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绿情红意

许如幻恨恨地看着他,眼里完全没有一丝他期望看的爱意:“杜明庭,我丑话说在前了。我手里可是握着一大堆你的对手想要的把柄,把我逼急了,不要怪我不念过去情分。”

她头也不回地甩手摔门离开。气上心头,就连经过大厅时见到酒家的司理也无暇计较。一路闯进军部,直接推开郑伯儒办公的房门,见他的部下在场,理智瞬间回笼。

她借郑伯儒的人与水陆两路劫匪协议,劫白家财物,以保王家商货。这样在赚得王家的人情同时,利用他们逐渐侵占白家的市场,借此一再糟蹋白家。而白家的货运路线则由张怀璧与她知照。

但张怀璧只知依言行事,未知个中底蕴,这些谋划只有她与郑伯儒清楚。但前去谈判的人也非郑伯儒在台面上的人,杜明庭能循着蛛丝马迹查到躲在背后的她,想来是有他的能耐。而这些能耐又怎能让旁人知道了?

她看了郑伯儒一眼便转身进了休息室。郑伯儒见此,想了想,命部下暂且离开,来到她身边坐下,柔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许如幻依旧是气冲冲的样子,用英文说:“我收到消息,那帮山匪不但没劫走白家的商货,反而劫走了王家的货。若是早前,我说是百密一疏尚且令人信服,可以现在谁人不知我与白家的关系,这下和王家的合作是彻底的没了,之前的安排也只能罢了。”

郑伯儒轻拍她的后背,也是用英文回答:“这事可是真的?”

郑伯儒说的英文和许如幻说的一样,都是剑桥腔调。读书的时候,她总被女朋友拉着去郑伯儒家。英文家教在上面讲课,她就坐在两人中间,陪着他们两个听课。尽管大家都知道她身边的两人之间的情愫,她依旧坐在中间,任他们自顾自地羞涩。

许如幻撇嘴,一脸不高兴:“我也希望是我弄错了。”

郑伯儒见此,柔声安慰:“是他们办事不力,让你又要受累了。还好我与王家的大少爷有点交情,我替你说几句,兴许都能说过去。”

她摆摆手,道:“算了,以我们的关系,还有我和白家的关系,不管谁去解释,他们都不过只是在看戏,哪还有什么好话说?你莫要为我胡乱仗义,反倒无辜受了气,害我心里更难受。”

郑伯儒笑道:“都依你的,不要再气了。那些山匪本就是见利忘义之人,借此次机会断个干净,也省得日后麻烦。”

郑伯儒说的话大有道理,只是这样的话居然是出自斯文温雅的郑伯儒之口,许如幻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却不好出声,于是转而说:“我刚才就是拉着你发发牢骚,慢慢的我也想明白了。我本意是在白家,也不用太在意王家。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他们应该不会为了这一件事做绝了,我觉得一切和往常一样便得了。”见郑伯儒也同意她的说法,她含笑看着他,眼睛闪着如钻石般耀眼的光芒,“听说三江口有块地皮要拍卖,我很感兴趣。”

香云纱需用河泥沾染发亮,三江口便能提供上好的河泥;加之地形优势,那里也是兴建码头的优良之选。别说白家,所有商界大户都恨不能将此收入囊中。只要她得到这块地皮,是转手获利,还是戏弄白家,都随她所愿。

郑伯儒看她的眼神便知她的意思:“你想我做什么?”

许如幻微笑地倾身与他耳语:“告诉钱委员,钱夫人约了我好多次了,说是想我陪她看戏。恰好我这些天想到城南听戏,正好可以约上钱夫人。不过曲目还没想好,想他给点意见。”

郑伯儒会心一笑,道:“又是这招?”

许如幻不以为然地答道:“谁让他们明知家有悍妻,做事还是不干净,便正好让我捡了个便宜喽。何况这些小事情,没必要用狠的。记得帮我告诉钱委员,要拿捏分寸,速战速决,我不喜欢拖沓。”

郑伯儒毕竟心细,又问道:“你要怎样筹措资金?”

许如幻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调皮地朝郑伯儒抛了个媚眼:“你顺便帮我问问钱委员,介不介意我用身体换得几日宽限?”

郑伯儒知她是有解决的办法,故作无奈地轻笑,任她倾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随她来去如风。

许如幻回住处取出印鉴,马上到银行点算自己的财产。

她只是一介弱质女流,没有固定的营生,所有收入全来自他人馈赠的礼金。虽说那些达官权贵出手阔绰,她也敢把钱拿去投资,有了一定的积蓄,但要支付一块地皮的价钱,谁都知那是不自量力。

不过她终归是有出身的。她初入风月场,第一件事便是帮助自己的母亲与父亲离婚,生生割去父亲的一半身家。那不仅仅是她父亲当时所有的钱财,还有日后他所能继承的财产。外人都惊异她能让传统保守的白老太爷同意这桩离婚,因此她名声大噪,自此风头无俩。

她母亲无心那份赡养费,全部交予她,她也不曾用此挥霍。而当中的地产实则为白老太爷千挑万选出来的,如今价格倍翻,正好用来抵押贷款。加之贷款的银行又是张怀璧家中所经营,一切便更好说。

许如幻坐等拍卖的结果,未料前一晚还信誓旦旦的钱委员当天竟出尔反尔,早早便让那块地皮落入白家手中。

钱委员似料到许如幻会来找他,匆匆回到后面的办公楼,却还是被她截下。面纱后的许如幻依旧神态娇媚,依旧嘴角含笑,语气却是清楚的嘲讽:“同是姓白的,没想到在你们眼中也有这般差别。将我如此玩弄,可叫您老人家神清气泰?”

钱委员只能拱手作揖,赔礼不止:“许小姐,实在对不住了,这事真不是我不帮你,而是实在无能为力。我知道许小姐不但能让我家无宁日,也能让我丢了头上乌纱,可是也有人能保我这顶乌纱永远不丢啊。说什么我也不能舍本逐末吧。许小姐你家底厚实自是不怕,只是我家底微薄,只求以后能安享晚年,烦请高抬贵手啊。”

许如幻嗤笑,道:“钱委员这话听着可真讽刺啊。以您老适才在拍卖场上的风范,该我说句烦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呢。”说着,她也依旧礼朝钱委员福身。

钱委员慌忙拦住,道:“别别别。许小姐,请你莫要再难为我了,你是贵人,那人也是大人物,这事我当真是身不由己。”

许如幻见钱委员一副避之则吉的模样,想来是真的遇上了麻烦,不禁蹙眉问道:“你倒说说,是哪位大人物有这般闲情,存心刁难我?”

钱委员不答,眼睛看向她身后。

许如幻转身见是何铭,便猜到一二了。

何铭依旧对她毕恭毕敬:“许小姐,我们总座有请。”

钱委员见何铭来了,慌忙溜走,许如幻也就不继续假惺惺的那一套,冷笑道:“原来又是杜司令啊。如今边境事紧,你们司令居然还有心记挂邀我同行,你让我说些什么好呢?”

何铭仍然面无表情,说:“我们总座有句话要转告许小姐,若不想所有筹谋付诸东流,看着白家长盛不衰,请随属下移步。”

一句话堵得她脸色骤变。杜明庭说得没错,他要堵截一个势单力薄的落魄小姐,的确易如反掌。就算她手里握着他的秘密,但即便用尽了,也只能伤他皮毛而已,远不及她覆巢之下的损失。

怪只怪她曾让杜明庭那么熟悉自己,熟悉到连她的要害是什么都一清二楚,如今倒都让他利用了。

事到如今,他要见她,她也只能去了。

她以为杜明庭已身在楚亭,去见面也好说个清楚,却不想何铭是来护送她到交界之地丰县。

一路山路崎岖,又是日夜兼程,坐又坐不稳,趴又趴不稳,只得随着车子颠簸而颠簸,颠得她连黄胆水都吐了出来。

好不容易下了车,天空是湛蓝的,乡间的空气也是在省城难见的清新,可承受着太阳炙烤的土地漫起的尘土一下子窜进了她的鼻腔、肺部,把她那好不容易平息的恶心感又带了出来。

她不是没到过这些地方,每次经过这些地方,虽说是轻车简装,可都被照顾周到,从未有过这般狼狈,这般难受。

弯下身子忍不住干呕,恨不得把胃都翻过来。眼泪模糊了视线,眼前朦朦一片。起来时两腿发软,双眼发朦,只觉落入宽厚的胸膛,虽又是一阵颠簸,但总比在车上的好。最终被平放在大床上,然后一只大掌抚上她胸口,安抚她被捣得翻腾的脏腑,好让她安睡。

忽然感到脸上有丝丝清凉,似抹去了她身上沾染的尘土,然后听见细细的叹息,正如秋日凉意中不其然看见落叶离枝,伤愁之意堆积,化作叹息冲破胸臆。她知那是他,可知道了又如何呢,她不愿见他,侧过身继续不理不睬。

悠悠转醒,只见房内一隅亮着一盏台灯,一如从前她为晚归的人留光指明。扭头便见杜明庭躺在身畔,却是和衣而眠,应是照顾她而此。

感觉到她的目光,杜明庭立即清醒,撑起身子看她,浅浅一笑:“可是不舒服?”见许如幻摇头,又道,“你也该饿了,起来进食可好?”

许如幻将头扭向另一边,呢喃道:“累。”

杜明庭俯下身子,哄道:“吃完再睡,可好?一路上吐过来,多少吃点。你身子本来就不好,再伤着了可怎么办?”

见许如幻还是不理不睬,杜明庭起来先是摇铃命人进来,然后小心翼翼扶起她,让她仰靠在自己胸前。

一个佣人马上敲门进来,端上一直温着,熬得绵糊的白粥,盛出一小碗,站在旁边听候吩咐。

杜明庭又低下头,在许如幻耳边低语:“只吃一小碗,吃完便让你再睡。我答应你,明早再唤你起来。”

许如幻知是拗不过他的,也知该为自己的身子着想,于是乖乖地勉强睁开眼睛。杜明庭不假手于人,拿过放在佣人捧着的托盘里的碗,一小勺,一小勺地把粥送到许如幻嘴边。

虽说只是一小碗,但似乎也耗尽了她的气力,到了后面,连吞咽都觉得是累的。若不是杜明庭坚持,怕她早就又睡过去了。

好不容易咽下所有白粥,漱过口,让她靠着自己坐了一会,杜明庭才肯放她睡下。

不知为何,躺下去竟不觉似方才那样爱困。杜明庭也遵守承诺,没有再闹她,只是解衣在她身侧躺下。许如幻原是一惊,挪往旁边,躲避他伸过来的手臂。

杜明庭自然不允,长臂一捞,将她揽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夜深了,我明日要早起。”

许如幻听了,心想他是看准她看不得他疲累,不敢乱动扰了他休息。不管是真是假,她也没有气力与他计较了,虽没了挣扎,还是背过身,不愿与他亲近。

一夜沉睡,直到窗外清脆的鸟鸣和透过窗帘照亮房间的阳光一并将她唤醒。许如幻伸展四肢,只觉全身酸痛无力,强撑起身子,便听见与卧室一帘之隔的客厅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小姐可是醒了?”

话音刚落,帘子便被掀起,正是昨晚过来服侍的佣人。那女子见许如幻醒来,忙上前扶她坐好,又端来洗漱用物,然后服侍她喝水、用早餐,事事周到得可比得上自小照顾她的张妈。

女子还要准备温水让她沐浴。许如幻道:“不必麻烦了,我见过你家司令便走。”

女子浅笑道:“这些都是大少吩咐下来的,还特意吩咐剪春要侍候好小姐。大少天去办公了,小姐要见他得等到晚上了。不过大少特意让我转告小姐,因为手续不全,白家先前标的那块地皮被收回来了,重新规划处理,小姐也不用因为这件事急着回去了。小姐一路风尘还是先沐浴更衣吧。”

剪春打开卧室里的衣柜,又对许如幻说,“这些都是大少为小姐准备的衣物。听说这里面每一件的布料和款式都是大少特意挑选的。小姐看今天想哪一件?”

许如幻望着一整排密密麻麻的衣裙,心里不由生起几分不安。衣柜里除了现在时髦的旗袍,还有洋装、裙褂、睡衣,甚至还准备了骑装,杜明庭为她准备得如此充足,怕不会让她太快离开。

最后她选了件式样简单的鹅黄色旗袍,免得穿上颜色鲜艳的服饰叫人误会她时时刻刻有意勾搭杜明庭。

经过一番整理,许如幻恢复往日的神采,未施粉黛也是另一番清雅韵味。身后的剪春不禁赞道:“小姐果然是天生丽质。”

许如幻大大方方地回答:“谢谢。”然后又问,“方才听剪春姑娘说起杜司令要晚上才能回来,不知他一般是什么时候回来?”

剪春答道:“这可说不准。不过小姐在这,大少一定会尽早回来的。”

看剪春进退有礼,可说话的语气带有些许兴奋,许如幻只道是自己声名在外,一般人难免会有猜想,也就未往心里去,耐心等着杜明庭回来抽空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