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回溯时间

“不要……不要……不要!”安静的卧室里突兀地响起一个声音,夹杂着害怕、胆怯、无助……种种的情绪,本恬静平躺在床上休眠的声音的主人——少年也突然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

难以缓慢的急促呼吸伴随着无法平静的极速心跳一同降临,抬手抹去额头豆丁般冒出的冷汗,重新迎接这寂静空洞的现实,才让少年觉得真正从那个嘈杂恐怖的梦境中醒来。

“别怕,有我,我在。”见少年从噩梦中惊醒,一个身穿白大褂,戴着独眼小眼镜,本坐在卧室独特的靠背圆形椅上,一副刚毕业实习医生样的男人立马站起身来,安慰少年。

“你是?”少年疑惑问道。

“瞧我这脑子,又忘了。”男人一拍脑袋,随后将身下的靠背四方椅拖拽着拉到少年面前,坐了下来。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成忠。是冀叶第三人民医院心理科的新任主任,同时也是你的新任专属医生。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关于你的复查都会由我来进行。”

原来是医院的专属医生呀……

身体出问题后第一时间当然不是去找算命先生,而是去医院。可在医院检查时发现,少年不止检查出了这些身理上的问题,还检查出了心理精神方面的问题,但少年住院期间又表现的十分正常,完全没有任何异状,不像是存在精神问题的样子。

这种问题医生也是不加隐瞒地都告诉了少年和少年的……父母,而因为放心不下孩子的安全,少年的父母向医院进行了申请,让医院专门派一个医生来复查少年的生理和精神病情,也就是专属医生。

不过考虑到少年还小,还存在自我成长因数,所以复查频率也不是很高,大概两三个星期才会有一次。

“你可以叫我李主任,也可以叫我李医生,或者就干脆直接喊我的名字也行,随便你。反正我这个人是比较坦率的,不在乎这些名号,你怎么开心怎么叫。”男人淡然道。

“好的,李医生。不过……那……那个王主任呢?他上次复查时可给我留下了一个超难的任务,让我费劲了心思才完成的,总不能问题解决了,他人拍拍屁股走人了吧?”少年问道。

李医生笑了笑,说道:“你说的是王国帅王主任?那是我的学生。他可为你复查了近四年了吧,在医院也任职了快十六年生涯,医术高超,外出处理了不少病情,给医院带回了不少好名声。”

“只是周院长觉得他年纪也挺大的了,不该在外四处奔波辛苦劳累下去,所以大概是上次他为你复查完回去之后就被晋升为了分院院长,被调往南部的冀叶分院安逸去了。”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虽然医生换成了我,而我也确实会采取新的复查方式,但王主任留下的旧结果我也还是会采纳的,不会让你为难。”

“王主任是你的学生?没搞错吧?你这么年轻,他年纪那么大,你说你是他的学生还差不多。你说他是你的学生,我可不信。”少年皱眉道。

这李成忠,声音听着这么年轻,有没有三十岁?那王国帅王老先生医术高超,而且都已经是七八年华,快奔六十而耳顺的人了,怎么可能是他的学生。

这就像在大学里面学习,台上的导师是博士,正长篇大论踹踹而谈,这时有一个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同学坐到你的身旁开始认真听课并记起了笔记,但下课之后博士导师却走下了台径直走到你的身旁,对你旁边低头记着笔记的同学鞠了一躬并尊称道:“老师。”

不管那同学有没有摆手淡然回应,那都是只有小说、电视剧、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场景。现实生活可没这么丰富,平淡的很,根本没有这种事。

“学海不只局限于一点,而是无涯无止境的。我虽年轻,但我掌握了远超我现在这个年纪的知识,并且还是王主任所未掌握的盲区知识,他想要向我学习这些知识,那我就是他的老师。”李医生解释道。

“不好意思,有点扯远了。虽然他也确实名声挺好,作为他的老师会很有荣誉感,不过,我说了我是不在意这些虚名的,所以我们还是讲回到复查病情的事吧。”

“嗯。”少年应道。

“因为我是你的心理医生,而医生和病患之间是需要沟通的,良好沟通的前提又是我们之间要建立一个绝对信任的关系,但我们也才刚认识,彼此对对方的情况还不太了解,也不可能这么快建立信任,所以我们先进行一点简单的类似信息互换的问题交流,日子还长,关系慢慢建立。”

“当然,我也有很多方法可以去了解你,比如你入住医院时提交的档案,比如王主任几个月一次的复查记录。但我是想真心与你交朋友,如果就依靠这些外在的、外人的记录来了解你,那就我显得很没诚意了。”

“而且这样只能算我了解了外在的你,你则无法了解我的外在包括内在,无法真正意义上的互相沟通,我们也就做不到互相信任了。所以,你愿意互相了解下吗?”李医生开始了他博士般复杂的长篇大论。

“什么?”李医生的语速并不慢,就好像是聊到属于自己专业的部分,情不自禁的就讲了下去,完全不在乎自己的长篇大论少年到底能不能听懂,倒底能不能理解。

简单来说,就是少年没听懂他什么意思。

李医生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抱歉道:“不好意思,有点兴奋了,大概意思就是……这次我问你问题,下次由你来问我问题,我们之间好好交流一下,好让我深入了解并治愈你的病情,如果可以的话复查频率可以调动一下。”

“可以。”这样少年就听懂了。

不过这么奇怪的医生少年还是第一次见。以往的医生上来就是巴拉巴拉一堆问题丢来,自己只管答就是,就连王主任每次来也都只是询问近况并进行一些康复检查,然后留下下次复查时需要完成的任务。

“你今年几岁?”李医生得到了少年,便拿起了一旁的……笔记本,核对着自己所记录的部分信息问道。

“十八虚岁,生日刚过没几天。”少年如实答道。

“你十七岁?高三?过段时间就上大学了?”正常人上大学起码也要有十八岁了,更何况少年是三年级就出了意外的非正常人,这样还能十七岁就上大学?李医生疑惑的问道。

“我比同龄人早了一年上小学,所以大学也早一年。”少年答道。那年他还在上幼儿园,幼儿园有小班中班中二班大班大二班大三班,少年已经读到大班了。

正巧姑姑家有个表哥因为月份大又不会翻字典而留级无法就读小学,留级留回了大班,两人同班。但月份大只会留级一个学期,也就是表哥只会再读一个学期大班,就会去读小学。

而少年的父母得知了,便打起了歪心思,和姑姑窜通了一波,让两人都读到了大二班,然后将少年和表哥的年龄中和一下,让两人成为了双胞胎,而且都是月份小的。

“可以,超智慧提前学习,是个聪明的孩子,心智超越常人,发育也不落于常人。”看着眼前虽一头白发,但也有一米七几,瘦弱但不算特别瘦弱的少年,李医生边说边记录着。

“接下来的话题可能有些敏感,但你懂的,医生有些话是不得不问的,我也并不是有意冒犯,只是为了更多的了解你,才能更好的为你治疗。当然,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话,我也不会强求。”李医生解释道。

“嗯。”

“嗯……病历上记录着,你是在九年前因一场意外才导致双目失明、少年白发、部分身躯受创才被送到我们医院,随后检查出不可逆伤势以及精神问题,再由周院长亲自审核通过出院的?”

“嗯。”

“嗯。可……记录上似乎并没有详细讲述那场导致你白发、失明以及躯体受创精神失常的意外,如果方便的话,能跟我说说吗?以便我接下来的判断。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李医生问道。

少年静静地坐在四方椅上,没有动弹,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少年就像异人一般,只是因为眼睛封印了过于强大的力量才遮住双眼,而现在,黑缎之下那双眼睛似乎正缓缓注视着李医生,想要知道他真正的想法。

李医生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着少年。

两人沉寂半晌之后,少年才缓缓开口道:“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这个情况比较特殊,我说了你也未必会信,甚至可能还会在病历上又给我添上再一笔精神失常,下一次复查时我又要迎来精神康复训练。”

“不不不,不要因为我的身份就把我们的关系认定为医生和病人的关系,我的身份只是和你交朋友的基础,让你更好的相信我,但我们现在是在交朋友,这只是朋友间正常的聊天,我所记录的一切也都只是我想对你了解的,绝不会和医院里的一切挂钩。”李医生正色道。

“我是全国里都较为出色的心理学硕士毕业就职医生,与许多被称为心理障碍性病人、臆想症患者都是朋友,他们的“病”或是我开导或是我找到病根或是自行痊愈,但那都是我身体力行的结果,我敢说我的治疗手段绝对是冀都乃至整个医界中最独特的,也是最有效的。”

“就算你跟我说你是齐天大圣,太上老君收回了你的火眼金睛,我也信,就算你说你是五条悟,你在封印自我强大的咒术力量不伤害世人,我也信,就算你说你是杨过,你断一臂后会了黯然销魂掌,我也信。”

听他这么讲,少年沉默片刻,微微点头。虽然确实有被内涵到,但李医生他确实要比其他的医生亲近很多,还给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和信服感,就好像他不只是一个医生,还是一个哥哥,一个就算全世界都不能相信也可以相信他的哥哥。

一丝落寞涌上,少年缓缓道:“小时候我就喜欢安静,喜欢风,也喜欢独处。所有的小孩都会因为幼儿时期的关照而依赖父母,被送入学校后用成群结队来对抗孤独,我当然也依赖父母,但我很另类,我觉得他们幼稚,他们无法让我离开孤独,当然我也不觉得孤独,相反我十分享受一个人时的自由。”

“我会在他们玩过家家时,默默在一旁挖着沙坑玩着沙子,会在他们玩滑滑梯的时,默默躺在自己挖好的坑里望着碧蓝的天空洁白的云层默默沉寂,我时常会对着一个空白的地方发呆许久,而每一阵风吹过我都会有一种独特的感觉涌上心头。”

“就好像我也是一缕风是它们的伙伴,我不该站在地上当一个被束缚的病态的人,而是该飘扬天际去当一缕风,一缕不被束缚不被定义的自由风。”

“但小孩是被以安全束缚的,学校,街道和家,这些是我唯一能去的地方,而且还得是在父母至少一人陪同的情况下。有风,又安静,又能独处,我能想到的唯一就是家里顶楼露天的阳台,那里因为装修问题没有安装栅栏防护,父母都不让我去。”

“那里虽然危险,但在那里,没有人,也没有束缚,风也会从四面八方轻轻吹拂而来。”

“他们常说天上的星星是逝去的灵魂所化,留在天上再度观望人间,而在那里我拥有整片星空,尽管他们不一定是看我,但我看着他们,我不觉得孤单漫长,我只觉得星河闪耀,置身其中的我仿佛拥有一切……”

“嗯,然后呢?”李医生身体前倾,双手端放在两腿上,眼神专注盯着少年,像一个学课的学生专注着老师一般认真的倾听着。甚至他觉得有趣了,甚至想让老师不要停顿,讲的再快一些,便开口引导老师。

“记得那天,天气很沉闷,呼吸的空气都干燥了许多,连口水都卡在喉头久久不能咽下,眼睛也干燥的一眨一眨,疲乏感顺着眼皮就摸了上来,昨天我睡得很早,也导致我起夜后没有睡意。”

“起夜时,已经下载了微微细雨,雨滴滴在窗边铁栅栏上砰砰作响,门上挂着驱邪的风铃也被风吹的叮叮响。”

“我像个老鼠般小心翼翼地垫着脚偷偷爬上了顶楼,随意找了个干净的地方便躺下仰望夜空,像躺在沙坑中一样双臂张开平躺望着天际,双脚露出房檐悬空摇摆。”

“那天很安静,风轻轻的吹拂着,将微微细雨洒在我的身上。所幸那是局部阵雨,夜晚的星空没被影响,美的出奇。”

“那……星星坠落了?”李医生被他带动,回忆起过往,笑问道。喝点小酒、叼根长烟、面带微醺、吹着微风、淋着细雨、仰望星夜和感受寂静是无数少年的梦。他也曾是少年,所以那也是他的梦。

可少年摇了摇头并摆手双重否定了他。李医生以为这还不是意外发生的时候,便笑着要听少年讲下去,但少年下一句话,却直接让李医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我看到了一抹赤红的火自天边燃起,恰逢一缕不知何来的凉风飘飘然吹过,那抹火就这样顺着那缕风被燃成了焰,那道焰将躲藏黑夜中的云雾悉数点燃,并顺着云雾如同烧纸般迅速弥漫开来,直至将那整片闪烁的星空焚成了一片火红的赤海。”

少年将双手张开,举起试图为李医生比划出那一幕,但很快他又意识到那情景太夸张了,人如果没亲生经历过是绝无法想象的,于是又无奈将手放下。

“我在那火里……看到了一座熊熊燃烧的焦黑城市,看到了漫天呼啸而来的道道金色光芒,看到了一群笼罩在金色光辉中手持金光长弓与金光箭矢拍打着白色羽翼的天使模样的人。”

“看到了那焦土仅存末地上插着的一根焦了一半却高高飘扬的红旗,红旗边站着个一席白衣怀中抱有一个沾满鲜血的婴儿的八翼黑翼天使。”

灰缎下少年双眼的灰瞳似乎在向一个方向凝聚,虽然依旧看不到,但他盯着李医生很认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