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六章 大战平城

陆机不敢稍作停留,一路向北疾驰。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并州北部的原野上,全是流徙的各色胡人,其中大部分是匈奴人,也有一些其他的鲜卑、羌氐等小股胡人。

他们洗劫村镇,攻陷城池。如同铺天盖地的蝗虫一般,扫荡而过。

从楼烦到善无,十城有九城尽皆为胡人所占。

陆机一路看够了太多的人间惨剧,有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被胡人残暴的砍杀于郊野,有刚出生的婴儿被弃掷路旁,有十八九岁的少女,被胡人绑成一线,如同两脚羊一般驱赶……陆机觉得自己的心都已经冷到了极点。

有无数次,他想脱缰而出,去解救,哪怕一个百姓。可是,他不敢忘记自己身上的使命,只得一次次的压抑自己心头的冲动。

就这样,陆机昼夜不息,足足奔驰了两百多里,终于在一天一夜后抵达了雁门城附近。

可是,隔着老远,陆机就察觉出了不对劲,整座雁门城虽然城池严整,却死气沉沉,不闻一点人马之声,透漏出一股极为压抑的气息。

陆机想前去探个究竟,策马朝城门奔去。整条官道上却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临近南门才发现,这雁门城早已城门大开,里面空荡荡的,显然已经成了一座空城。

发生什么事了,卫司空他们呢?麾下八万的大军呢?陆机心中疑虑重重。

陆机在城门口绕了一周,只见各种守城的器械辎重都被杂乱的丢弃在一旁,城里面也乱糟糟的,居民的家具物什也都扔得到处都是,显然走的都很匆忙。

陆机一无所获,出得城来,这才终于在一处荒僻的小道上见到一个神色惊慌的老者。

陆机忙策马向前,却把那老者吓得往草丛里直钻。

“老丈莫怕,我是汉人。”陆机忙大声的招呼道。

“这位……将军,你怎么还在这啊?”那老者打量了陆机几眼,见他面容清雅,虽是文士打扮,但骑着高头大马,应是随军的文官,忙口呼将军。

“老丈,这城里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人都跑了,守城的卫司空呢?”陆机问道。

“你说的是咱们汉人的那个大汗……不,大将军?”那老者理了理思绪,显然这城池易主太快,当地的百姓都有点无所适从。

“跑……撤了!昨天就全撤了,要不是我老汉跑不动,我也跟着他们跑了,还是咱汉人的长官对咱好啊,起码不会乱杀人……”那老者惋惜的说道。

“他们往哪去了?”陆机忙追问道。

“将军,大军都往平城去了,从这往东大概九十里地。”

“这雁门城高大坚固,正是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大家为什么要弃城而跑呢?”

“将军,你还不知道啊,‘它们’要来了啊!”

说到这里,那老者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它们?它们是谁?”陆机心中的疑虑更大了。

“‘它们’来了啊,要活命就得快跑啊!”没想到那老者光是提起来就已经吓得魂不守舍了,他浑身发抖,激动的大喊着,竟吓得跳起来一溜烟的朝小路上跑去了。

陆机想追上去再问问,但是见这老者如此惊慌,估计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平城在雁门的东边,早就已经是匈奴人的据点,卫司空为什么会往那去呢?

陆机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便不再猜测了,再次念动符咒,使出匿踪术,疾驰朝东而去。

九十里地的距离,不过是半天的时间。

陆机又一次穿过匈奴人的营寨,穿过那一幕幕血腥的人间惨剧。陆机尽量堰塞自己的视听感官,不让那些哀嚎、抽泣和空洞无助的眼神干扰到自己。

他深深的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在这样的环境中,再热血沸腾的人,也只能逼迫自己冷漠下来,假装无视这世间的惨痛。

陆机麻木的奔腾着,他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了,原来那些贵族的风花雪月,和这炼狱一般的普通人间,根本就是两个世界。以前他总是想以天下为己任,现在却觉得,这天下二字,竟有万钧之重。

时世如此,自己只是一介无足轻重的小官,依附于人,又能让这个世界,做出什么改变呢?

陆机陷入内心的痛苦叩问中,他原以为自己能这样再一次悄无声息的到达目的地,只是这次还没有到平城时,便已停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胡思乱想间,竟已不知不觉的陷入了一场战争中。

他猛然惊醒,耳边早已厮杀声不断。

乒乒乓乓的金戈击打之声,和着呼呼的风声,马匹的嘶鸣声,或恐惧或勇敢的呐喊声,混杂在一起,糟乱无比。

陆机忙放眼四顾。

只见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群,全都混战在一处。

他好不容易才看清了一方的旗番,上面写着繁复的‘卫’字,且穿着统一,全是晋军的番服,应该就是卫瓘手下的兵马了。另一方的人制服杂乱,装备也良莠不齐,但是却一个个高大粗犷,凶悍无比,不用说也知道是南侵的匈奴人了。

四处全是不断冲击的骑兵和肉搏的步兵,处在人群之中的陆机见不到战场的全貌,也无法判断这场战争的规模。但是,从周围的情景来看,这条战线上的晋军明显是处于劣势之中。

匈奴骑兵的数量远远要超过晋人的骑兵,而且马匹和作战能力也明显更强。晋人精锐的骑兵几乎已近死伤殆尽,剩下的一些和步兵们组成一个个十数人的防卫小队,被匈奴人彪悍的骑兵包围着。

那些匈奴骑兵不时发动冲锋,从四翼不断的包抄着,晋人只能不断地缩小阵型圈,被动的防卫着,已然失去了进攻的能力,且伤亡还在不断地增加。

陆机看到,这边指挥晋人作战的是云麾将军张昶,他周边虽有亲随的数十名骑兵相助,却也已经是陷入了苦战,被几个匈奴的小统领围困在一处洼地里,腹背受敌。

将领既已自顾不暇,也根本就不能指挥军阵破敌了。

而匈奴人这边则是一个须发枯黄的麻脸统领,他勇猛无比,手拿一柄长戟,正带头不断冲击着张昶的主将阵地。

就在顷刻间,又有两名晋人轻骑兵被那匈奴统领用长戟捅穿胸口,挑飞出去,张昶手下的护卫皆是心惊胆裂,畏惧不已,斗志完全被碾压。

“掩护张将军,突围!突围啊!”一旁的一名年纪稍大的偏将还在不断的呐喊着,鼓动骑兵寻找突破口。

“王叔,形式已然如此,尽人事,听天命耳。让将士们自行逃脱去吧。”张昶悲叹一声,挥剑将一名冲到眼前的匈奴人斩杀。

他的胸襟尽皆为鲜血染红,连身下的战马也已多处受伤,看来已支撑不了多久,打算放弃了。

就在这当口,那匈奴统领已带着两名亲随直冲张昶而去,他长戟横扫,劈开拦路的两名骑兵,势若风雷一般击向张昶。

张昶忙奋力举剑一挡,格开他这凌厉的攻势。

“这娘们汉将就交给老子了,你们杀别的去!”那匈奴统领蛮横的对身旁的亲随一嚷,攻势却没有停下来,不断地朝只有招架之力的张昶挑击着。

张昶本就是位年轻将领,生的儒雅。被这匈奴人羞辱为娘们,自然气得青筋暴露、脸色通红,也忙举剑不顾一切的大挥大砍起来,两人战做一处。

陆机见张昶急火攻心,气息紊乱,显然已中那匈奴将领的激将法。没几回合,便已被那匈奴人挑中了大腿,血流如注。

不行,必须出手了。陆机心下一沉,往腰间的佩剑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