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罗敷夜歌
因着卫梓健的到来,别院每日都有不少的进礼,说是给卫梓健和府上的夫人的。至于那府上的夫人说的是谁,她并未理会,不然倒像自己对号入座了。
卫梓健自是见惯不怪,不过会拉着她站在各色盒子前,说:“总想送礼物予你,可都选不上觉着你会喜欢的,今下正好,你挑选喜欢的,算兄长借花献佛。”见她不感兴趣,他又说,“若都喜欢,这间房间的钥匙便交予你,随你处置。”
许如幻见推脱不过,便说:“那就请人都打开吧。”
其实盒子里装的无碍乎是珠光宝气的物件,难得的几幅字画也是寻常乏味,倒是有把银色的小手枪引起她的兴趣。按道理没人会送凶险之器,敢送上司令府的想来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内里当有玄妙。
伸手取出小手枪,放在掌中,不过女子的手掌大小,冰冷的金属,坠手的质感,看外形倒像是真的。
刚想尝试能否拆卸,身旁为她挑选饰物的卫梓健转身见她手上把玩的东西,吓得一把抢了下来,大声喝斥:“来人,怎么做事的?这些东西也能进府吗?”
点算物品的下人赶紧进来,惊慌地回答:“回司令,这东西,管家说了,说只是个打火机,所以,我才敢放进来。”
许如幻听了更感兴趣,伸手想拿过来看看,却被卫梓健无心却用力挡下。见卫梓健反复检查,也只是个打火机,火焰从枪口处窜出来,她开口道:“予我看看可好?”
卫梓健收起打火机,递给一旁的随从,对她笑道:“虽说只是个打火机,可它看着是个手枪,也算是凶险之器,不是女人家该碰。女子纤弱,在家里好好待着就是了,这些东西可不是谁都能拿稳的。”说着拿起将方才搁下的那串碧玉珠链,“都说玉珠子老气,可我看这串珠子纤细细致,配上你倒添了几分素雅,况且玉能养人,正好用来护你平安。”说完径自为她戴上。
那珠子碧绿透亮,大小相当,粒粒圆润,自然是价格不菲。只是她不喜欢这种颜色,她喜欢的颜色要么是淡素得几能与白色融为一体,要么是浓烈张扬得刺人眼球,那种不浓不淡的颜色,比如碧绿,总让她觉着是平凡得带着俗气。那串珠链未经她同意便挂在她脖子上,像是随时要勒紧她的脖子,叫她心里很不舒服。只是她又如何能拒绝呢?浅笑道谢,将珠链摘下,重新放入盒中。
她不晓得卫梓健来这里有什么要事,只知之后的几天她甚少见过卫梓健在那间宅子停留。她照样外出,但外出时明显多了几位随从,他们就连表面的恭敬也省了,只有严肃的例行公事。她不是没试过要他们向卫梓健转告她要离开的意思,但每一次,应该说从第一次开始,他们便一板一眼地回答:“司令有令,近日时局不安,为了小姐的安全,司令会另行安排。”
说实在,她不知现在的时局如何。自她来到西南,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她竟对此一无所知,在这里连份报纸也是难求。
不过,没有这些信息,她似乎极少想起杜明庭了。这里与他们曾经的生活没有相似的地方,她不会轻易被勾起过往的回忆。若果不是因为卫梓健,这里也是个不错的终老的地方,兴许还能遇上那个愿爱她风卷残荷时模样的人。
闲来无事,随手挑起那串碧玉珠链逐粒掐捻。虽然卫梓健予她满室珠宝,可她着实没一件看上眼。终归只有杜明庭最懂她的喜好,每每送她的都以手工样式为上,便是金饰也只见其矜贵之质,未见其商售之气。
目光不禁又落到手腕上的象牙手镯,慢慢转动,细细欣赏。到底是怎样的心思,才让上面的雕饰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未曾破损丝毫?
不知何时,许如幻就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靠着美人榻睡去。醒来是因为外面传来人们的走动声和说话声。侧耳细听,才知是卫梓健要回来了。起身对镜整容敛装,往前厅去见卫梓健。
刚迈进大厅便看见众人前呼后拥卫梓健进来。也不知卫梓健怎么就眼尖看见她了,高兴地推开众人扑到她身上。一股浓烈的酒气直冲她的鼻子,让她忍不住的恶心,差点吐了出来。她侧身借势将卫梓健掼倒在一旁的靠背椅上,逃避笼罩而下的酒气。
卫梓健只道是自己有醉意了,站不稳,但还是抓着许如幻,欢喜地说:“这么晚了怎么还未睡?在特意等我?”
许如幻转头看了一眼落地钟,回头笑道:“原是这么晚了,我刚才眯了一会,也不知道时间。既然已经夜深了,兄长也早点休息吧。”
她示意副官过来接手,哪知卫梓健抬手阻止,说:“没睡下正好,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许如幻知卫梓健不肯轻易放她回去的,只得在他身旁坐下,举止神态依旧是大方得体。
卫梓健看着眼前浅笑静坐的美丽女子,眼前有片刻的不真实。伸手越过茶几,一把抓住许如幻的柔荑,感觉她的存在,心中是欣喜若狂。他曾以为画中的女子只是祖父梦中所想,自见了她,他才相信世间当真有如此绝色的女子。祖父牵挂一辈子,最终无缘再聚的美人,如今是真真实实坐在他身旁。他有些得意,又有些忘形,幻想着许如幻一步一步走进他的安排:“过些日子我送你回岭南可好?”
许如幻不冷不淡地笑道:“我当然愿意。只是不适合。”
卫梓健大笑,道:“你放心,岭南的道障很快就会清扫干净,再也没人阻碍你了。”不等许如幻发问,他起身靠近许如幻,在她耳边低语,“我告诉你,杜明庭最近肃整永军,做的动静太大了,不但让自己在岭南被孤立,也让集庆政府很不满意。这个乱世,只要抓住机会,改朝换代是易如反掌。我已经安排好了,很快岭南和西南都是我的,我允许你回岭南。你高兴吗?”自个说得高兴,竟忘乎所以低头去亲吻她。
许如幻一惊,从失神中慌张地用力推开卫梓健,远离他,沉声道:“兄长醉了,让佣人陪你进去吧。”说完便朝外面拍了两下手掌。
侍从迅速从外面的走廊进来,却被卫梓健转头喝退,也被命令关上所有门窗。
带大厅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卫梓健慢慢地走到许如幻面前。许如幻也不退后,冷眼看着卫梓健靠近自己。卫梓健一把抓过许如幻,手臂环上她的纤腰,手指挑逗地滑过她的脸庞:“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那晚所有的男人都在讨论你,讨论你的容貌,你的风姿,你的狐媚。你勾引了所有男人,可是,你真正要勾引的人是我。我说对了吧。”
许如幻不以为意地笑道:“但凡男子都说我勾引他,可我勾引的男子那么多,我哪记得都有谁呀。”
卫梓健也笑了:“可我都记得。你那晚是欲擒故纵。”
许如幻笑道:“不过是寻常技俩,何足为奇?”
卫梓健贪婪地看着许如幻:“可是奏效。自那时开始,我就在想,要如何才能让你心甘情愿成为我的女人。就算是现在,我还是这么想。”
许如幻明显,但轻轻地按下卫梓健拦在她腰后的手臂,敛眸道:“你醉糊涂了,兄长。”
卫梓健眯着眼睛打量她:“这些年你唤我做兄长,就没有半点的心虚吗?”
许如幻抬了抬下巴,浅浅一笑,道:“你本就是兄长。”
卫梓健看着她,然后笑了:“原来你是这样定义的。的确,按年岁来说,我是你的兄长。但除此以外,我们没什么关系了吧?”
许如幻依旧一脸平静:“兄长今晚怎么问起这个问题了?我记得所有证明我们的关系的线索与证据,都是兄长亲自送与我面前的,还做了好一番解说呢。”
卫梓健冷笑道:“不用提醒我这些事,我都记得。但现今想来,那些线索,那些联系,与其说是我自己发现的,倒不如说是你刻意让我发现,要我落入你的布局。细想便可得知,纵使你是那画中人的孙女又如何?纵使我祖父曾记下他在岭南的一段艳遇又如何?试问以白老太爷的睿智,他会将百年家业置于一个没有自己血统的女子手中吗?也许白家中真的有我的血亲,但绝不是你。”末了,他添了一句,“你的胆子还真大。”
许如幻偏首迎向他,媚眼轻睐,唇角上扬,指尖划过他的下颌,红唇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问:“那你现在是要找我算账吗?”
那样的女人,真的勾勾手指就能让男人心甘情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卫梓健看着她,恨不得立即将她揉碎在自己手中,化在自己掌心。他手上的劲道不自主地加大:“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不然你不会有意无意地避着我。若非这次的意外,你是断不肯住在我的宅邸。这么多年了,你也该看清我对你的心意,也该看清楚谁才能真正给你荣华富贵了。只要你开口,我明日便发兵岭南。等我拿下岭南,你不但是我卫家的夫人,还是西南瑞军总司令的夫人,更是整个南方的第一夫人。只要你跟着我。”
“我才不要,到时候整日为你清理安置那些花花草草,多累人啊。”许如幻埋怨地看了卫梓健一眼,然后寻思的模样歪着头问,“但是如果我不想这些,要其他的,你会答应我吗?”
难得许如幻主动提出要求,卫梓健哪有不答应之理,满心欢喜地答道:“只要能让你高兴,我都答应。”
许如幻嫣然一笑,道:“我想要你的脏手放开我。”
看着卫梓健的脸色由红变黑,越发铁青,她还恶作剧般地吟着笑,无辜地看着对方,在他耳边加了一句:“你答应的。”
卫梓健的心从欢喜的云端顿时坠落至寒冷的深渊,狠狠地盯着她,满腔怒火地扣紧许如幻的咽喉,隐忍着不要施力:“我要是不放开呢?”
许如幻无辜地睐了卫梓健一眼,仿似刚才不过是与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我能怎样呢?还不是随你。”
卫梓健咬咬牙,硬生生地收回手,也硬生生地压下怒火,沉声喝道:“别以为我喜欢你,你就可以恃宠而骄。在这里,我要得到你,易如反掌。只要你听话,你想要的我会考虑给你,但休想跟我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在西南,能做主的只有我一个人。”
许如幻微微地靠近他,近得两人能感觉到彼此肩膀处布料的细微摩擦:“我当然知道你在西南的地位,也知道你可以主宰很多人的未来。但是你主宰不了我。你们都养着一帮身上藏着毒的人吧,为了保守秘密,他们被捕后会迅速服毒自尽。知道这些事情以后,我也请人在我身上藏了毒,哪怕死,我也绝不许别人再侵犯我半分。”她伸出食指,挑逗般划过自己的嘴唇,“如果你知道该如何阻止我,你就动手吧。遇上你这样一个聪明的男子,我也不算太委屈。”
卫梓健看着许如幻上扬的唇角带着明显的讥笑,早已是怒火冲天,却找不到对付她的办法。他们相识也有三载余,她每次到来总带着甜甜的笑容,亲切地唤他“兄长”,然后与他闲聊,但最后她都能将话题绕到她要打听的人物身上,接着便匆匆告别。如今想来,她说着天南地北的话题,却从来不曾向他提及自己。倒是他,偶尔忍不住向她炫耀,不经意间说出了心底话。
他以为他们会有开诚布公的一日,却不想她从来不将他放在心上。她一开始便用她的防备铸造了世上最坚固的堡垒,教他到头来无计可施,无从下手,只能放之任之。
卫梓健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很是艰难才挤出一句话:“当初是你说,你需要我的。”
许如幻倒是平静地开口:“我是说过这句话。你也知道我与石庆书的关系不好,我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证明我和你认识,用来说服他罢了。”她微微偏过头看他,毫不客气把话说出来,“没想到你把这话当真了。”
圆润的珍珠耳坠挂在她白皙的耳垂上,随着她的动作晃起一阵细碎的光影。卫梓健认得那副耳坠,是她从丰县带过来的。他见她整日佩戴那副耳坠,以为她偏好珍珠,便命人多挑选以珍珠为主的首饰给她。但似乎她都没有佩戴过。
原来无关喜好,她是不愿意佩戴他赠送的东西。
对了,连她身上新做的旗袍也是她从银行取来的钱买下的。
卫梓健好想笑,笑自己风流半世竟被一个女人耍了,竟被她做的戏给骗了,认为她对他有心。若非自己身上有利可图,怕她早已相见如同陌路。他是吞不下这口气。
他狠狠地盯着许如幻,仿似好不容易发现猎物,却又不能下手的饥肠辘辘的豺狼:“你就不怕我将你们白家的丑事公诸于世?”
“如果你不怕所有人知道你祖父曾经始乱终弃,你就说吧。”
卫梓健一时语塞,几经思索才能无力回击:“你就不怕对不起你爷爷?”
许如幻倒是不惊不慌,抬头看着卫梓健:“做生意本来就是有来有往。我忍辱负重替他老人家守住了家业,他为我付出些许也是应该的。哪能什么好事都让一家给占了,你说是吗?”她说得极慢,极慢,好像因为担心卫梓健听不清楚而听错,听漏了,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即便我百般不愿,但这些年的确承蒙卫司令的照顾,我才能生存下来。”她伸手解开旗袍领子上的头两颗盘扣,“你容我、纵我,从一开始就为了得到我。现在,我还你便是了。”
未等卫梓健反应过来,许如幻已经抓着两侧领子往外一拉,撕开了前襟,露出里面的内衬。再抬起左腿,就着下摆的开衩将口子撕得更高。
这般模样,可以说的太多了。
她背过身,伸手揉乱自己的发髻,淡然开口:“你已经得到我了,可以让我走了吧。”
卫梓健用力吸了一口气,再用力呼出一口气,朝门外吼道:“来人,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