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少年情怀

  此后数日中,采莲担心不琢再被长乐帮的人欺负,不敢放他出门。幸好那几人此后就像消失了一般,居然不再出现。时间一长,采莲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不琢终于又可以跑出来玩,开心之极。他又去找小超玩,不料却得知小超被送到附近学堂中上学去了。

  不琢心中抑郁,在街上胡乱走了一回,忽然想起看鱼塘的李老头,心中一动:“这位老伯伯不是寻常人,我何不去拜师,学到他老人家的本事,嘿嘿,将来还有谁敢欺负老子?”

  拿定主意,便一个人跑去鱼塘边。到了李老头住的窝棚旁边,却不见有人。不琢钻了进去,皱着眉头,自语自言:“好臭,怎么跟猪窝似的,怎么住人啊?”

  窝棚中只有几块木板,上面铺了被子,算是张床了。然后乱七八糟放了一些捕鱼用的物事,还有一张破烂桌子,也只有三条腿,用几块石头支住一脚,桌上放了杯碗之物,都是污秽不堪。还有一个蓝色葫芦,上面还有酒的余香,却是个酒葫芦。

  不琢摇了摇头,叹道:“唉,这老头,真不会过日子。”

  当下便动起手来,收拾一番。原来采莲最是勤快,虽然贫穷,但屋子里却收拾得一尘不染,颇是洁净。不琢自小别的没学到,自己的屋子却一向收拾得很整洁。

  李老头的窝棚一片狼籍,不琢自然见不惯。略一收拾,居然看上去也顺眼了许多。

  不琢哈哈一笑,大模大样在木板搭的“床”上一坐,眼睛却不由自主落在桌上的蓝色葫芦上了。

  他想起前些日子和小超在鱼塘边上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不禁吞了吞口水,心想:“虽然我是拜师来的,不该喝人家的酒;不过我只喝一小口,他大概不会知道吧?”

  当下又向窝棚外看了一眼,料想老头一时之间不会回来,便拿起蓝色葫芦,只一打开,便闻到一股酒香。

  不琢赞道:“好酒!”便轻轻抿了一小口,只觉入口清冽,与寻常的酒大不相同。

  既然喝了第一口,自然忍不住喝第二口。这酒又非同寻常,如此好酒,那里还忍耐得住。不一会儿,竟然喝了六七口进去,飘飘然的只感到十分惬意。

  忽然之间,腹中一片冰凉。初时不以为意,不料片刻之间,那股凉意竟然向胸口和四肢漫延。所到之处,一片冰冷,然后似乎就连肌肉也冻僵了,动弹不得。

  不琢大吃一惊,大叫一声:“乖乖不得了,救命啊!”随即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才醒转,却见一人目不转睛看着自己,是张好老的脸,仔细一看,竟是看鱼塘的李老头!不琢吃了一惊,这才想起偷喝了老头的酒,这才晕倒,这回落在他手里,可就惨了。

  他想要起身,不料却觉手脚冰冷,不听使唤。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禁哇地大哭起来。

  李老头皱着眉头,不琢的哭声弄得他心烦意乱,喝道:“小娃娃,哭什么哭?你再哭,老子大耳光子扇你。”

  不琢哭道:“我要死啦,我要死啦,呜呜呜……”

  李老头冷笑道:“臭小子,你偷喝了老子的酒,不死才怪。”

  不琢骂道:“去你妈的,你的酒有什么稀奇,老子就喝了一点点,难道就该死了?”李老头阴侧侧地看着他,脸上神色似笑非笑,说道:“小子,教你个乖,你知道我酒里都有什么东西?那是加了‘九九丸’,内有九九八十一种毒草,都是极寒之物,虽然奇毒无比,却可以用来修炼阴寒内力。你小子哪里知道,却白白浪费了我的好酒,唉,真是可惜。”

  不琢惊道:“什么,有毒,而且无药可救?不会吧,这样说来,老子岂不是死定了?”李老头冷笑道:“不错,而且死得十拿九稳,非死不可。你若不死,世上就没死人了。”

  不琢听了,心中一寒,更是放声大哭。

  李老头却悠然自得,提过蓝色葫芦,喝起酒来。只不过他也只喝了一小口,便将蓝色葫芦放下,塞住壶口。原来这药酒毒性太大,就算是他本人,也不敢多喝。

  不琢哭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李伯伯,为什么你喝了药酒就没事?而且我都过了这么久也没死,你是不是骗我啊?”

  李老头盯着不琢看,过了片刻,忽然笑道:“你小子还算聪明。只不过,也只猜对了一半。我没骗你,你喝了我的药酒,而且喝得太多,本来非死不可,只不过我给你服了双份解药,这才容你活到现在。只不过,你不会内功,不能把酒里的药性化掉,时间一长,终究要死的。”

  不琢一呆,道:“那你说的这个时间,究竟是多久,要是一两百年才毒发身死,那我也就不用担心了。”

  李老头笑道:“臭小子,想得美,你想成仙啊,一两百年?我呸,挺多三五天,我的解药就管不住你体内的药性了。”不琢愁眉苦脸地道:“啊,这么说,我只能活三五天了?”李老头道:“那还有假?”

  不琢忙道:“老爷爷,老神仙,我不想死,我求求你,救救我吧?”

  李老头哼了一声,斜眼看他,说道:“臭小子,你跟我非亲非故,老子凭什么救你?再说,你这小子,不但偷我的鱼,还挖屎坑来陷老子?老子不跟你计较,这回倒好,不知死活,又来偷喝老子的药酒,死了也活该。”

  不琢哭道:“老伯伯,老神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救救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李老头看着他,似乎想到什么,过了片刻,忽然叹道:“唉,要不是你的样子,跟我当年的结义兄弟有几分相像,老子才不给你解药,让你肠子烂掉,直接在鱼搪边挖个坑就埋了,岂不干净?”

  不琢睁大眼,不明白他说什么。

  李老头道:“我一个人救不了你。三天以后,你来这里,我找个人来,说不定可以救你一命。”

  石不琢喝了药酒,虽然吃了解药,但既然不能用内力来化解毒性,便只有三天的命。

  他向来对什么事都不在乎,虽知自己只怕当真要死了,也只难过得片刻,便又像没事的人一样了。离开窝棚,来到街上。心想:“他奶奶的,老子反正是要死了,那就趁现在还活着,好吃好玩,哈哈,十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他打听到小超在城南胡先生家的“春晖堂”读书,当下便去找他玩,心想他大概也该放学了罢。

  原来胡先生的私塾在本城颇为有名,他又有个脾气,不论贫富,只要喜欢的,他就收为学生;若是不喜欢的,便送再多银子,他也未必肯教。

  小超家境一般,幸好胡先生见他聪明,也就马马虎虎收下了。采莲虽也有让不琢上学之心,但实在没钱,便没带不琢去拜见先生。

  石不琢自是不知内情,只是和小超在一起玩惯了的,一天不见,不免老想着,当下便找了去。

  胡先生的书斋,却在他家后园之中。这园子有个名号,唤做“竹园”,里面有竹林清韵、池塘假山,十分幽雅。在镇江颇为有名。

  翻墙越壁,那是石不琢的一桩拿手好戏了。他悄悄从后院翻墙进去,见园中颇多花草,不禁大喜,心道:“怪不得别的小孩都想来这读书,原来这里这样好玩。”

  只不过园中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更没有别的小朋友,未免美中不足。

  石不琢见前面有亭子,亭下却是一池绿水,当下走过去,见亭中石桌上,刻有纵横各十九道直线,上面放了黑白子,他也曾听说过这是围棋,只不过很少见人下过,当下侧着头看。见黑白棋子摆得东一块西一簇的,也不知什么意思。当下拿起桌边竹篓中的白子,随便在桌上中间一放。

  忽听身后一个脆脆甜甜的声音说道:“你放错了,那是‘天元’位,不能随便放的。”

  石不琢一呆,回头一看,不禁眼前一亮,却见是一个身穿淡黄衫子的小女孩,个头看来跟自己差不多,容貌清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极为灵动。

  他一向不肯服人,何况是个小女孩直言其非,岂不是十分没有面子?虽然明知她说的只怕也有道理,但却不肯认错,说道:“什么天元位?我就爱放这里,这是我自创的高招,你又不懂。”

  那女孩“噗嗤”一笑,说道:“你连‘天元位’都不懂,还说什么自创的高招,真是不懂装懂,笑死人啦。”

  石不琢瞪她一眼,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懂了?难道你就很懂吗?”

  那女孩道:“那当然,以前我跟爹爹下棋,他要让我七子,现在只能让我三子啦。”不琢冷笑一声,道:“要人让你,算什么本事?要是我,别说让你三子,就是七子八子的,你也不是对手!”

  那女孩睁大眼睛,问道:“真的么?这样说来,你竟然是天才棋童了?”

  石不琢洋洋得意,说道:“那是自然,他们都这样说我。”那女孩似信不信,道:“哼,耍嘴皮子谁不会,你要真有两手,咱们就接着这盘棋再下,看你会不会打劫。”

  石不琢一怔,奇道:“打劫?为什么,好端端的,我又不是强盗小偷,干吗要打劫,劫什么,你这里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那女孩听了,笑得弯下腰去,直叫肚子疼。

  石中玉脸上一红,料知自己又说错了话,却又不知错在何处,她为什么要笑。只不过见她笑得畅快,不禁有些恼羞成怒,恨恨地道:“有什么好笑的?我不过是不会说话罢了,会下棋有什么好,可以当饭吃么?”当下扭头就走。

  还没走上几步,那女孩忽然问道:“不对,你是谁,为什么我没见过你?”

  石不琢心里一惊,打了个哈哈,说道:“谁说的,我天天都来,人人都很熟的,就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一面说,一面加快脚步。

  忽然肩上一紧,却是那小女孩悄没声的蹿上来,伸手扳住他肩头,向旁一带,石不琢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怒道:“臭小娘,你敢打我?”

  那女孩脸一红,怒道:“你说什么,你敢骂人?”

  石不琢道:“我就骂你,臭小娘,臭丫头,臭猪……”忽然眼前拳影一晃,他急闪时,不知却是虚招,那女孩另一拳打来,正中他鼻子,只打得他眼前金星乱冒,眼泪先淌,跟着鼻血长流。

  那女孩嫌脏,不但不追击,反倒退后两步,冷笑道:“我瞧你还敢不敢骂人,要是再骂,我可决不轻饶。”

  石不琢捂着鼻子,一手指着那女孩,怒道:“你……你……”忽然冲上前去,抱住那女孩,用力一摔,男孩子毕竟力大,竟将她摔倒在地。那女孩虽然似乎炼过几天武功,但没料到这小子受了伤,还能如此发狠,不免猝不及防,一时不备,这才着了道儿。

  石不琢骑在她身上,挥拳乱打。那女孩面朝下被他压住,一时间却挣扎不起。

  忽然之间,院中跑来十数个孩童,大的不过十一二岁,小的不过七八岁,拍手叫道:“打架了,打架了。”

  石不琢一呆,不由得停手,四下一看,忽然见到小超也在当中,不禁大喜,叫道:“啊哈,太好了,你也在这里,快过来帮手啊。这臭小娘好坏,打得老子流鼻血!”

  小超却神色尴尬,说道:“你还不放开她?待会儿她爹来了,你就糟糕了。”

  不琢奇道:“为什么要糟糕?这臭小娘这么坏,她爹也好不到哪去。”只是见众孩童都是一脸坏笑,似乎料定他后果不妙,不由得心里也有些发毛。

  却听身后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说道:“是谁不守规距,在老夫的学堂里打架?”

  众孩童都伸出手来,指着石不琢,齐声道:“就是他,欺负婷婷姐。”小超本想也伸手的,只不过想了想,还是放下手,却低下头去。

  石不琢一呆之间,那女孩用力一挺,登时将他掀翻在地。那女孩纵身而上,出拳向他打去。

  却听那人喝道:“住手,也不怕丑,姑娘家家的,却成什么样子?”

  那女孩名叫婷婷,一脸委屈,叫道:“爹爹,这野小子也不知从哪里跑进来的,他敢骂我,我教训他几句,他就动手打人!”

  石不琢慢慢坐起身来,却见园中站着一个青衫老者,只不过也不很老,面白须黑,神态儒雅,一看就知是位饱学文士。石不琢自也不知何为儒雅,只是觉得这位老先生一看就令人钦敬,显得十分与众不同。

  那先生看着石不琢,问道:“你是那家的孩子,怎么偷偷跑来这里捣乱?”

  石不琢道:“我没有捣乱,我来找小超玩。没见到他,却遇到这女孩,她欺负我不会下棋,还打破我的鼻子!”

  那先生瞪了婷婷一眼,问道:“他说的是真的么?”

  婷婷道:“谁欺负他了?我不过问他是什么人,他就骂我,我这才教训一下他。”

  那先生点了点头,说道:“婷婷,你记住了,以后不许随便动手打人,知道么?小孩子淘气,偷偷跑进来玩,也没什么大不了。”婷婷撅着嘴道:“知道了。”

  那先生又看着小超,问道:“你认识他么?”

  小超心中慌乱,勉强笑道:“知道,他叫不琢,是我从小一起玩的好朋友。”那先生看着不琢,问道:“你为什么不来读书?”

  石不琢一呆,道:“读书?我不知道啊。”

  那先生上下打量不琢几眼,点了点头,脸上却掠过一丝微笑,说道:“明天你让你家大人来一趟,就说胡先生收你做学生了,知道么。”

  不琢一呆,也不明白读书有什么好,只是顺嘴答应了。小超却大喜,叫道:“好啊,不琢,这下可好,咱们又成同窗了。”

  石不琢却叹道:“好什么好,咱们在一起玩的时间,只剩下三天了。”

  小超听了,吃了一惊,道:“不琢,你不是开玩笑吧?”

  石不琢叹道:“你还记得那李老头么,我偷喝了他的毒酒,中了毒,没有救了。李老头说,我只有三天的命了。”

  小超颇为吃惊,只不过也不是太相信,说道:“不琢,说不定是那老头见你偷喝他的酒,故意说来吓你的。”不琢皱着眉道:“可是,那天我喝了酒,当真昏了过去……”

  婷婷冷笑一声,说道:“你偷人家东西,就是小贼,死了也活该。”

  不琢瞪她一眼,说道:“我是小贼,你就是贼婆,小贼死了,你就是小寡妇……”众学童听了,一起大笑。

  婷婷涨红了脸,怒道:“爹,他欺负我。哼,他这样的人,你也不管管,还要收他进学堂?”

  胡先生捋着胡须,摇了摇头,道:“正因为此子粗俗,没有教养,为父这才要让他来读书。玉不琢,不成器,圣人云:有教无类……”婷婷大急,撅着嘴,叫道:“爹,我瞧他很坏,一定教不好啦。”

  石不琢笑道:“我是出了名的坏小子,就算死了,鬼魂也会来找你,朝你背后吹冷气,呜呜呜,吓死你……”

  他见婷婷脸色一变,似乎有点害怕,正自得意,忽然一股寒气直透心口,登时一口气转不过气,啊的一声,直挺挺摔倒。原来却是毒酒又发作了,虽然吃了解药,无奈他喝的太多,又没半分内功根基,若非李老头及时救治,早就死了。只是没想到才过了数个时辰,却又再毒发,这也是李老头始料未及的了。

  婷婷见他说晕就晕,还以为他又搞什么把戏,冷笑道:“哼,装得倒挺像,以为骗得了我么?”

  小超蹲下去扶不琢,见他面无人色,不禁慌了,叫道:“先生,快来看,好像他真的晕去了。”胡先生一怔,近前一看,也是面色大变,道:“果然是中毒了!呀,好利害的寒毒呀。”

  婷婷这才知道不琢不是装晕,也自惊慌,忙去前院找人,将抬不琢进屋去。

  胡先生手指搭在石不琢手腕脉门之上,闭上眼睛,把了一会儿脉,说道:“按脉象来看,这孩子是中了一种奇怪的寒毒,幸好老夫曾看过一个方子,倒可以试试”。便去写了一张方子,却有川乌、草乌、附子等药引在内,颇能散寒解毒,让婷婷照方抓药。

  小半个时辰之后,婷婷抓药回来,交给丫头去煨好,又端来灌入不琢口中。却见他脸上似乎渐有血色,各人都松了口气。胡先生道:“大家回去,就让他好好睡一觉,此药有没有效,明早就知道了。”当下各人散去。

  石不琢喝了药,却依然昏迷不醒。到了半夜,院中早就没人了。忽然一个黑乎乎的身影跃窗而入,落地无声,如一叶之坠。他来到石不琢床前,冷笑道:“哼,这城里还能有什么狗屁大夫,解得了‘九九丸’的毒?若没有老三的烈火丸,跟我的九阴丹相辅相承,又如何救得了这小子的命?”却是看鱼塘的李老头。

  原来他料想不琢喝了太多毒酒,虽然吃了解药,只怕也抵不了多久,当下便暗中在后跟随。见不琢进了胡家园子,然后又即晕倒。他知道此毒单凭自己的丹药救不了他,于是去了一趟山中,找他的结义兄弟,要了一粒解药,又再返回城中,却已是半夜了。

  李老头从怀中取出两枚丸药,一一塞入石不琢嘴里,又用水冲下。然后将桌上的药草尽都卷起,直接扔出窗外。拍了拍手,冷笑一声,又再越窗而出,消失在夜色之中。

  到了次日,胡先生和婷婷与及小超等学童前来看不琢,见他呼吸平稳,脸色如常,只道是自己开的药方起了作用,大喜之极,笑道:“看来那本医书上说的,还真有点道理,嘿嘿,古人诚不我欺,当真不谬也。”

  众学童自然一律称颂,胡先生手捋胡须,甚是得意。

  小超昨日不敢说不琢之事,此时见不琢无恙,大喜之下,转身跑去不琢家里,将胡先生让不琢读书的话转告采莲。采莲见不琢一夜未归,正自着急,四处寻找,听了小超的话,自是欢喜。

  自此之后,石不琢每日里便来春晖堂读书。好在胡先生见他家穷,不要束修,采莲得知,更是感激不尽。

  他入学较晚,和小超从头开始,每天背诵三字经,什么“人之初,性本善”的,弄得头昏脑胀。

  只不过他体内寒毒仍时常发作,到了晚间,只得又去见那李老头。

  李老头背手向月,沉吟良久,说道:“要救你性命,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拜我为师,我教你武功,你功力增加,自然能逐渐将毒性化去,并转为己用。只不过有一件为难之处,那就是我未得恩师允许,若是随便收徒,未免名不正、言不顺。”

  石不琢哈的一笑,奇道:“你那么老了,还有师父?”

  李老头正色道:“人皆有师,尊师重道,乃是天地至理。岂不闻弟子称师之善教,曰如坐春风之中;学业感师之造成,曰仰沾时雨之化。师之道,授道解惑,薪火相承。若没师尊,天下谁又能生而知之?”

  石不琢愣了半天,却一句也没听懂。李老头也自哑然,笑道:“是了,你还是一个小孩子,又没念几天书,跟你说这些,你自是不会懂的了。”

  石不琢想了想,说道:“我可不想死,你快去找你的师父,也就是我未来的祖师,让他答应你收我为徒啊。”

  李老头却摇了摇头,叹道:“唉,我两个师父,早就去世了。”

  石不琢大叫一声,*道:“什么?祖师爷去世了,那你不能收我为徒,我岂不是死定了?”李老头点了点头,道:“差不多罢,反正你迟早要死。还有一桩,我还没收你为徒,你也不能叫我师父做祖师爷。”

  石不琢眨了眨眼睛,道:“既然我没有拜你为师,就不能叫师父的师父祖师爷;但你的师父早就死啦,死人又不能说话,就不能允许你当我的师父。可是你不当我的师父,就不能救我的命,是不是这样?”

  李老头眯着眼睛看他,说道:“小家伙,说话像放炮仗。不过,说得还挺清楚。看来咱们是没什么缘份了,可惜,你小小年级就一命呜呼,到了阎王殿上,阎罗王一定问你,不琢,你小小年级,怎么就来啦?瞧你怎么回答?”

  石不琢道:“那还不容易,我就说,阎王大人,不琢一不小心,喝了李老头的毒酒,因此胡里胡涂就死了,求阎罗王主持公道,派无常鬼来勾李老头的魂去,治他的罪,上刀山,下油锅,然后扔到十八层地狱。”

  李老头不禁失笑,说道:“你这小子真是个鬼灵精,就算死了,也还要拉一个垫背的。”

  想了一想,说道:“也罢,咱们就折中一点,毕竟救命要紧。我只教你呼吸、睡觉的法门,却不教你武功,就不算是收徒,便没违了门规。”

  石不琢噗嗤一笑,说道:“老头你挺逗的,呼吸、睡觉谁不会,还用你教?”

  李老头瞪了他一眼,说道:“胡说八道,你以为呼吸、睡觉的法子,人人都会?哼,天下人只知道吃饭睡觉,却不知什么是养生之道,你若学了我的法门,不但不会现在就死,而且将来受用无穷。”

  石不琢叹了口气,说道:“那好,只要现在不死,我就马马虎虎跟你学什么睡觉的法门吧。”

  李老头瞪他一眼,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当下李老头便传授行功之法,自是先从打坐的静功开始,他这门功法颇是玄妙,与江湖上寻常内功大不相同。石不琢虽然聪明,却也一时难懂。

  这门内功心法,要旨在使内神清虚,不着渣滓,须得冥心兀坐,息思虑,绝情欲,保守真元。则神敛气聚,其息自调。进而吐纳,使阴阳交感,浑然成为太极之象,然后再行运各处功夫。

  石不琢自此每天夜里过来,李老头慢慢传他内功心法,由易渐难,循序渐进。数月之后,石不琢行功之时,渐感丹田温热,气机微动。李老头得知,甚是欣然。知道假以时日,不久之后,就会有丹田之气沿督脉上升作周天运行,进入神气合炼阶段。说不定一年半载之后,他的功力便有小成。

  此后石不琢每日里白天到春晖堂读书,晚上来鱼塘边跟李老头学内功,倒也不再去街头调皮捣蛋,采莲见了,自是欢喜。只不过红菱儿仍然没有消息,转眼又是五年过去,采莲也就渐渐不再记挂此事。

  五年光阴,弹指而过,采莲带着石不琢,缝缝补补度日,脸上渐也添了些沧桑。而不琢却长成一个英俊的少年。虽然脸上稚气未消,但个头却长得跟采莲不相上下了。

  ……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学堂上,先生摇头晃脑,正在讲课。

  石不琢伸了个懒腰,大大的打了个呵欠。坐在近旁的几个学童都看着他笑。

  石不琢来学堂读书,起初只为了好玩,谁知每天都要背书写字,当真头痛。若不是采莲每天督促,只怕他早就弃学了。

  先生仍在讲“大学之道”,石不琢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向来好动不好静,听课时又不许乱动,憋得好不辛苦。他见先生低了头,正读得入神,当下悄悄弯下腰,却从学堂窗子悄悄爬了出去。

  众学童见了,都掩嘴而笑。胡先生居然也没发觉。石不琢从窗口溜了出去,在后园中玩了个够,才又转回来。从窗口向里面一看,原来胡先生已走开了,只有众学童在摇头晃脑读书。

  石不琢哈哈一笑,大模大样翻身进来,甚是得意。众学童见他回来,这次再无忌惮,都哄堂大笑起来。石不琢忽从袖中取出一条小青蛇来,在几个年轻小的学童脸前一晃。那蛇扭曲身子,呲牙吐信,看上去倒也凶恶。那几个小学童吓得哭了起来。

  石不琢得意之极,用手拎着小蛇的尾巴,在学堂中走了一圈。众学童无论大小,都吓得东躲西藏。

  石不琢见状,哈哈大笑。忽然之间,门外进来一人,喝道:“石不琢,你做什么,竟敢在学堂上捣乱?”却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众学童如同遇到救星,纷纷叫道:“师姐,不琢欺负人!”

  石不琢拎着小蛇,转过身去,却见进来的这女子,青衫罗裙,鬓边斜插碧翠,峨眉凤眼,颇有几分美貌,却是胡先生的女儿婷婷。婷婷本就比石不琢长了几岁,此时已是闺中佳丽,平日已不再到学堂中来。

  石不琢对她却也忌惮三分,当下做了个鬼脸,说道:“师姐,你不在闺房里学女红刺绣,却到这里做什么?”

  婷婷瞪他一眼,说道:“爹爹有事出去,让我过来瞧瞧有没人捣乱,哼,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安分的!”

  石不琢拎着小蛇,笑道:“我没有捣乱啊,屋子里跑进一条蛇,是我怕蛇咬到别人,这才仗义出手,实在是功不可没啊。”

  婷婷见到了蛇,吓了一跳,花容失色,退后几步,叫道:“喂,你……你……你还不把蛇放下,不,快扔了它!”

  石不琢没想到平日看起来婷婷颇是凶悍,居然也会怕蛇,这下可得意了,笑道:“好啊,你让我放下,我就放下。”说着将蛇往婷婷双腿上做势要扔。

  婷婷尖声大叫,双脚乱跳,忽然一伸手,打了不琢一个耳光。不琢一呆,婷婷又是一掌掴到,这次却打不到了,竟被不琢伸手接住她手掌,冷笑道:“哼哼,还没有人可以打我不琢的耳光,就算是你,也不可以!”

  婷婷见他其实并未扔下蛇,略松了口气,用力一挣,道:“喂,放开我的手。”

  石不琢冷笑道:“你让我放,我就放么?那我不是很没面子?”婷婷用力一挣,她柔腻的手掌被握在石不琢手心,忽然似有一种奇异的触觉,沿着手上肌肤,竟传到两人全身。她脸一红,低声道:“放开!”

  石不琢一呆,缓缓松开手。但不知怎地,两手相握的那种感觉,却久久不能忘怀。那种温润、滑腻,就似一股异样的气息,悄悄钻到他心中,只觉胸口有一股暧流,激荡不已。

  婷婷似嗔非嗔,看他一眼,却不再说话,转身自去了。石不琢看着她婀娜俊俏的背影,不觉呆了。

  忽然之间,手背一痛,他一声大叫,低头一看,却是一时疏于防范,竟被小蛇咬了一口。

  石不琢这才慌了,手忙脚乱,从手背上扯下蛇来,扔到地上踩死。再看手背,却肿了起来。小蛇虽然无毒,但被蛇咬,却总是疼痛难禁。众学童见他苦着脸,狼狈不堪,真是眼前报,都哄笑开来。

  此后数日之间,石不琢一想起与婷婷的“肌肤之亲”,就不禁会怔怔发呆。以往遇到婷婷,两人似乎生来是冤家对头,总是要防着她捉弄自己,而她显然也处处提防。不料那天在无意中两手相握,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亲近之感,心中竟隐然有丝丝甜蜜。

  他自是不知道,以他十五六岁的年龄,正是情窦初开之时,忽然与漂亮女子两手接触,于是心中泛起情丝微澜,最是寻常不过。世间少年男女,都要经历这个阶段。

  不知不觉,石不琢竟在盼望着再能与婷婷相见。只要听到她的声音,或是见到她一面,哪怕是含颦带嗔,也是甘之如饴。

  忽然有一天,竟然有一个绝佳的机会。

  胡先生讲课已完,又交待了功课,便让众学童放学回家。石不琢见时间还早,却不想这么快就回家,当下叫道:“马小超,马小超,喂,你聋了,怎么不说话?”

  马小超就是他当年的玩伴小超,此时也长成一个粗壮少年。他正收书袋了,掉了一支狼毫笔,正低头四处寻找,却没听到不琢叫他。直叫了三四声,他才听到,说道:“你才聋了,没见我找东西么?”

  石不琢笑道:“学堂之上,一童子低头翘臀找东找西乱找东西。”

  马小超叫道:“不会吧,又来?听好:书桌一边,有痴儿胡吃白咧不南不北不分南北。”

  石不琢哈哈大笑,说道:“好诗啊好诗。”

  两人大笑,拿了书袋,出了学堂,却要往园子中经过,这才可以从胡家院子出去。

  忽然之间,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叫道:“喂,石不琢,你等等。”

  石不琢一怔,扭头一看,不觉呆了,却见凉亭之中,婷婷脸上神情略带羞惭,看他一眼,却又低下头去。

  马小超一脸坏笑,看看石不琢,看看婷婷,怪声怪气地说道:“哼哼,一对男女,瓜前李下,不清不楚……”石不琢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笑骂道:“没你的事,还不快滚?”马小超大笑声中,向婷婷扮了个鬼脸,出园子去了。

  石不琢却看着婷婷,双脚仿佛被钉在地上,竟不知如何移动。

  婷婷又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过来啊,我又不会吃了你。”石不琢脸一红,怔怔地走了过去。

  婷婷看着他,似乎鼓足勇气,说道:“今晚……今晚你有没有空?”石不琢心中怦怦直跳,说道:“这个……这个么……”看着婷婷一双大眼晴,似乎有一股神秘的火焰,烧得石不琢心痒难搔,红着脸道:“当然有空了,不知道师姐有何吩咐?”

  婷婷道:“嗯,那好,今晚戌时,你陪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石不琢道:“好,只要师姐吩咐,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决不推辞!”婷婷看他一眼,忽然脸一红,幽幽地道:“往日里你老是欺负我,怎么今天又答应得这样干脆了?”

  石不琢嘿嘿笑道:“以前的事,那个……那个,就不提了。”

  婷婷道:“那好,你去吧,别忘了,戌时到园门外等着我。”石不琢答应了,这才离去。一路上兴奋之极。只盼太阳快些落山,夜晚早些来临。对今晚之约,又是期待,又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