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月光如水照纱衣
穷酸汉持剑而立，双目微暝，仔细感受着体内的变化。
真气滚滚，强韧依旧，如同江河般奔涌翻腾，浩浩荡荡，但是每一次转折、每一朵浪花，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要它快就快，要它慢就慢，无不称心如意，如臂指使。
而且，肌肉骨骼中还蕴含着一股玄元天罡地煞之气，令他浑身上下坚凝如山，铸就钢筋铁骨，不坏之身。
噼里啪啦！
啪里噼啦！
穷酸汉身体里突然传出炒豆子一般的响声，密密麻麻，旋即他整个人顿时就跟充气似的，身材暴涨，几乎有一丈之高，就如同一个小巨人一样，浑身上下肌肉虬结，隐隐泛着金属的光泽。
然后只见他抬手轻轻一拍，无形掌力汹涌而出，犹如火山爆发，刚猛雄浑，炽盛无比，空气中飘扬四卷的飞花落叶稍一靠近，顿时如受烈火炙烤，焰光摇曳，青烟袅袅。
陈北落双手合抱，微笑着祝贺道：“恭喜前辈神功大成。”
穷酸汉浓眉轩然，喜形于色，哈哈大笑道：“还是要多谢你成全呀，小道士，否则的话，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踏足这如意之境。”
陈北落微微摇头，淡淡道：“前辈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穷酸汉沉声道：“对你来说，或许只是举手之劳，但是对老汉我而言，却可能是一辈子都难以逾越的巨大鸿沟。”话音未落，突然腰一弯，朝陈北落深深地行了一礼。
陈北落坦然受之。
点化授道之恩，重于泰山，三生三世受用无穷。
这是他应得的。
穷酸汉直起身子，郑重承诺道：“大恩不言谢，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无论是刀山还是火海，老汉我在所不辞。”
说着，将手中的铁剑递给陈北落，表示未来武当如果遇到了什么难关，就让人带着这柄铁剑来找他。
冥冥之中，他知道自己还能活得很久，很久，粗略感应下，至少还有两个甲子左右的时光。
陈北落从善如流，双手接过铁剑。
别看这铁剑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实际上却是柄天下无双的神兵利器，切金断玉，削铁如泥，仅次于燕南天手中的梦幻神剑纯阳无极剑。
名为天一玄铁剑。
穷酸汉能将它交给陈北落，足以见其诚意。
自古以来，盖侠士也，为善武，轻利，搏命者。
他们浮生于乱世，名噪于道衰。
他们披轻裘，挟长剑，策烈马，引狂歌。
他们慷慨赴危难，热血酬知己。
其言必信！
其诺必诚！
其行必果！
此乃侠义之道也。
而这穷酸汉正是天生的侠士，言出必行，一口唾沫一个钉，陈北落自然不会驳了他的好意。
收了信物天一玄铁剑，陈北落为小仙女引荐道：“小仙儿，这位乃是江湖人称南天大侠的路仲远，路老前辈。”
小仙女双眼含笑，脆声道：“弟子张菁见过前辈。”心下恍然，原来是南天大侠，难怪他的武功这么高，不过还是我的道士哥哥最厉害。
路仲远问道：“可是塞外张家？”
小仙女道：“正是。”
路仲远点了点头，笑道：“原来是玉娘子的女儿，难怪生得这般俊俏，秀丽绝伦，果然有几分令堂的风采。”同时心下恍然，也难怪你竟会嫁衣神功。
“多谢前辈抬爱。”小仙女甜甜一笑，眼角眉梢俱都是掩饰不住的自豪和骄傲：“不过娘亲的天姿清雅，霜寒绝色，我是万万比不上的。”
路仲远竟然点了点头，深表赞同。
秀外张三娘，深宫邀月色。
邀月是世间第一绝色，而张三娘则是天下第一美人，这一对风华绝代的美人儿，一个倾城国色，一个美若天仙。
遥想当年，“玉娘子”张三娘初入江湖，便名动天下，声传寰宇，四海八荒皆有听闻，只要是见过她的男人就没有不为她神魂颠倒的。
就算是现在，江湖中老一辈的人听到“玉娘子”张三娘的名字，心还会怦怦直跳，热血沸腾。
就连路仲远这个终年闯荡江湖，奔波劳苦，一生之中从未领略过儿女柔情滋味的铁血莽汉，也感到了一丝悸动。
“南天剑法，剑绝南天！”
小仙女心思玲珑，见微知著，已然洞察路仲远的心思，眼中忽然亮起了崇敬的光芒，道：“我小的时候，常常听娘亲说起路前辈您的大名，说您嫉恶如仇，武功盖世，是天下无双的大英雄，大豪杰。”
“今日有幸得见，果真是名不虚传，举世无双。”
“大英雄？大豪杰？”路仲远怔了一怔，哑然失笑道：“这世上能让你母亲称作大英雄、大豪杰的人，恐怕不是我吧，小姑娘。”言语中似意有所指。
小仙女小脑袋一歪，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天真无邪。
路仲远顿时忍俊不禁，伸手轻轻地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古灵精怪。”
然后他目光一转，凝注在陈北落的身上，表情又是欣慰又是敬佩，还带着一分惆怅，欣然道：“武当不愧是玄门正宗，武林的泰山北斗，不仅仅武学之道冠绝天下，渊深不可度测，更有你这般惊才绝艳的门人弟子。”
“实在是高山仰止，羡煞旁人。”
陈北落微微笑道：“祖师学究天人，武道通神，并且筚路蓝缕，以大智慧、大勇气创下了偌大的一片基业。我们作为后来人自然要奋发图强，将其发扬光大，唯有如此，才不会辜负祖师的一番苦心和期望。”
淡淡的语声中，是说不出的自信、从容与霸气。
路仲远目中光芒闪烁，看着眼前俊美绝伦、风神潇洒的小道士，心中简直挑不出一点毛病，感慨道：“紫髯老道真是好福气。”
陈北落道：“这也是弟子的幸运。”
路仲远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忽然浓眉微跳，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前两天安徽皖北那边发生了一件大事，不知小道士可曾有听说？”
陈北落道：“哦？发生了什么事？”
路仲远沉声道：“铁掌震江湖的三湘盟主铁无双，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遭到了刺杀。”
陈北落道：“谁人下的手？”
路仲远道：“据说是他的徒弟，青松剑客杨奇。”
陈北落道：“想来他没有得手。”
路仲远道：“这个自然没有，紧要关头那杨奇却突然暴毙而亡，你说奇不奇怪，小道士。”
陈北落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像这种欺师灭祖之辈，人人得而诛之，就算没人能收拾得了他，老天爷也绝不会放过他的。”
“这正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路仲远也笑了：“理是这个理，但说到底，还是需要有人出手来替天行道，你说是不是，小道士？”
其实当时他就隐在一旁，他本是为了小鱼儿而来，却听说铁无双也到了这里，便过来见上一见，不曾想竟然遇上了此等丧心病狂、人神共愤之事。
只是还未等他出手，那杨奇体内突然一股剑气爆发，顿时将他撕裂腰斩，鲜血混合着各种内脏碎片流了一地，死状极为凄惨。
路仲远现在仔细回想，发现那股剑气竟然和眼前这小道士方才施展的剑气极为相似，不，简直一模一样，难怪他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陈北落点头道：“前辈所言极是。”
路仲远定定地凝注着少年，徐徐说道：“正直、善良、果敢、有勇有谋、武艺高绝，正道门下有你这样的后起之秀，江湖无忧矣。”
陈北落微微摇头，道：“前辈谬赞了，天下武林的安定从来不都是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够维护的，而是千千万万、前赴后继的侠士们的辛劳付出。”
“弟子我呢，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路仲远闻言面色一凛，耸然动容，失声道：“好！好！好！说得好！”
他为人正义，性烈如火，对待恶人向来都是秉持杀尽杀绝，除恶务尽，自然震慑了不少心思歹毒的野心家。
但是这天下、这江湖何其广大，世上的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辈又何其多也，简直如同那过江之卿一般，个人武力再高也难免分身乏术。
强如天下第一剑客燕南天，其结拜兄弟江枫还不是死于移花宫宫主之手，甚至他自己亦差点命丧恶人谷。
这江湖，是所有人的江湖，唯有所有人一起，才能维护好江湖的秩序，保障武林的安定祥和。
……
夕阳隐没，暮霭沉沉，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暗了下来。
疏星悄然爬上天空，一闪一闪。
陈北落、小仙女和路仲远三人寻了一处视野开阔之地，生起篝火熊熊。
火焰正旺，上面用竹子架着六尾鲈鱼和三只野兔，而烧得通红通红的炭火下还埋着两只叫花鸡。
香气四溢，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路仲远暗暗吞了吞口水，看着少年熟练地摆弄竹子，时不时添加点调料，动作行云流水，优雅简洁，仿佛一招招极为高明的剑法在眼前绽放，叫他瞧得是如痴如醉，不能自己。
在小仙女看来，却是另一番光景，在她的眼里，陈北落的一举一动都暗合《紫气元宗》法度，大道玄理，好似一个飘渺高远、宏伟绚丽的未知世界微微洞开一角，向她发出无声的邀请。
“前辈……前辈，路老前辈。”
路仲远恍兮惚兮中，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心神一定，只见陈北落手中提着一尾烤得金黄的鲈鱼，已递到了自己面前。
路仲远挠了挠头，脸色微窘，道了声谢伸手接过烤鱼，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喉咙一动一动的，口吞馋诞，于是二话不说张嘴便咬。
“嗯，妙极……唔，妙哉……”
路仲远双目猛地大睁，惊喜欲狂，嘴里含糊不清说着。
陈北落莞尔，也不去理他，拿起了架子上烤好的两尾鲈鱼，一尾递到了小仙女手里，另外一尾自然是留给自己的。
两人一边品题烤鱼，一边说着独属于情侣的贴心贴己话。
苍穹莽莽，天星闪耀。
如水月光无声流淌，落在小仙女的身上，仿佛披了一层薄薄的银色纱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