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病少年（一）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安静……

李医生在归纳并接受着自己刚听到的来自未阳口中那些匪夷所思的信息，未阳则是回答完李医生的问题，在等待李医生理解并提出下一个问题。当然这也并非全部原因，还有部分原因是未阳开始回忆先前那个噩梦以及未阳自己性格有点古怪和生人聊天时不太爱说话。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你在夏夜一个平平无奇的阵雨天，又在一个不知名的时间段起床，恰好又心血来潮地躺在了自家……也就是一个十分偏僻的住宅区的楼顶，然后单凭肉眼就看到在天空中的西方神话传说中的圣天使审判团与八翼堕天使神？”数秒之后，李医生才回过神来，不确定的注视着未阳，问道。

“如果那群白翼天使和那个黑翼天使就是你所说的圣天使审判团与堕天使神的话，那我确实是看见了，不过准确的说，应该不是我单凭肉眼就看到的。我有种感觉……感觉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牵动着我，为我的眼睛附上了奇特的力量，并指引我看到以及看清祂们。”未阳点头确认。

“那祂们在干什么？”李医生也真如他自己所说那般，仿佛在短短几秒内就接受了未阳所说的一切，并对未阳所说的产生了兴趣，不禁舔了舔嘴唇连带着咽了口唾沫，急切的伸出双手，如蟹钳般从两侧死死钳住了未阳的双臂，问道。

“也没干什么。那八翼黑……堕天使神就像是一尊灰色的雕塑，他站在熊熊燃烧的城市中心，站在类似于圣堂的十字架顶上，站在赤红灼烈的火焰中，站在千万金黄的光辉下，站在残缺的红旗下，用他那不屑的眼神，抬头望着高高飞扬的白翼……圣天使审判团。而那圣天使审判团俯首盯着那……堕天使神，个个都拉紧了弓弦，蓄势待发。双方……就像是在……对峙？”

“神列010，原六翼炽天使、六大天使长之一、天国副君、光之君主，古神之战中因不明原因坠入黑暗，现恶魔之首、堕天使长、暗之君主、光明与黑暗之源，路西法（撒旦）。看来消息还不准确，祂已经晋升为八翼堕天使神，成为了真正的暗黑君王，足以正面对抗六翼炽天使审判团。”李医生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

“什么？”他说的声音很轻，就像是在喧嚣瀑布里掉进的一颗细小石子，就像是就狂风暴雨呼啸时的滴落窗边的雨滴，像是在繁华夜市中响起的一声低微哀鸣，未阳只是模模糊糊听到一点，几个字，便疑惑道。

“没什么。嗯……你说你是遇见了神话传说中的天使神……那你的眼睛和手臂是怎么受伤的呢？还有发色又是因为什么缘故才改变了呢？因为火？还是因为光箭？”李医生又问道。他的眼里有一种莫名的光亮起，不知是求知还是探寻。

未阳试着伸出手做些什么，但又因为双臂被李医生的双手死死抓住了，便没能抬起来。而他一抬臂，李医生便感觉到了一股力，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连忙放开了未阳并至歉:“抱歉，因为你所述的过于神奇，我有些激动了。”

未阳将手抬起，将大拇指无名指小拇指三指蜷曲，只留下食指中指两指，抚摸纹路般轻轻抚过双眼上的黑色布缎，仿佛陷入回忆中般沉寂了一会，再度张口时话语间却听不出多少情绪波动了:“我也就只是在那一瞬，看到了祂们一眼，然后……世界突然就黑了。

我还以为是祂们造成的，以为我亲眼目睹了世界末日的原因，连忙摸着黑回了楼里，找到了父母，意图与他们讲述一切。可未曾想，并不是世界黑了，只是我瞎了。发色和手臂的问题甚至我都没感觉到，直到医院检查我才知道。”

李医生:“？？？”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医生低头看了眼手中记录上空着的受伤原因，一时感觉自己又回到学习时接触到一个新的领域般茫然，不知知道了未阳说的这点信息后该如何下笔。是写直面神明？还是写观神之战？可这样写难道不是自己都觉得好笑吗？又有谁会傻乎乎的相信呢？

“其实我也说不太清。似乎是因为那满身鲜血的小孩是那……堕天使很重要的家人，而那小孩仿佛是被圣天使审判团所伤。几人对峙着，我就看到炽烈的光线从堕天使身上迸发，越发耀眼，同时还传来一股股恐怖的神威，传来异兽般摄入心魄的吼声。”

“白衣八翼，熊熊真火，神圣光辉，神威盖世。圣天使审判团也不甘示弱，一股股神威澎湃，似乎迎接他们的主人，如同浪涛般一阵接着一阵，从四面八方拍击而来。我就这样看着，然后就……伤了……”以为是自己没讲清楚，未阳又解释道。

李医生一顿，整个人愣住了片刻，反应过来后，自嘲般笑了笑，默默在自己所记录的未阳受伤原因那一栏写下了四个字——神威波及。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神威绽放的那一幕对十年前如娃娃般幼小的未阳有多么震撼，对未阳又留下多大的影响，而当失明的未阳在众医生前说出刚刚那番，藏在内心深处的话时，医生们的感觉有多离谱，表情有多精彩。

也难怪这孩子住院后还被诊断出了精神问题。这不管换成是哪个一般的医生来，听了未阳所描述的，都会认为未阳是精神上出了问题，所以才会说出这种话，为自己的伤残掩饰。当然，他李成忠能说出先前的话，也就意味着他不是一般的医生。

写罢，李医生揉了揉眼角，有些无奈的开口：“哎……未阳，你也不小了，你应当知道如果那些传说中的神话与伟力都真实存在的话，人世会变成什么样……”

未阳平静道:“就像大地是最纯粹的，而自然是可抗且不可抗的，纵使如此，也有狂风暴雨，沙尘暴风，海上台风，飞火流石，土裂地震。人类也是纯粹的，而神话与伟力则是可抗且不可抗的，是人类对未知力量的幻想，若是祂们真实存在，那人世将——沦为焦土。”

李医生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又说道:“所以你还觉得祂们存在吗？当然，我也不是否定你所看见的，也不是确定你所看见的。我不站在任何角度，我只是站在凡人的角度，问你一个意义非凡的问题。”

“神，真的存在吗？”他这样问。

“不存在，神是不存在的。一切都只是因为我不听话，一切都只是我少年的幻想罢了。”未阳呆了一下，随后平静开口，“那天，只是我吹完风淋完雨觉得自己有些傻，便要回房间里去，奈何雨天路滑回去时一不小心从露天的阳台上滚了下来，手臂先着地就伤到筋了，至于眼睛，可能是落地时受震，某根神经受到了损伤，所以才失明了，头发则是正常的少年白，染染就能黑。”

未阳说的十分诚恳，诚恳到李医生都觉得现在未阳所说的才是他少年时真遇到的意外，一切都只是少年的幻想，他只是雨天路滑在天台摔了一跤摔伤罢了，而不是前面所说的什么所谓的天使对峙、神威浩荡。

突然，李医生又意识到什么，只一瞬间，未阳就变的太熟练太冷静了。这他太熟悉了，是他学习生涯中学习的较多的一门心理知识，这是一种转变，一种对还未绝对信任之人失望的转变。

可能每一个人遇见未阳后知道了他是后天性盲人，都会关心的询问他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聊着聊着就聊到他童年时那场意外，然后未阳就会如与他讲述般回答，“我看见了神”。

但大部分人都不会相信未阳所说的，确切的说是不相信神的存在，所以就会问一句意思类似于或就一模一样的“神，真的存在吗？”而这个问题就像是一种否认，否认未阳所看到的一切，也否认方才未阳所讲的一切。

如果这真的是未阳亲眼所见，可以就凭三人成虎想象，一个成熟且内心坚定的大人都会在多人的言语行为影响下改变自己的内心，那一个稚嫩且内心脆弱的小孩带着真相被那么多人影响后，还能保持内心吗？

这个问题未阳应该不知道被问了多少遍，而这段话未阳也不知道说过多少次。未阳已经麻木了，所以他将问这个问题当作了两人之间谈话结束的信号，当这个问题提出就是结束，只当自己又浪费时间对一个人讲了一堆废话，他也发表了他的结束言论，否定了自己所说的一切。

“先不要着急着否定自己。同一个问题，一千个角度，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万个角度，就会有一万个哈姆雷特。谁说的都没错，谁说的都是真理，只是他们站在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看法而已。”

“因为工作的原因，我研究过许多有名的精神病学、心理健康学案例，也接触过许多精神病患者、心理疾病患者，不对，确切的说他们只是‘在大多数人眼里看起来精神方面有问题的人’。”

“在大多数人眼中，精神病患者、心理疾病患者大概都是心理有问题，脑子不太正常，行为举止诡异难以捉摸，甚至很少能与人有效的沟通。然而事实上，那些所谓的精神病患、心理疾病患，他们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和想法，他们的世界绝非幻想那么简单，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的多，也丰富的多。”

“就单凭我个人经历来说，其实精神病患是很好沟通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只是那些所谓的正常人都不愿意去与他们沟通，或者就因为一点点谁都可能有的缺陷而放弃了与他们沟通。其实他们反而才是纯粹的，他们的缺陷透露在表面，是一眼便能看见的，而有些自诩正常甚至高人一等的人的缺陷是藏在心里的。也许是谦谦君子表里不一人面兽心，也许是窈窕淑女小鸡肚肠笑里藏刀，明面上的刀子虽明晃晃的让人看着不爽，但至少它是在明面上的，还有机会做出防护抵御，而那些躲在暗处的刀子是不会亮的，那才是最致命的，因为完全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出现，在什么时段什么方位捅出会那一刀，致命的一刀。”

“有点扯远了，我们说回患者。其实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庞大的世界观，而那个世界里有很多很多的他们自己。具体描述大概就是他们将自己的精神劈开，分成了两个，再由两个又劈了开来，接下来就如细胞分裂般繁衍直至千万，亿个，用小人自己组成了一个世界，缔造世界观。小人也有性格，有人沉默寡言，有人喜欢说个不停，有人直来直去，有人拐弯抹角，也有相当数量的人逻辑极为清晰，跟大家眼中的正常人没么区别。”

“唯一不同的是，那些逻辑清晰的人才是他们世界的异类，因为他们的逻辑足够清晰，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载体，而他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是虚幻的，所有人都是一个人，是同一个意识。所以那些逻辑清晰的小人躲了起来不再作为，只有当足够兴趣或足够吸引时小人才会再度出现，所以他们才会做一些正常人不能理解的事。而他们做这些事的根源就在于跟正常人的世界观不同，这就是精神病人的世界。”

“他们的世界观与众不同，甚至令人匪夷所思，让人难以理解，所以才被正常人认为难以沟通。但如果愿意走进他们的世界，跟他们一样做一个会幻想的人，就会发现他们其实很好，他们的世界也丰富多彩。他们并不是什么患者，他们只是不被世界所接受的异类。他们也是正常的人，只是他们所处的时代不对，所以他们成为了这个时代不同于世、不被理解的精神病。”

如李医生所说，他是一个很博学的医生，形形色色的病他见多了，他的医学生涯绝对的丰富，并且在医人医病的同时，他也在寻找总结着病与病患的规律，刚才他所述的，就是他总结出来的规律。

“神，是不存在的。因为神不属于这个时代，祂们的出现会是异类，祂们是不会被理解，所以神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我只是经历了一场意外，但不肯承认这是自己的错，所以虚构了神的存在。”未阳有些魔愣了，喃喃道。

看着魔愣的未阳，李医生扬了扬眉毛，又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了些什么，随后两人都默不作声了。可未阳刚做完噩梦睡醒不好再睡，李医生离开时开门会发出声响，两人都知道对方还在等着，但谁也没有开口。

“呵呵。”大约二十分钟之后，李医生低头看了眼腕上的表，将记录的密密麻麻的一页纸撕下，笑着站起身，默默将四方椅推回桌下。

“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也没什么问题了，这次的复查就先到这里。你的病我通过这些信息大致了解了一下，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就是心理方面还很薄弱，希望你能调整心态，好好生活。”李医生鼓励未阳道，“神明不是遐想，幻想不是虚无，你还未信，我便已死于梦中蜃楼。每个人都会幻想出独属于自己的精彩世界，那里会有无数个潘多拉魔盒等待开启。”

闻言，未阳呆住。只是本能在李医生开门离开时道了一句:“李医生再见。”

“哈哈，也期待我们下次相见，再见时你的身伤应该也好些了，也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了。”李医生笑了笑，一声告别之后，便拉上门离开了，寝室里又回归寂静，只留下未阳被孤独包围。

……………档案封存线…………

（以下为未被记录在案内容）

“路西法……”未阳站起身来，向着李医生坐过的书桌摸索去。他只是看不见，但他听的见，他听的见李医生的喃喃细语，也听的见那纸张撕扯的声音。当听到路西法时，未阳就知道李医生一定知道些什么，没想到李医生还留下了什么，还在走之前说出了如此莫名如此反神学的话语。

突然，一阵风吹来，未阳打了个寒颤。未阳脑海突然划过一个念头，一个很恐怖的念头。

有没有可能李医生也是一个病患，他也像所有病患一样，有着一个独属于他自己的庞大世界，而且还是由众多病患世界结合而成的庞大世界，一个十分精彩丰富的世界。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世界里有无数个逻辑清晰的自己，使得逻辑清晰不是异类，而是他的主导，所以他不是病患，而是医生。而现在，他在找寻那些病患，以每个病患的故事丰富自己的世界。

“2017……也就是六年前了。九年前米勒迦就复苏了，炽天使审判团可拦不住祂。那又是什么原因导致祂没有参加15年和20年的神战呢？九年……六年……没想到周院长用了三年时间也没能抹除祂们神威的力量。未阳……究竟只是被波及的凡人，还是路西法选中的代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