他们一眼,声音冰冷地问道:“二位有何贵干?”

那胖大和尚指着铁云飞道:“此人……此人是……不错,佛爷认得他,这人是个锦衣卫。”那高瘦和尚看了一眼林瑞雪,道:“女施主,把这人施舍与我和尚吧?”林瑞雪秀美一扬,说道:“此人姑娘留得这狗材有用。二位师傅,请吧。”她手一摆,请那二僧离开。

那胖大和尚道:“佛爷要定此人,你这小姑娘莫要聒噪,不然佛爷送你归西。”林瑞雪“嚓”的一声,抽出长剑,站了起来,喝道:“找死!”接着一剑刺出,剑花乱绽,把那二僧全身罩在剑光之内。

高瘦和尚惊异道:“好剑法,好剑法。”说着,倒纵一步,从后背抽出双刀舞动开来。那胖大和尚则着地一滚,躲过剑芒。随后提起禅杖,大喝一声。

酒楼内众人刚刚看完了一场恶斗,见这时又发生一场,都心道:“今晚上好热闹啊!”于是便又都兴冲冲地围过来观看。

林瑞雪因背部、腿部、脚踝三处都有伤,因此十成剑法中使不出三成。但饶是如此,却也和那两个凶恶和尚战了个棋逢对手。

那高瘦和尚两把戒刀使开,寒光一片,胖大和尚的禅杖则使得生猛霸悍。林瑞雪一柄长剑在双刀、禅杖间来回穿梭,犹如云行山巅、水泻丛岩。

三人正打得开时,那清茗道长一声清啸,手提长剑奔近,冲着那林瑞雪的后心处偷袭一剑。

那新进屋来的书生却叫道:“当心!”

林瑞雪恰与那胖瘦二僧纠缠在一处,不能分身,眼见这一剑便难以躲闪。

忽然那清茗道长身子向后仰去,口中怪声惨叫:“啊呀!”

这时胖瘦二僧也退开一步,高瘦和尚一脸震惊地道:“飞花暗器!”

林瑞雪跌坐在椅子上,累得喘气道:“不想死的,就上来!”原来那清茗道长的剑还是刺中了她的后心,只是她在十万火急之刻发出暗器,将那清茗道长逼退,是以清茗道长偷袭的这一剑才刺得不深,并没要了她的性命,虽是如此,她也受伤不轻。

清茗道长手捂着脸,又惊又怒地叱道:“妖女,妖女啊!你手段如此毒辣,如此毒辣!可恨,可恨啊!说不得,贫道今日只好大开杀戒,来替天行道了!”

他说完,深深地吐纳了一口气,将剑势缓缓一收,然后便转过身,从容不迫地走回自己座位坐下,又闭上眼入定清修起来。

高瘦和尚道:“女施主,你已受伤。万万不是我们师兄弟的对手。贫僧不愿多伤性命,你走吧。”林瑞雪却不买账,说道:“姑娘就是重伤下,也对付得了你这两头秃驴。”高瘦和尚道:“既是如此,贫僧日后就只好去向林掌门登门谢罪去了。”他已从这飞花暗器中识出了林瑞雪的身份,是以才如此说。

说着,他双刀一立,便要再上。这时,却听一人高声叫道:“大和尚,且慢!”

高瘦和尚一愕,回头时,只见一名落拓书生,踱步过来,一拱手,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大和尚,在下代这位姑娘讨个请,请你放过了她。”

那高瘦和尚还未答言,林瑞雪却愠道:“你是谁?姑娘用得着你来代我讨情?走开!”

那书生道:“岂敢岂敢!我只是忍不住心中的一丝冒昧。不过,姑娘你现在受伤不轻,血流不止,还需快快寻医求治,挂号问诊才是。在下虽对医道略有精通,但是男女授受不亲。所以,姑娘,你还是赶紧离开此处,去找位大夫吧。我听说街北角有一家诊所,诊所里有位姓张也不是姓王的大夫,他真是古道热肠,妙手仁心,药到病除。我前天在他那里看痔疮,用了他的一贴药,今天早上便觉神清气爽,思绪开拓,大便畅通。他如此德艺双馨,实在令人赞叹不绝。”

林瑞雪恚怒道:“啰嗦!你是谁?哼!姑娘的事,用不着别人来管。你走开!”

那书生摇了摇头,并不答话,却转身向那胖瘦二僧拱手道:“两位大和尚,在下求肯两位高抬贵手,放过这姑娘。”胖大和尚不理,高瘦和尚倒很客气,道:“好说,好说。我们师兄弟只要此人”说着手往担架上病汗一指。

那书生道:“咦?此人是两位大和尚的朋友吗?”高瘦和尚摇了摇头,道:“不是。”那书生又道:“那么,此人是两位大和尚的仇人喽?”高瘦和尚又摇了摇头,道:“不是。那书生又道:“那么,此人是偷了两位大和尚的东西了?”高瘦和尚又摇了摇头。那胖大和尚却不耐烦地道:“你这厮,恁地聒噪!快滚。”

那书生方欲说话,那胖大和尚伸手一抓,一把提起那书生,掷了出去。

那书生被胖大和尚抓起一扔,抛向空中,身子平飞,直飞到北边墙壁上才掉了下来。落下时,摔得墙下桌椅一片散架,杯盘跌落一地。

众人见那书生仗义挺身,只道他有惊人艺业,不料却是个草包废物。

那书生从地上爬起,揉着屁股,悻悻地道:“没来由就出手伤人,这成什么道理?哎呦,打坏了店家的桌椅杯盘了,糟糕糟糕。大和尚是化外人,说不得就得由我来赔偿店家了。坏了,坏了,身上的钱恐怕不够……”他絮絮叨叨、一脸忧愁焦虑神色,却又走了过来。

高瘦和尚略微惊诧,心道:“适才我师弟这一出手,已使足了力道,原当将此人摔死的才是。他却若无其事……有点邪门!”便合十道:“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那书生一拱手道:“大师您不要称呼我为公子。在下不过是个一穷二白、身无分文、未得功名、名落孙山、山穷水尽、落魄江湖、浪迹四方、走投无路、无路可走的穷书生。身上真是穷得叮当响,穷得呱呱叫,穷得哈哈笑,穷得喜洋洋,穷得无以复加,穷得乱七八糟。兜儿里去零凑整的尽力地数,才不过二两银子,还是从年初就省吃俭用地节俭下来的。你想都想不到,春节的时候,我连顿涮羊肉都没吃上,可就剥了几头甜蒜。唉,我到现在肚子还是饿的呢。诸位别看我那包袱鼓包包的,其实里面大部分都是些在下平时常读的旧书。再就是一些换洗衣裳,却是一套儿布袍,两件儿内衣,三条儿内裤,四双袜子,五对儿鞋垫,六块儿破布,七兜儿棉花,八支别针儿,九个线团儿,虽然十全十美,但都毫不值钱。大师您刚才问我叫什么?嗯?哦!在下姓‘江’,名作‘湖生’,草字……这个草字‘浮沉’哪。”

众人心道:“原来他叫江湖生,想来是生于江湖之意。”

江湖生又道:“在下考取科举,却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屡战又屡败。荡尽家当后,不得已只好流落江湖,四处卖字为生。同时游览各地山水佳色。今日来到宝地,见到太湖水上的风光秀丽,当真是令在下心潮澎湃、兴高采烈。江南一游,果真是不虚此行,可谓大慰平生。”

众人听他说完,都皱起了眉头,心道此人真是啰嗦至极、烦人透顶、浑不着调、不伦不类。有的江湖豪客见他不像会武功,本想着要伺机抢劫他来着,却又见他说自己其实身无分文,而看他这一身破行头,他那自内而外地一副穷酸相,便料想必定是没什么油水可榨,于是连抢劫他的念头也都打消了。众人只是烦他啰嗦,有的更叫嚣地骂了起来:“穷酸秀才,快滚,快滚!”、“你他奶奶的是打哪儿来的?”,“操*他大姑姐儿的,这混蛋!”……

江湖生却对周围骂脏之人一一欠身拱手,微笑道:“呦,幸会幸会!呵!你好你好,客气客气啊,红包没有,诸位也不必自谦。”众人气得都想立刻上去揍他。

高瘦和尚不理那江湖生,转过头对林瑞雪道:“贫僧听说,这人也是姑娘你半路劫来的。既是如此,那么贫僧也来个半路劫人,姑娘不会见怪吧?”那胖大和尚更不多说话,一把抱起铁云飞,抬腿就走。

林瑞雪忽然纵起,却不是对那二僧出手。只见她一剑刺向那铁云飞,然后又一纵身落了回来。胖瘦二僧都停住,喝道:“干吗?”却见这铁云飞并未受伤,只是身上捆绑的绳子断了。

高瘦和尚道:“你要放此人出来,和我们作对?”林瑞雪道:“他如何是你们‘河间二驴’的对手。姑娘只是刺了他的死穴。这人虽然没死,却永生不能再开口了。”那胖瘦二僧闻得此言,都是脸色一变,怒道:“什么?”

高瘦和尚忙伸手去察看铁云飞脉搏,接着揭下他口中棉花,喝道:“开口,回答佛爷的话!”那铁云飞却恍若不闻,闭上了双眼。高瘦和尚怒道:“你!你不会说话?哼哼!那也没事。佛爷总有办法。”

原来林瑞雪并非刺了那铁云飞的死穴,而是以高明剑法,解了他的被封穴道。

林瑞雪心想,此人既然已经扣留不住,索性便解了他的穴位,放他自由。这人既是大内高手,必然武功不弱,纵然赢不了这两个恶僧,但要设法逃跑,也不是难事。

林瑞雪自知这两个和尚也是为了《天机踪迹》而来的,而《天机踪迹》的下落这铁云飞根本就不知道。说他知道,那都是她林瑞雪自己谣传在江湖上的。其目的只为引一人现身,而那人恰是林瑞雪朝思暮想、日夜所盼,“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之人。

而这铁云飞心思也是转得极快,待发觉这林姑娘已解了自己的穴,割开了绳子,他本意便要跃起,与那二僧相斗。但随即听到林瑞雪的答话,他便改变主意,索性装哑。

铁云飞心道:“不知贾兄弟现在如何了,那褚君宝是否已押上京师?万一有个闪失,可就坏了。这两个恶僧,显然也是为了那秘密而来。他们既不能从我这得到那秘密,便会带着我去寻那褚君宝。我不若暂且装作残废,让他们扣住我,以后以便见机行事。”

原来他从那胖瘦二僧的打斗声中即已听出,此二僧虽然武功不弱,但他武功已复,这二人终究奈何不了自己。

那胖瘦二僧更不停留,抬了铁云飞便走。林瑞雪也不再加拦阻,由得他们二人去了。

众人见一场恶斗就这么收场,登觉意兴萧索。

江湖生摇了摇头,唉声叹气地坐回原位,一时忽生诗兴,也不别人讨厌,便自顾自地作诗大声吟道:“这个……,嗯……

历游山与水,舟马乘斜晖。

长风抚褛襟,平壑趋青骓。

大江送孤棹,暮色偃岿巍。

皓日聚霞蔚,林涧收烟霏。

白云随九曲,明月下高陂。

蹬堤顾沧海,春来度雁飞。

好景虽可觅,年华不复归。

哦!呵!年华不复归啊!唉……”

众豪客听他作诗念得大声,虽不解何意,但却感到极度的厌憎,有的便破口大骂出来。

这时,只见门外一阵马蹄响,带着路面踏起的尘土,直把门口扬荡得烟尘蒙蒙。却见乌压压数十骑人已停在门外。

那数十骑人纷纷下马,一齐走了进来。

只见那些人都面带怒色,有的神情则甚是悲伤,更有不少人一身披麻戴孝。

众人正惊疑间,却见这些新进来的人中,为首一个中年汉子叫道:“请马掌柜的出来叙话。”

他身旁一个老者咳嗽了一声,抬高声音呼道:“铜山派、青木派、仙霞派、龙虎山派,赤阳宫,大河帮,铁掌帮,云鹤观,神胆庄、三尺门以及修真教,共十一门派派众,前来无锡风云酒楼,拜会马掌柜的。”

众人一听,心道:原来那九个掌门人被杀的门派的门人弟子寻仇来了。

这其中,那修真教和三尺门俱是武林大派,向与中原十侠共掌“侠义盟”,维持武林秩序。他们这显然是跟着那九派一齐过来,要来主持武林公道的,自然是为了那笑饮血之事。

几个酒楼伙计奔出,一个伙计道:“诚禀各位客官,我家掌柜的刚刚出去了,此刻不在。”

他话刚说完,只见一个年轻后生,头缠着戴孝白布,一脸怒气地冲上前,一把揪住那伙计,恶狠狠地喝道:“不在?我烧了你这酒楼,看他在不在!”

最先说话的中年汉子拦住那年轻人道:“聂少侠,不可鲁莽造次。我等是江湖侠义正派、修真名士,怎可乱杀无辜?再者,令尊及九派的掌门师兄们,也不是他马掌柜的杀的。只是听说那魔头带着九位掌门人的首级,来到此处,我等才追过来察寻一二。”

说完,他又冲那酒楼伙计道:“相烦通秉,请马掌柜的出来叙话。在下三尺门慕容试剑。”

他这一报名,大堂内众人都“哦”地一声,十分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