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待到天色微亮,昏厥的锦衣卫贾长啸才慢慢醒转,醒后发现自己置身在这破庙的佛堂之内,回忆前事,想起自己是被人诡计暗害了,一惊之下忙起身来推身旁同伴,发现同伴锦衣卫房德坤已经死了,他身上被搠了一刀,伤口致命。再回头去看,见到押解要犯褚君宝仍在,却正坐在佛像下怔怔发呆,而佛殿内仍横置着两具尸身。
贾长啸挣脱了捆住自己双手的绳子,站了起来,看了几眼已死的同伴,心想:“十大锦衣卫高手,如今十损其八。又不知老铁现在如何,怕也是凶多吉少。如今只剩下我一个,只能靠我自己将这要犯押解回京了。更不知今后还会有多少艰险。这任务真要失败,我死不要紧,而我们十人的全族老小都要被田大人害死。田大人绝不要让任何人得知我们这次的机密任务。任务干成则好,若是失败,田大人定要为了封口而不惜赶尽杀绝。”
他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恻然。可惜无计可施,只有打起精神,鼓足信心,把要犯褚君宝押解回去。
贾长啸拉着褚君宝站起,他也不问褚君宝适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二人谁也不说话。
褚君宝自被抓捕后便一直重伤未愈,又被这几名锦衣卫封住了穴位。他便有心反抗逃脱,也没这个能力。
天已经大亮,太阳照得世界一片明澈。昨晚的夜雾早已散去,像是连一丝微尘都不剩,山庙外尽是一片干干净净的清爽世界。
话休烦絮,那贾长啸便押着褚君宝二人继续北上。
二人一路行走,约走了七日。这七天里倒也风平浪静。后来又在集市上买了马匹,便向北京方向疾驰,夜晚或投客店或宿野庙。于路上虽也免不了碰上些江湖之人,但都没发生什么风波。贾长啸的内力早也已恢复,此时他自忖已不惧任何对手。而褚君宝每日都要被贾长啸再封上几处穴道,加上他仍是重伤未逾,内力未复,所以也根本无法寻机逃走。这一日,二人已到了山东泰安一带地界,离着北京若是赶快马急走也只三两日的行程了。
泰安城虽然不大,倒也酒肆商铺俱全,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此时,天色将晚,贾长啸与褚君宝二人正欲在街上找家冷清客栈打尖。忽然,街上迎面疾步走来一个胖大和尚,手中倒提禅杖,口中嗷嗷地叫喝道:“留下此人,佛爷饶你过去!”那胖大和尚直奔贾、褚二人,到了近前便一把拦下二人坐骑。
贾长啸大怒,跳下马来,喝道:“和尚,你干什么?”那胖大和尚瞪着怪眼看着他,高声说道:“要的不是你,要的是他。”说着用手指着马背上的褚君宝,并道:“除了他,都给佛爷滚蛋!”
贾长啸心道:“七日里一路上都太平无事,不想到了这泰安城里反倒出了状况。”口中喝道:“和尚,光天化日,在这大镇子里,难道你要打劫不成?不怕王法吗!”那胖大和尚一脸凶恶地喝道:“佛爷手中的禅杖就是王法!你这鸟人要是聒噪,教你吃一百禅杖。”说着将禅杖一立,威风凛凛。
贾长啸心道:“此处是繁华热闹之地,要是和他动起手来,须惊动官府。我的差事乃是一等机密,惊动的人越少越好,更不能叫地方县衙得知。所以还是不要和这和尚纠缠的好。”想罢,于是客气地问道:“和尚,你怕是认错人了?我二人不过是过路客商。你如要财物,我虽不多,舍些给你倒也不妨。”
那胖大和尚骂道:“放你娘的鸟屁!佛爷认得他是谁,只是要他。你他娘的快给佛爷滚蛋!不滚,就是死。”说着,提起禅杖,就要动手。这时,周围已围过来不少瞧热闹的百姓。众百姓指指点点,甚是好奇。
贾长啸一皱眉,心想今日遇到一个浑人。正筹思时,却听褚君宝呵呵一笑,说道:“大胖和尚,我不认得你。你找我有何事啊?”
那胖大和尚瞪着怪目,凶狠狠地道:“你不是北京御林军里姓褚的那个?佛爷找你,只要知道那件事。”贾长啸心惊道:“又是为了那秘密而来的!”
褚君宝道:“和尚啊和尚,你不好好在佛殿诵经礼佛,到江湖上淌这浑水干嘛?江湖是非多,我劝你和尚还是及早抽身的好。”那胖大和尚道:“佛爷纵横江湖二十年,杀的人比经文上的字还多。你这鸟人也休要聒噪啰嗦,快快随佛爷去也。莫要恼得你佛爷性起,须没你他娘的好看!”褚君宝笑道:“遮不成是遇到了戏文里的鲁智深了?好啊,和尚,只要你有本事制得住此人。”说着用手一指贾长啸。
贾长啸回头看了一眼褚君宝,心中恨恨地道:“你要这和尚救你?没那么容易。”转过脸来,冲那胖大和尚喝道:“和尚,我非怕了你。你若再不退开,须别怪我不客气。”此时,这贾长啸功力已然俱复,对自己赖以成名的“鹰抓手”功夫更是十分自负,所以丝毫也不把这鲁莽和尚放在眼里。说着,双手一摆,拉开了架势。
那胖大和尚忽然大笑,手往旁边一指,道:“你看他是谁?”
贾长啸顺着那胖大和尚的手指一看,只见街角之处停着一辆骡车,车上躺着一人。仔细一看,不由心中大惊:那人竟是锦衣卫铁云飞?!
又见骡车旁还站着一个高瘦和尚,神情阴郁,正望向自己,显然是那胖大和尚一伙。
贾长啸心里虽惊,但表面却不动声色,只缓缓地说道:“莫非尊驾是一路跟着来的?”说着,忽然倒纵而退。他跃出人群,落地时随手抓起身旁一名围观的路人,向胖大和尚掷去。然后,一个转身,直取那高瘦和尚。
胖大和尚将禅杖一挥,却见一道血光溅起,那被贾长啸扔过来的路人已被劈作两半。两爿尸体“嘭”地一声,跌落在地,血肉飞溅。周围百姓起初都是一愣,缓过神来时,都不禁发一声喊,向四周惊惶散开。有人口里吓得高呼:“杀人啦,行凶啦!”
贾长啸一个起落,跃到那高瘦和尚身前,双掌向前一吐,直击高瘦和尚。高瘦和尚也不躲避,抬掌相迎。只见二人四掌相合,却听一声闷响。只见二人身子都晃了一晃。贾长啸心道:“这厮好掌力!”
高瘦和尚开口道:“我来领教领教大内高手‘追命孤鹫’贾大侍卫的鹰爪功。”说着左手甫出,向贾长啸头顶捺下。
贾长啸右手向上一勾,五指张开,作鹰爪状,使出看家本领“鹰爪手”。高瘦和尚左手向旁一让,避开贾长啸的一抓,接着右手劈出,作单刀式,直削贾长啸的左肩。
贾长啸知道武功高强者,武功练到一定程度,手掌可如刀剑一般。因此不敢怠慢,忙缩肩一让,同时脚步往后一错,接着左手疾出,拿向高瘦和尚的气户穴。气户穴乃人之上身气门的所在。
高瘦和尚向后一纵,躲了开去,同时单掌一立,隔空劈来一掌。掌风所至,劈空掌力中的气功波端的是凌厉威猛。
贾长啸不敢来硬接高瘦和尚的劈空掌,于是收手而退,跳向一旁。此时,胖大和尚挥着禅杖奔近,一杖头向贾长啸砸落,落势极为凶猛。
贾长啸急往旁闪,变招迅速,一手已拿向胖大和尚的肩头。胖大和尚虽然身形庞大,但动作极为灵活,一个侧身便即躲过。却听“嘭”地一声,接着只见贾长啸吐了一口血,身子向街对面飞去。
原来高瘦和尚趁机偷袭,迅速拍过来一掌。此掌来的既迅捷又猛烈,贾长啸万难躲避,右肋空当处受了个正着。
只见贾长啸跌落在对面街上的一个果子摊上,身子重重落下,只撞得摊案上的果子也洒落一地。周围百姓早都吓得远远躲避开。正吵吵嚷嚷间,远方奔过来了几十名官差,其中几名官差纷纷喝道:“大胆,都他么给我停手!”自是众官差接到举报,忙赶来维护治安。
胖大和尚向奔过来的众官差斜眼一睨,骂道:“死杂碎们,佛爷要你们全成尸体!”说着,提起禅杖奔去,将手中八十斤重的禅杖飞舞开来,只把众官差砍得头滚肢飞。
而高瘦和尚则向人丛中的褚君宝疾步走来。
褚君宝向高瘦和尚拱手道:“褚某生平不化缘,和尚,你去别处吧。”高瘦和尚合十道:“不化缘,不化缘。只要你化个见闻与我。”说着,一把拉住褚君宝的手,直视于他。
褚君宝道:“和尚啊和尚,这个秘密说与你也无妨,只不过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会有很多麻烦。你看,我不就是吗?”高瘦和尚道:“和尚不怕麻烦,麻烦只怕和尚。”
这时贾长啸已从地上爬起,赶忙向高瘦和尚扑过来。至于那胖大和尚也早已杀尽了众官差,手提禅杖,大踏步过来。周围百姓早就都吓得没了影,谁曾见过如此行凶场面?空荡荡的大街上,便只剩下他们这几人。
贾长啸傲睨地向高瘦和尚说道:“好掌力,贾某佩服!”
胖大和尚却接口道:“你这撮鸟还不快滚?也罢,让佛爷送你上西天罢!”说着,举起禅杖向贾长啸奔来,举杖就砸。
贾长啸见其来势凶猛,不敢硬接,着地一滚,躲了开去,接着一个“鹞子翻身”,凌空而起,半空中踢出一腿,扫向胖大和尚的太阳穴。
胖大和尚侧头躲过,方要举杖再落,这时忽觉背上一震。接着“啊呀”一声,喷出一口血来,竟是后背受人偷袭。
却又听耳边听到一声闷响,原来是高瘦和尚与偷袭自己之人对了一掌。
再仔细去瞧,那偷袭出掌之人,竟是那个先前被他们擒下,一直躺在骡车上的病汗——铁云飞。
※※※※※※※※※
待到不知过了多久,铁云飞方才醒转,却发现自己已被绑了全身,口中塞了棉花,整个身体裹在一件巨大的斗篷下,人却躺在一辆骡车中,但骡车并未驶动。
只听车边却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朱老三,张老七,你们敢对我如此无礼,不怕回去白寨主要你们的命吗?”那声音婉转动听,竟好似潺潺溪水涓流,教人听了心里不由感到清爽。
又听一个粗哑的声音道:“林姑娘,你甭拿我们白寨主唬人。如果能够得到修仙宝典、至高武学——《天机踪迹》,莫说一个白寨主,就是天王老子、玉皇大帝,老子也不怕!”又一个尖锐的声音道:“林姑娘的【飞花暗器】,我们兄弟是久仰的。所以才会穿成这副模样,怕就是怕你林姑娘的‘飞花销魂十二式’。嘿嘿,我们兄弟没种,只好以这副熊样来对付你了。所以哪,你的飞花暗器也就不必祭出了。”
却听那年轻女子的声音道:“我早听说,朱老三和张老七没什么出息。白虎寨里最脓包的两位堂口,就是您二位。今儿个一见,可知是见面不如闻名。小女子今日当真大开眼界。”
听了她的讥讽挖苦,先前那粗哑的声音道:“哼哼!林姑娘不用揶揄我们兄弟。今日之事,你要么留人,要么留命。”
那年轻女子声音道:“唉。这个大胡子侍卫,真不知他有什么好。这几日来,竟引得那么多江湖中人来争夺。姑娘我早就和你们这起人说过,那个御林军官已经被另外一个人带走了。你们来劫夺此人,根本没用。姑娘的话,你们就是不信。这几天,姑娘也不知杀了多少人了,当真无聊乏味。”
铁云飞听到这里,心道:“难道我竟昏迷了数日?我却如何落到这不知姓名的女子手中?这些人在探寻什么秘密?莫非又是为了褚君宝那贼子?可这些绿林草莽却又为何来寻我?他们又如何知道我锦衣卫的身份?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贾兄、房兄和那姓褚的死囚却又不知现在如何?他们是否已经安全抵达京师?”
他正心中纳罕间,又听到那年轻女子声音道:“朱老三、张老七,恕姑娘说话冒昧,其实凭你们两位的本事,就算知道了它的所在,也无法得到你们要找的东西。你们还不明白吗,所谓‘天机踪迹’本身就是个祸端,想得到它的人,都会十分地倒霉麻烦。所以,念在我爹爹和你们白寨主的交情上,我奉劝二位还是不要打那个主意了吧。”
就听那个粗哑的声音应道:“不劳挂怀!你只要将此人交出,我们兄弟绝不会对你有丝毫无礼之处。其实大家都是黑道上的,原当以和为贵。再者,林姑娘,既是这大胡子锦衣卫对你无用,你又何必要强留着他呢?”
却听那年轻女子叹了口气,说道:“我总有个坏毛病。越是别人问我要的东西,我偏偏不喜欢给。越是别人非要给我的东西,我偏偏死活不要。不管这个东西值钱还是不值钱,有用还是没有用。朱老三、张老七,姑娘的话已经说得够明白的了。你们再不退开,我只好教你们丧命于此。要知道,杀人,其实是一件既简单又无聊的事情啊。”
却听那粗哑的声音道:“嘿嘿,只怕你没这本事!”
那人的话音一落,骡车上的铁云飞耳中骤然听到一阵刀剑碰撞的激烈响声,只听“当、当、当、当、当、当”连响六声。接着便是两声尖锐地惨呼。
随即听到那年轻女子的声音道:“你们只知道我的【飞花暗器】可以杀人,所以穿了这样一身密不透风的铠甲来防备我的暗器。但你们不该忘了我的爹爹,要知道他杀人时从来使的只有剑!”那年轻女子的声音又道:“骡车上的朋友,你终于醒了?”
此时,铁云飞知道那被称为“林姑娘”的人,显然已在刚才的六下刀剑碰撞中,杀了那个她口中的朱老三和张老七。而从他们的对话中可知,虽然她以【飞花暗器】威慑于人,但实际剑法也自不弱。想来那两个白虎寨的堂口,穿了一身甲胄,只为防备她的暗器,却哪知这林姑娘并不以暗器来对付他们,反是以剑法取了他们的性命。又听她口中提到了自己的“爹爹”,却不知她爹爹又是何人,或许是江湖中大有来头的人物亦未可知。而林姑娘也已发现铁云飞醒来,想是她从铁云飞的粗重的呼吸声中听出来的。看来这林姑娘不仅武功高强,手段毒辣,而且心思细密。铁云飞只是不知道自己如何落在她的手中,更苦于口中被塞了棉花,不能问她。心中既愤懑又疑窦重重。
却听那林姑娘又对骡车中的铁云飞说道:“这三天来,要找阁下麻烦的人实在不少。不过姑娘都已替你打法掉了。你也不必谢我。我对那个秘密也不感兴趣。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但我却知道你是谁。你肯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回答。因为,越是别人求我的,我越是不答应;别人越是要给我的,我越是不要。”说着那林姑娘自己轻轻地笑了起来,又道:“你现在肯定想求我将你口中之物除下,好同我说话。是不是?所以,我偏偏不给你除下塞在你口中的棉花。”
铁云飞心道:“可恶!不知这女子是什么路数,她扣下我到底意欲何为?听她说话,可知此人是个怪人。被她杀的那两个人都是白虎寨的,白虎寨是陕西一带黑道上的首脑,作奸犯科,无恶不作。而这女子竟和白虎寨似有些渊源,想来也不是正派中人。只是难得她的声音却是如此悦耳动听,不知道她长得如何?”他正胡乱琢磨间,骡车却已动了。“嘎吱、嘎吱”骡车车辘压得路面直响。
此后,那林姑娘便不再说话。这骡车载着铁云飞一路行走。约走了大半天工夫,忽然天空一声雷响,接着“滴答、滴答”,下起雨来。
雨势渐大,直把覆在铁云飞身上的斗篷都打湿了。却听那林姑娘一声叹气,道:“又是这种天气。不知道会不会遇见他?”
骡车载着铁云飞在雨中继续前行。又走了许久,忽然远方传来极为响动的马蹄声,听起来似乎不是一骑,应有十数骑之多。便听那林姑娘声音冰冷地说道:“又来江湖朋友了。”
就在这时,铁云飞听到奔近的那伙人里,似是有其中较为靠前的一骑,正向前来朗声说道:“林姑娘,幸会幸会。”接着,余骑靠近,众骑纷纷停住,周围一片收缰拉马的嘶声。
却听又一声音道:“我们兄弟是太湖一带几个没名头的黑道人物,与令尊倒是同道中人。我们兄弟对令尊十分佩服,因此,万万不敢得罪姑娘。”那声音方落,又一个声音道:“然而,天下事偏偏凑巧,这个人竟落在了姑娘的手上。所以嘛,我们还是希望姑娘你能够高抬贵手,将此人交与我们兄弟。我们保管对姑娘礼数周到。”那声音说完,又有一个声音道:“听说林姑娘到无锡的一路上杀了不少江湖人物。了不起!不愧是‘极恶无道’林教主的千金。我们兄弟可是万万不敢领教你林姑娘的手段,但如果林姑娘你执意不肯将此人留下的话,说不得,我们兄弟几个也只好来个倚多为胜,来见识见识你这名动江湖的‘飞花销魂十二式’了。”
却听这林姑娘听了那几人的话后,也不着恼,只淡淡地道:“唉!江南一带的黑道一直没多大出息。这几年更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连‘太湖十七枭’这等江湖上不入流的角色,都可以在这儿活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我爹爹常说,万历年后,江南武林便已衰落,但我想也不至于衰落如此啊?”
铁云飞听到这里,心道:“太湖十七枭的名头我也听过,据说是近年来攒聚在太湖一带的一伙水匪。这伙人专一打劫过往商船,谋财害命,但当地官府一直未能将他们缉拿归案,绳之以法。可知无锡当地的众官差和捕头们都是尸位素餐!”
便听那些人中一个声音道:“林姑娘当真见识广博,连我们兄弟几个的匪号也听说过。不过姑娘这话,未免欺人太甚。你父女是横,可还横不到我们太湖来。我太湖一带武林的事,也不劳你父女挂怀。我兄弟几人的性命,在太湖已存放了三十几年了,倒也没听说哪个人有本事想把它拿走就能拿走的。”那林姑娘却道:“咦,这个人不是来了?我就是那个想拿走你们性命又能拿走的人。”
铁云飞虽然看不见,但想来“太湖十七枭”的那些人,听了她这话必定是勃然大怒。只听“刷、刷、刷……”一阵刀出鞘的声音,更听一人厉声道:“姑娘你年纪轻轻,说话却如此张狂!说不得,赵某只好在你姑娘的粉脸蛋上留下个印儿了……”
不料那人话未说完,就听他一声惨呼,旋即便是人从马上摔落的声音:“扑通!”跟着,便听其余众人纷纷惊声叫道:“飞花暗器!”
骤雨未息,阵阵相紧。铁云飞躺在骡车上,感到周围一片滂沱。而于这瓢泼大雨中,却能清晰地听到刀剑相撞的声音,以及不时传来的几声惨呼。
忽听到一个声音喝道:“好呵!死丫头!看你还有什么本事!”那林姑娘则怒道:“卑鄙小人。竟然设下这机关陷阱在路上。”另一声音道:“姑娘剑法高明,使暗器的手艺更是让人佩服。我们兄弟只好在这预备下这陷阱机关来对付姑娘你了。”说着哈哈大笑起来。又一个声音道:“这贼丫头的手段好狠!已经杀了我们五个弟兄了。”先前大笑之人道:“这铁夹子既夹住了你的美人小脚,你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对付不了我们兄弟几个了。快快弃剑认输,我们兄弟几个或可饶你个身子清白。”接着是一阵淫邪笑声,更听有人笑道:“姑娘足踝上正流血,不若叫哥哥我用舌头替你舔一舔,为你的脚消消毒、止止血。却不知林姑娘你这么漂亮的人儿,一双小脚臭是不臭?我为你消毒止血时,可别熏坏了哥哥。”听他如此说,众人笑得更加放肆。
铁云飞听了心中不由怒道:“这起匪徒好生卑鄙无耻,明知光明长大地对战却斗这女子不过,竟事先在此设下机关陷阱暗害!更可恨可鄙的是,他们竟心生淫邪恶念,满嘴放浪的污言秽语!”转念又想:“唉,其实我锦衣卫历来奉命行事杀人,从来也是如此,极少有用光明正大手段来对付敌人的,无非是偷袭暗算,或下毒,或巧设机关。看来我们大内锦衣卫直与这般江湖草寇无异。”想到这里,他心中竟微生惭愧之念。
这时铁云飞又听到一个声音浪笑道:“林姑娘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美人儿,又年轻又俊俏又泼辣,我们兄弟几个实在是不敢有非分之想,不敢奢望其他。不过,天下事从来都难说的很。今日如此艳福自送上门,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我们要是不好好和林姑娘你贴贴脸儿、亲热亲热,那真是枉然辜负了老天爷的一番巧妙安排了,哈哈哈……”却听他笑完又道:“不过,你要是趁现在弃剑认输,连同你那暗器袋子也一同掷了下来。我公孙地,指天发誓,我们兄弟绝不玷污你。”
铁云飞心道:“她如不是蠢人,当不会舍弃宝剑和暗器,否则,她的贞洁倒真难保了。”
却听那林姑娘骂道:“你们这起卑鄙小人!……罢了。姑娘今日认栽,这剑和暗器,你们拿去吧。”铁云飞听她如此说,心叫不好,急得暗叫:“糊涂!”
忽听一声惨呼,接着那自称公孙地的人骂道:“小贱人,你当真不识好歹!啊,覃兄弟……”看来这林姑娘又出手杀了一人,她适才的弃剑认输之言不过是使诈行险。
只听那林姑娘道:“不成器的几个蠢材,姑娘虽然被你们暗算一着。但是,要杀你们,还是易如反掌。”
铁云飞听她话音刚落,紧接着,又是一阵激烈的刀剑碰撞之声。在一阵紧凑的兵刃相接声中,就听一人喝道:“如何?”
又一人叫道:“嘿!好!介好啊!她大后脊梁让六哥砍了一刀。嚯,嚯,行啊!你了还真行!二伯介一剑刺得可够准哪!哎呀我说完了,完了,介算完了,嘛不说了啊,到底是三爷这贴老膏药,不服您老不行呐,还真嘛不是吹!这一刀砍的真带架势!我说大哥,您……您介玩玩儿可够哏儿的啊?你拿它干嘛呀?你赶紧再过去攮她一菜刀不完了么?”这人竟是天津卫的口音,看来“太湖十七枭”群匪不全是当地人。
忽听那林姑娘大声说道:“可惜我虽然知道了它的所在,却不能去得到它了。”
她这一声话完,刀剑声立时停住。
就听一个声音道:“且慢!你……你说什么?”
铁云飞只听那林姑娘说道:“哼,这武林人人皆欲得知的秘密,我虽已经知道。但今日遭到你们这群狗贼围困,终究一死。我……是不能去寻找到那件东西了。”
听完她这话,就听先前那个自称公孙地的声音道:“你……你……你说你……知道它的所在了?”话音发颤,显是十分紧张激动。又听那林姑娘道:“不错。可惜这个秘密就要随姑娘到地下去了。”又听那自称公孙地的声音道:“不、不。只要你说出来,我们绝不……绝不杀你。”这时,又听另一个人的声音道:“快说!”
听到这里,铁云飞心里猜想这林姑娘必是又在扯谎。
却听她慢慢说道:“当今天下间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共有五人。”说完这句话,她即停住,不再向下说,停顿了许久。
铁云飞便听得那自称叫做公孙地的人急问:“哪五人?”
只听那林姑娘顿了一顿,道:“有其中二人,江湖上是谁都知道的,不必由本姑娘再啰嗦。至于那个叫做褚君宝的御林军官便是知道这秘密的第三人,这也是人人皆知。只是除了他以外,那两个江湖人,虽然谁都知道他们是谁,也知道他们掌握着这个秘密,但是江湖上可没人敢去冒犯他们。所以,这几年,这个褚君宝就成了江湖上很多人的目标。近三年来,也不知有多少江湖豪客都因他而死。”说到这里,她又停住,然后连连叹气,十分叹惋。
“几年前,这个褚君宝忽然进了死囚大牢。常人都以为是他被朝中派出的大内侍卫所擒下的,其实不然。我听说,他是自己甘愿进取的。因为,他要进刑部大牢找一个人。这个人,他找到没有找到,我自然不知。不过,前不久他又出来了。其实,刑部的死囚大牢又如何能够关得住这位神通广大的‘齐天大圣’呢?”
“他一出牢,阉党就倾出十大高手来捉拿他。嘿嘿。这位骡车上的朋友就是其中之一。他们这些人啊,只道自己的行踪十分隐秘。其实,他们刚一出京,就被人盯上了。直到他们和那褚君宝交上手,而这一切也自然都在旁人的监视之内。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罢了。”
“后来,这些大内高手和褚君宝一番恶战,虽被他杀了七人,最后还是落在了剩下的那三名锦衣卫的手里。至于那秘密也自然落到了这剩下的三名锦衣卫的耳朵里。这位骡车上的朋友就是知道这个秘密的第四个人,而姑娘我就是第五个。”
“至于那位褚君宝已由另一位锦衣卫带走。然而,想要于路劫持、抢夺并跟踪过去的无数江湖朋友,却一个接着一个的都莫名其妙的被人杀了。原来,另有一位十分厉害的人物,也已经盯上了他。他自是一路代为看护,将道上那些不识好歹的人,都给料理了干净。之后,这位人物就在江湖上留下了话,点名那个秘密是他的囊中之物,旁人敢再去打它主意的话,便是与他作对。嘿嘿,这位人物,你们自然也知道他是谁,你们当然是不敢去得罪的了。所以,这几日来,便有不少江湖上的胆小无能之辈,像你们一样,都来找姑娘我的麻烦了。”
铁云飞听她说完,心中之诧异简直难以形容。心道:“原来我等这趟出京,竟一直是在他人的监视掌握中。唉,想我们大内十八大高手,在这些江湖匪徒面前,简直成了被人戏耍玩弄的人偶。……这林姑娘所以扣下我,显然也是为了那个秘密。可是,我又哪里知道了那个秘密了?奇怪,他们怎么会认为我知道呢……”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却听那林姑娘又道:“诸位皆欲从我口中得到那秘密,然而,我只愿意把它告诉你们中的一个。因为诸位心里也明白,那东西对一个人,是有用的,但要知道的人太多,就一点用也没有,不仅没用,反而有害。”
“至于,这位骡车上的朋友,本来也是知道这个秘密的其中之一。可是,他只能知道,却不能陈述。因为,姑娘早已经割掉了他的舌头和一双手。”
她说完此话,周围便是一片沉静。
此时,雨势渐小,逐渐稀疏。躺在骡车里被盖住全身的铁云飞,除了能够听见外面稀稀拉拉的雨声外,便再无其他的声音。一时间,氛围显得格外静谧诡异。
突然间,又是一阵急促的刀剑声。
跟着,铁云飞便听到夹杂在刀剑碰撞中的数声惨呼。
之后过了良久,一切又归于沉寂。
半晌过去,再无动静。铁云飞正纳罕间,却听那林姑娘突然“格格”地娇笑道:“好,不愧是‘太湖十七枭’里最为心狠手辣的宫四保。你为了自己独得那‘天机踪迹’,就把你的这些朋友、兄弟都给杀了。你的刀够狠,你的心更狠!”
原来这林姑娘的一番话,竟引得这群人相互残杀起来,而其中一名叫作宫四保的人则杀了其他所有人。
铁云飞便听那个被林姑娘呼为宫四保的人说道:“你现在可以把那个秘密说出来了。我是不会为难你的。”只听此人声音十分嘶哑低沉。这半天,他一直未开口说过话。
铁云飞只听那林姑娘道:“刚才,你们几个兄弟围攻我一个弱女子。而你一直没有出手。我很感谢你。”
又听那个叫作宫四保的人道:“不必客气。我只想知道‘天机踪迹’的下落。请你快说吧。”
却听林姑娘叹了口气,道:“哎,我中了你们的机关陷阱,又被你们几个人合力围攻。腿脚和后背都受了伤。我如何能是你们这许多人的对手?不过,现在只剩下你一个,我就不怕了。请问,既然我可以杀你,我为什么还要听你的呢?”
听到这里,铁云飞心中恍然大悟:“这宫四保枉自心狠手辣,却不料反倒着了这女子的计谋。”更佩服那林姓女子的厉害,她竟能在危难之际,急中生智,以巧言骗得他们太湖十七枭自相残杀,这分明是“二桃杀三士”之计!
果然,便听得那叫作宫四保的人惊怒道:“你……你……你好!是我疏忽了。”他也反应迅速,立知自己中计。
又听那林姑娘道:“不,你没有疏忽。因为,刚才如果你不杀他们,他们之中也会有人来杀你。这就是人心!所以,你刚才必须杀了他们,而我现在也必须杀了你。”
半晌,不闻那宫四保回答说话。其实确如那林姓女子所说,当时情形下,这宫四保纵然不出手杀了他那些伙伴,他的那些伙伴也会有人来杀了他的。
在利害面前,人的心思永远不会统一!众人博弈,当每个人都不肯做出可能不利自己却对他人有利的行为时,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对每个人都不利。任何人都不会首先考虑放弃利益或自我牺牲,而且心里对同伴的看法也是这样,即预定他人会和自己抱有同样的想法。实质上是,每个人在作出最终决定前,都只会得到最为消极悲观的判断,于是大家都做了看似最“聪明”其实却是最坏最愚蠢的选择,任何人都在“聪明反被聪明误”。
便听那宫四保说道:“不错!二桃杀三士,了不起!我们几人都不是你的对手,不论剑法武功,还是心机智谋。哼,这‘天机踪迹’原当由你据有。”
却听那林姑娘一声轻笑,道:“你们都上当啦!其实,这个有关‘天机踪迹’下落的大秘密,我根本就不知道。不仅我不知道,这个骡车上的朋友也不知道。”
未等她说完,就听那宫四保惊怒的声音:“什么?!你……你骗我?!”他声音中透出极度的惊异和愤怒。
铁云飞也是一时诧异万分,便听那林姑娘说道:“念在你刚才没有向我出手的份儿上。我就在你临死前,把实情告诉你吧。其实,有关天机踪迹的下落,我和这位骡车上的朋友都不知道。他们这些锦衣卫从北京来的这一路,我都一直监视在旁。那位死囚褚君宝并没有将秘密说给这骡车上的人听啊。所以他根本不可能知道。自然喽,我也不会知道啊。”
铁云飞料想那宫四保听完此言,如何能信?但铁云飞知道这林姑娘说的确是实情。他哪里又知道什么“天机踪迹”的下落了。
执行任务以来的这十几天,他也一直在反复琢磨着,隐隐觉得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所以要启动这么高级别的行动任务,其目的只怕绝不单是为了什么探查什么“梃击案”或“红丸案”的真相,十有八九其真正目的,没准也是为了那“天机踪迹”。
可“天机踪迹”到底是什么?莫非真的就像众人说的,是一门有关修练武功、修仙修真的武林绝学吗?可田尔耕这样的位高权重的人,又怎么会如此的看重一部武学的下落呢?难道“天机踪迹”还关乎着什么不同寻常的大宝藏?可田尔耕这样富可敌国的人,会这么看重宝藏财富?他越想越觉得蹊跷,觉得这事十分诡异,更十分重大,其中更有不可告人的隐情!所以还是越少知道内情的越好。
便听宫四保急切地问道:“你说这话,谁能信?你如不知道这秘密,为什么……为什么你又不肯把这骡车上的人交给这一路拦阻劫夺的人?你……你又为什么……为什么不早早跟我们说出实情来,害得我们和你一场恶斗?”
铁云飞虽知那林姑娘说的大抵都是实情,但他心中也有同样的疑问和惊讶。却听那林姑娘道:“唉。这么多江湖人物奔着这位骡车上的人来,可是,这些江湖人物又是从哪听说的此人知道这个秘密的呢?如果不是我故意传到江湖上的,又有谁会知道呢?”
她这话说完,铁云飞和那宫四保都一时怔住,半晌未能明白,只觉极其惊异。
却听那宫四保怒道:“我不信!你……你……你这是骗人!你说这大胡子锦衣卫知道‘天机踪迹’的下落,是你谣传在江湖上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知道这样做,会引来无数江湖人物来寻你的麻烦,你……你……”说到后来,他已惊怒得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便在这时,铁云飞听到那林姑娘的一声十分幽怨哀切的长叹,声音竟然十分悲伤。她停顿了半天,才又慢悠悠地说道:“我正是要引得无数江湖人物前来……因为……我盼着他……也能够来……”
(第二回完※此回出场的林姓女子,为本书女主之一;请原谅作者西门豪二,浪了这么多文字,却迟迟不安排男主登场,想来是因为作者西门豪二他……太二了!不过比作者更二的一个人、书中角色“落拓书生”江湖生就快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