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泛情波偏

许如幻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主动回头迎上来人,盈盈一笑:“兄长。”

那人正是西南瑞军总司令卫梓健,也就是石庆书一心想要投靠的人。

卫梓健因知她要到西南,纡尊降贵早早便在两地交界之处等候。又因在丰县的探子回报她未出现在去西南的行伍里,他便亲自从西南过来寻她。沿路找寻,最后从王序手中救下她,让她乔装打扮,顺利来到西南。现在的她是失踪了,也可以说是死了。至于王序的目的,她只对卫梓健说是因石庆书的缘故,她无辜成了红颜祸水。

卫梓健将手中的披肩披上许如幻肩头,笑道:“屋檐下最易起风了,莫要贪凉生病了。”

许如幻整理了一下披肩,道:“多谢兄长。我只是觉这院子布局独特,便多站了一会。想不到你在此处的宅子也有此番景致。”

回廊下不断有风吹过,许如幻侧额一缕调皮的发丝随风摆动,卫梓健情不自禁伸手帮她将那缕青丝别于耳后:“这么大的人,还不会照顾自己,叫我怎么放心?”

他的指尖状似不经意地拂过她的颈项,心跳总免不了要加快,许多欲念一再翻涌,却又不得不一再压下。

遥记当年在酒会初见,身穿银色直筒长裙的她陪着某高官出席,身姿婀娜,刹那间便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更别说她头上同色的发带,裙子上摇曳的流苏,张扬而不夸张的时髦打扮引来人们的纷纷议论,着实为那官员赚足了面子。

但他发现她虽陪着那人,却是有自己的方式和每个人热情地打招呼,让每个人都有与她再次交谈的想法。因为他身边的男男女女,不管有着怎样的想法,无一不对她的种种感到好奇。

当她来到他面前,他终于看清楚她的容貌,只觉熟悉,不禁多看了几眼。她大大方方地与他握手,听到身旁的人对他的恭维的说话,她会恰到好处地表现她的赞赏和崇拜,然后回答:“若非知钱老为人严谨,我心里定当会想您是在我们这些小辈面前卖弄学识,才将卫司令形容得如此能哉。”

他以为许如幻也会跟着恭维几句,怎知她转而提醒身旁的男伴该和另一位人物攀谈了,让他将所有的场面话无趣地吞进肚子。

整个晚上,他努力想与她多些接触,更想在她面前有所表现,可他连和她说上话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她身边总是有太多的人围绕,而他不屑,更不能和一般男子一样失了身份,对她趋之若鹜。

在他决定再也不去看她时,她又出现在他视线里,含笑回首低头。蓦地,他想起祖父生前曾悬挂于书房内的一幅仕女图。

许如幻微笑地将乱发再顺了一次,不着痕迹地拂开卫梓健的手指。

指背碰到他的手指一刹那,卫梓健突然抓着她的手说:“既然岭南回不去了,这次就留下来吧。”

许如幻先是吓了一跳,之后便笑着把另一只手搭上他的手背,指间的戒指银光一闪,那一下令卫梓健移开视线,没看清许如幻的眼神。

“俗话说女大不中留。而且我这张脸在西南也有不少人认得,即使对外宣布我是你妹妹,也是说不清道不明,还是罢了。况且我难得有这个契机愿意远去,兄长就莫要留我了。”改为扶着卫梓健的手臂,许如幻和他往屋里走,“这些年我任性而为,兄长也没少为我操心,我若离开,兄长便能少操点心。”

卫梓健扶她坐下,道:“我早就与你说过,白家是亏待了你,可也养育了你。毕竟你们有一半的血缘是相同的,你这么做不但坏了人伦,也让先人泉下不安。日后他们自会遭到他们应得报应。”

许如幻笑道:“兄长说的自然是对的。只是我身在其中,每每想到他们曾对我与母亲做过的伤害,心目难免被仇怨蒙蔽混沌,不能看清。同样的,如果我依旧留在西南,岭南近在咫尺,这些年我又借着从兄长这里知道的许多朝中纠葛在楚亭里威胁诱哄,几经艰辛才让自己有了立足之地,想要放下仍然不易。眼下也算因祸得福了。既然岭南是回不去了,也就没什么舍得不舍得了。不如我就放下执念,过上自在的生活。”她抬头对卫梓健浅浅一笑,笑得如晨露中盛开的梨花,战战冉冉,绽发光华,“兄长可有为我感到高兴?”

似是受了蛊惑,卫梓健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只因没了许如幻的视线才回过神,他又被她拒绝了。

卫梓健懊恼地望着许如幻端起桌面上的茶杯抿了一下,压下心里的不快,朝远处的副官示意。那副官机灵地故意急匆匆地走过来。卫梓健很自然地问:“什么事?”

副官闻言,为难地看了一眼许如幻。卫梓健见许如幻已经察觉副官的反应,便不耐烦地说:“有什么就说,小姐又不是外人。”

副官还是犹豫不决,许如幻识趣地起身告辞:“那我先回房了。”

卫梓健忙起来伸手拦下许如幻,严厉地训斥副官:“我与小姐难得兄妹相聚,你中途打断也就罢了,还拖延时间,是故意领罚的吧。”

副官见此,装作狠心据实相报的样子:“石庆书石团长昨日被处决了,是杜明庭亲自下的令。”

话毕,卫梓健先是故作吃惊,紧接着无限痛心地叹道:“还是晚了。”

其实这是好几天前的消息了,他故意此时才告诉许如幻就是要它有另外的作用。

只见许如幻闭上眼睛,脸面依旧平静,只是被宽身旗袍包裹的身子在不自主地出现难以察觉的微颤。

纵使已经娴熟地在人前隐藏并且伪装自己的情绪,但此刻她还是要努力不让心中的兴奋表现出来。

杜明庭法办了石庆书,事情走到这一步,很多事情将会陆续浮出水面。顺势而行,很快杜明庭便能在岭南树立威信,在永军中站稳脚步。

她的男人,怎么可能被轻易打败?

都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只可惜,她要离开了,再也看不到他意气风发的样子。

泪水沾湿眼睫,卫梓健怜惜地拭去她眼下的泪珠,顺势拥她入怀:“莫怕,你还有我,往后让兄长照顾你吧。”

那一句“莫怕”,杜明庭常常对她说。

他爱闹她,让她受了惊吓后便用这句话安抚她。每次听他说那句话她都会更加生气。但知道他在,无可否认,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

原来,就算是一样的字句,一样的语气,一样的感情,不是他说的,全都是东施效颦,没有意义。

“我明日便走。”再不走,只怕她会忍不住,会回去见他。那时,一切便又回到原来那不堪的境况。他有一妻一妾,她插足,占有他全部的宠爱,却不得不忍受他将注意力分给另外两个女人。她自问没那个胸怀。

还是走吧,尽管她还爱着他。

人生几十年,总得放下一些事情,好让自己能继续活下去。只是放下不代表遗忘,不然她不会在离开他六年后轻易地被勾起心底所有的感觉。但是距离会让她对他的留恋不那么强烈吧。

卫梓健见过她温柔撒娇的模样,如一只惯于慵懒的波斯猫偶尔极力向主人示好,让人倍感荣幸,不忍拒绝。而此刻她双眸含泪的柔弱样子,则叫人为之心碎,为之心醉。他让她靠着自己,道:“别太伤心,这事我命人安排就是。”

卫梓健又安慰了她一会,忽然故作为难地说:“不过这几天我怕腾不出人手来照顾你。岭南如今这样,每个人都要随时听候调谴。兄长知你一个人可以出埠,但既然你在我身边,我就要好好照顾你,不然我不安心。”说着,拍拍她的手背,不让许如幻提出异议,“放心,一切有兄长为你安排。”

明知是借口,但人在屋檐,许如幻暂且在卫梓健面前温驯地点头。

卫梓健知她恨极旁人限制她的自由,不敢软禁她,不过将她安置在这个稍嫌闭塞的小山城里,而且命人名为保护,实为监视,时刻随她外出。

她也不能另外做些什么,因为西南要比岭南,就是比楚亭也要太平许多。这里虽不知背地里怎样,但起码场面上毫无疑义是全掌握在卫梓健手中,若没有卫梓健开口,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说起来她已有月余没见过卫梓健了,他身处省城,军务繁多,自是不能时常往返两地,只是这段期间也未见有人过来看望过问,倒叫她着实介怀。

以往和那些太太们打牌时曾听说过某几位行军在外时会买下当地一名家境贫窘的良家女子,离开时却潇洒地只留下能贱卖几个钱的家具,连房子也是租下的,更是不管那女子往后的营生。那时她还吃惊有男子恶劣至此,现今倒似她也遇上了。

又过了好几天,卫梓健一身戎装出现在她面前,虽然面容疲惫,但看见她时是满心欢喜:“为兄过来叨扰妹妹几天。”

许如幻笑道:“本是兄长的宅子,如今对妹妹说‘叨扰’,可是要赶妹妹的意思?”

卫梓健听了,也笑道:“我留你都来不及,哪舍得赶你走?只要你跟着我,别说这宅子,就是本家宅子归你又如何?”

许如幻想装作糊涂,一笑而过,可对上卫梓健直勾勾的眼神,她心里猛地一抽,只能赶紧回道:“这可不行。虽说兄长是想疼惜嫂嫂,让嫂嫂当个甩手掌柜,但因此苦了妹妹,妹妹我也能不依的。”

卫梓健见她躲闪,知她是明白的,但见她是无法离开,也不急着摊牌,最后只是说:“待这里的事情过了再说吧。”

至于什么事,她收不到任何风声,倒是卫梓健真的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