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一章 何不食糜

“鬼、鬼方!……天呐……”王浑不觉失声一呼,连那两个清倌也好奇的停下来一望。

“啊哈哈哈,瞧把你吓得,不就是个不见经传的志怪故事嘛。”卫瓘忙拍着王浑的手,佯笑安抚他道。一边用眼示意了一下那两个清倌,朗声说道:

“都停下来干什么,没见到大人正看得兴起吗?”

那两名清倌闻言,这才又款款歌舞起来。

“皇天在上啊,这鬼方不是消失上百年了吗,怎么又出现在漠北了……”王浑这才从巨大的惊恐中缓过神来,他声音震颤,冷汗涔涔,已全无先时挥洒自如的气度。

“看来不仅是匈奴,怕是鲜卑、乌丸、羌、羯……各个胡族都要南下作乱了。”

“玄冲公莫慌,这也只是鄙人的猜测,具体事实如何,现今无人知晓。”卫瓘眉头深锁,镇定地安抚道:

“好在鬼方乃受了诅咒的阴魔外邪之族,畏惧阳气,只能生活在坚冰不化的奇寒之地,不可能入侵到我大晋边界,只是北胡南下的话,凭我大晋现时实力,只要朝中不乱,军界稳固,自可从容抵挡,尚且不必绝望过忧。”

“可现如今,朝中两宫不和,大臣互相攻讦,诸侯王族蠢蠢欲动,已然是大厦将倾之象,若是北胡乘势南侵,只怕会生灵涂炭、梓泽丘墟,又是一场滔天浩劫啊。”王浑老眼泛泪,忧心忡忡的说道。

“玄冲公,你常年在朝中,比不得我们这种外官,太后和中宫那边到底情形如何,有无转还的余地?你我又将如何自处呢?”卫瓘见王浑说到了自己的心声,忙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关切的问道。

“伯玉兄,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下帖约我相见,除了老友叙旧外,肯定也是想了解朝中情形。你突然率军返朝,是不是奉了密诏的?你先老实告诉我,到底是谁诏你回来的?”王浑谨慎的问道。

“不瞒玄冲公,我这次确实是突然接到了诏令,而且不止一封。”卫瓘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两宫还有陛下都有诏令?!”王浑惊疑的瞪大双眼。

“所以鄙人十分头疼,实在不知何处何从。”卫瓘眉头深锁,轻敲着前额道。

“伯玉兄啊,你就不该回来啊。”王浑执住卫瓘的手,激动的说道:

“不是我说句造孽的话,你又何苦来趟这趟浑水。杨骏虽然跋扈,但是暗懦昏聩,其害有限;若是皇后得势,她心怀蛇蝎,宠幸奸佞,只怕天下大乱不远矣。届时你身处局中,祸不旋踵,又如何自保?”

“为臣者,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避祸福!再说他们这么闹,欲置社稷百姓于何地,老夫乃先帝托孤之臣,早已许诺先帝生死相报,怎可置身事外呢。”卫灌长叹一声道:“依玄冲公,这事就没有返旋的余地了吗?我卫某该站在谁那一边呢?”

“这两虎相争,必有一死,不管谁输谁赢,未必都能笑到最后,伯玉兄切不可与他们通同一气,以免引火上身啊。据我所知,朝中近日就会有所动作,届时鹿死谁手,拭目可待了。”王浑小声说道。

“唉,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卫瓘烦闷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两名清倌一曲歌舞已罢,款款上前再度为卫、王两人斟酒。

“演得好,清歌曼舞,相得益彰,不愧是河洛春的头牌双娇,赏!”王浑豪掷金锭一枚,那两名清倌忙俯首称谢。

门外的倌房里依旧是人满声沸,那看院的鸨母忙不迭的将一只来偷嘴的狸花猫赶出了连廊。

……

……

翌日早朝。

太傅杨骏正滔滔不绝的向龙椅上的司马衷汇报着时务。

“……此次大旱,蔓延益州、司州、荆州、徐州三十余郡,荥阳、河东、建兴、阳平、汉中、永昌、建宁、南阳、江夏、琅琊、东海、彭城等郡皆是重灾区,赤地千里,蝗灾蔽日,百姓颗粒无收,饿殍载途,白骨盈野,饥民数以百万计!如此奇灾,实乃我朝开国以来第一次……”

杨骏皓眉深锁,口沫横飞,一副痛心疾首之象。

而高踞龙椅上的司马衷,正歪着肥胖的身子,闭目聆听者一旁太监董猛手中的蟋蟀清吟。

“……臣苦思冥想,实无好的治本之策,因命李斌等草拟了救灾节略,还请陛下过目。陛下、陛下!”杨骏托着节略半天,见司马衷没有反应,不由得高声提醒道。

“啊?嗯?太傅有要事?寡人听着呢,太傅说到哪了?”见杨骏生气大喝,司马衷这才一脸迷蒙的睁开眼,无辜的问道。

“陛下!老臣在回,州郡大旱,灾民遍野,天下震惊啊!”杨骏气得白须乱颤道。

“天有四殃,水旱饥荒。这不是常见的事嘛,太傅何故大惊小怪,太傅自行处置即可。”司马衷打了个哈欠,兴趣寥寥地说道。

“陛下,寻常旱涝,臣下自能做主。只是此次奇旱,绵延数十州郡,且自太康末以来已持续了数年,州郡空盈,户无余粮,百姓无粮可食,饿殍遍野,只得以树皮草根、虫鼠白土充饥,更有甚者,易子相食,已是大灾之相啊!”

杨骏声音悲愤,疾首蹙额的说道。

“啊?既有如此奇事!都是朕的子民,朕怎忍心百姓受苦若此!”司马衷听到此处,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肥胖的脸上一片惨白。“那得想个办法啊。”

司马衷难得认真的在龙椅前踱着步子,扶额思索良久。

百官见皇帝上心,无不有欣慰之感,一个个敛声屏气的静候着。

过了半天,司马衷终于想到了什么,惊喜的说道:“有了,太傅!百姓既无粟米可食,何不食肉糜呢?我们就把宫里的肉糜分将出去,让百姓……”

“陛下!”杨骏瞠目结舌,他实在想不到司马衷竟能说出如此荒唐之事,气得忙厉声打断他道:“简直荒唐!百姓饭都吃不上,又哪还来的肉糜!饥民数百万计,就算把宫里的肉食、粮米全分出去,又够几人吃的?!”

朝堂中顿时一阵轰然骚动,有些大臣甚至忍不住嗤笑出声。

“这……这……不行吗……”司马衷见杨骏震怒,也吓得脸红语结。

“兄长,何必生气。陛下心意是好的,只是尚无治国经验,还望兄长多加教诲。”见场面尴尬,在东首垂帘听政的太后杨季兰轻柔出声缓和道。

“臣谨遵太后谕旨。”杨骏忙俯首领旨。

“是啊,陛下心地善良,挂念百姓。他长于深宫,又哪知那肉糜粮食之分?只是一心为民罢了,太傅不思教导不力,倒在这里咆哮朝堂,跋扈作威,意欲何为啊?”

只见西首的帘幕后,也传来一声矫揉妖媚的质问。

原来是皇后贾南风,她当日借口当朝皇帝司马衷身体不适,需时刻侍奉左右,也早已堂而皇之的在大殿西侧垂帘,时刻不忘插手朝政,此时也不失时机的插进来打压杨骏的气焰。

故而在现今大晋太极殿朝堂上,两宫垂帘,三圣临朝,倒也是旷古未有的奇事。

“你……”杨骏见贾南风凭空指摘,刚想与她争辩,幸得一旁的杨珧使劲拉住了他衣袖,这才意识到自己确有些失态,这才愤愤的说道:“微臣不敢,微臣惶恐。”

“哼,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只差你自己坐在这龙椅上垂拱而治了吧。”贾南风尖锐的嘲讽道。

透过垂帘,隐隐还能看到身着彩色法袍的大国师身影。

“贾后,你这是何居心,老臣一片忠心,为国为民,我……”杨骏气结,面红耳赤的争辩道。

“好了,好了!这大灾之事朕已经知道了,这治灾之策,诸臣比陛下在行,就令太傅、李斌牵头,商议一个对策,让下面遵照执行吧。”司马衷见两人又要起争执,忙止住两人话头,怅恨的说道。

“臣……臣遵旨。”杨骏无奈的垂首叹气道。

“太傅还有别的政事回奏吗?”司马衷有些累了,黯然的坐了回去。

“臣今日事已奏毕。”杨骏说着,讪讪的退了回去,眼神却有意无意的望群臣中瞥了一眼。

“其他人还有事吗?”司马衷见终于打发了杨骏,放松的打了一个哈欠。

“有事请奏,无事退朝!”一旁的太监董猛见皇帝乏了,也适时的大喊道。

司马衷说着,就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让董猛扶着自己往殿后走去。凭他的经验,杨骏把持朝政,他奏完了,其他群臣也就没什么事了。

可今天,事情偏偏就不顺遂人意。

“陛下且慢,臣还有一事启奏!”

只听得一个年轻而又自负的声音突兀的在大殿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