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爱就像蓝天白云

爱就像蓝天白云

晴空万里,忽然暴风雨

无处躲避,总是让人始料不及

人就像患重感冒

打着喷嚏,发烧要休息

冷热交替,欢喜犹豫,乐此不疲

……

……

车队中间休整过几次,走了两天时间翻越鬼背山,又沿楼兰古道一路向西,在二十四号下午抵达罗布泊边缘的集美镇,秦岭看了眼手机,让车队停下来。

小镇正赶上巴扎,很热闹,一些人拿着从地里采集的瓜果在兜售。

手机上是北京时间晚上七点钟,因为时差问题,现在的集美镇还处于傍晚五点钟的时刻,夕阳在地平线落下去,留下一抹红色。

集美镇具有典型的少数民族风情,因为开发落后的缘故,许多建筑还是土黄色瓦坯房,房顶彩色的风马旗与经幡随风飘摇,街道游客、商贩、车马牛羊、叫卖吆喝声交织在耳边。

云衡从车上跳下来,看着这一幕落日黄昏的小镇图景,心里倍感踏实。

这些最简单的事物,不正是生活本来的模样吗?

小镇上,小孩被大人们牵起手去吃心心念念的糖三角,下了农活的男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畅饮马奶酒,烤馕小贩推着板车一路前行,人间处处是烟火味,没有高楼大厦,没有钢铁洪流,只有蓝天白云、落日黄沙,此刻在云衡眼前徐徐展开。

愣神的功夫,秦岭走到她身边拍一下肩膀,道:“发什么呆呢?”

云衡清醒过来,笑笑:“没什么,喜欢看这样的景色。”

秦岭说:“也只有你们这些城里人喜欢来这穷乡僻壤体验生活了,我每天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这些,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云衡感慨一句:“是啊,鸟儿在笼子里呆久了,总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停车的街道旁是一家小旅馆,店面不大,二楼窗户上悬着一块木头招牌,要掉不掉的样子——罗布泊旅馆。

云衡问:“今晚住这里?”

秦岭嗯了声:“从集美镇到石油小镇不远,半天就到了,今天走了一天,先休息,明日一早出发。”

说完,从旅馆跑出来两个人,左边一个身材矮实健壮,右边那个清容秀气,是石头跟六六。

“云衡,你终于来了啊,我们等好多天了。”石头哈哈一笑。

“是啊云衡姐,队长跟我们说你要来,石头平常那抠搜劲儿全没了,直接拿出两百块经费让我买菜买肉呢。”六六还是那副年轻傻气的样子。

云衡迎上前,轻轻抱他们一下,认真打量着,半晌,说道:“六六比以前结实了点。石头……嗯,好像有长高了些。”

“哈哈哈……”

几个人都笑起来。

秦岭带着陈教授他们进了罗布泊旅馆,旅馆的条件一般,装潢似乎还停留在上世纪的风格,双脚踩在地板上能清晰听见喀叱响声,仿佛下一脚就能踩断它们。

云衡上楼梯进到第一间房里,地板有层细沙一样的东西,秦岭随后跟过来,解释说:“沙子从窗缝刮进来的,这里靠近沙漠,风沙防不住。”

云衡又四处转了转,觉得今晚的一觉任重而道远。

秦岭问:“旅馆怎么样?”

云衡撇撇嘴:“我觉得不怎么样。”

秦岭说:“这旅馆是保护站的产业。”

云衡好奇看他:“还能挣外快?”

秦岭摇头:“保护站十多名队员,除了日常花销还要经常巡逻罗布泊,防止有人偷猎、盗墓、采矿,巡一趟下来油费就要几千。上头每年只给批几万块钱经费,剩下的钱都要我们自己想办法,石头管着经费,买点什么都要精打细算半天,你要是不过来,我们得一个月才吃一回肉。”

云衡挑挑眉毛:“罗布泊这么重要的地方,每年经费才几万块?你们监守自盗随便卖几样文物,这辈子的经费都有了。”

秦岭苦笑:“上头的事情,经费一层层发过来,就只剩这些了,够不够用,他们哪里管。好在你们的western一期计划会在罗布泊进行,国家开始重视这里,明年划拨的经费可能会多一些。而且我在奈斯地产担任顾问,会时不时安排些任务给保护站的人做,能贴补不少。”

云衡哦了声,继续张望,觉得条件虽然差劲,但是靠墙那张床似乎不错。

她大大方方朝上面倒过去,床瞬间凹进去一团,软软的。

连续坐了几天车,云衡身板早就难受,此刻靠在这么软的床上情不自禁晃起来,自己上下的跳,弹簧床也吱呀吱呀的叫。

秦岭见她不老实,刚要叫停,

喀的一声,弹簧断开,

嘭——

云衡嗷地从床上跳起来,疼了几秒,一脸委屈的看秦岭:“弹簧……好像打到我屁股了。”

……

……

将房间打扫一下,勉强能看,秦岭带云衡去吃好吃的。

两人溜达过一家便利店,云衡走进去买烟。

便利店里只有个老妇看着,店铺并不大,但又比两三个公共电话亭的面积小,两三排货架挤挤攮攮堵在那里,上面堆满了琳琅满目的货品。

暖色夕阳从极远处照进便利店的玻璃门,老妇正坐在门口抬头看那台雪花片乱闪的电视,小马扎轻轻摇着,老妇的老花镜是红色的,店门的风铃随风叮铃铃响动。

云衡忽觉这一刻的场景很好,想了想,她拿出手机给老妇拍了照。

相框定格的刹那,老妇被手机的闪光灯吸引过来,云衡徒自翻看刚才那张照片,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秦岭捅她一下,云衡反应过来,问老妇:“你这里有没有万宝路?”

老妇耳朵不太好,侧着耳朵说:“什么?八路……八路去打小鬼子啦。”

云衡哭笑不得,提高了嗓音问:“奶奶,我买烟!有什么烟?”

这回老妇听明白了,她从柜台翻找几下,很快找出几条相同包装的烟,有些磕巴地说:“小姑娘、外地来的吧,你看、这是我店里最好的烟啦,白将,能抽上这烟的、将来能做将军哩。”

云衡看一眼老妇拿出来的烟,在城市里最便宜、最寻常的白将来到这里竟成了上流货。

秦岭在一旁解释说:“这里经济落后,寻常人没有买烟抽的,都是买烟叶自己卷烟抽,这已经是能拿出来招待你的最好的东西了。”

云衡点了点头,掏出钱包来,问道:“多少钱啊,奶奶?”

老奶奶很慈祥着笑了,比出三根手指:“小姑娘,我收你三块钱吧。”

云衡很惊讶:“这烟在城里都要卖到五六块钱吧,怎么这么便宜?”

老妇笑笑说:“这是我儿媳妇的店,我看姑娘你面相怪好,是汉族人吧。汉族人好啊,以前帮着我们穷人打地主、打鬼子,现在又时不时过来给我们修路盖房,我们感谢都来不及呢,这烟是三块钱进的,要不是怕儿媳妇不高兴,老妇我白送你都行。”

云衡听完,心里有点暖,她扭头看秦岭,秦岭点点头。

云衡从包里拿出张一百元递过去,拿走一盒三元的烟。

老妇捧着钞票连说这太多了,她得好好翻找一下零钱,翻箱倒柜终于凑出九十七块钱的时候,抬头发现已经人去店空,买烟的人离开了。

电视机遥控器下静静压着十张崭新的百元钞票。

……

……

走在路上,天色已黑,云衡掏了掏钱包,只剩最后五张可怜巴巴的一元大钞。

秦岭不动声色走在前面,双手插进兜里。

云衡说:“喂,你要请我吃饭。”

秦岭说:“巧了,我以为是我请客、你出钱。”

云衡问:“能刷卡吗?”

秦岭直笑:“方圆百里连ATM都没有。”

云衡脸皮抽了抽:“早知道刚才留一张了。”

秦岭回头拉起她胳膊往前走:“走吧,五块钱够吃一碗面的了。”

云衡另一只手抓着皱巴巴的五块钱,心酸地说:“五块钱连汤水也不够吧。”

秦岭说:“这里可不是城市,五元钱能买到很多东西了。”

云衡恍然大悟,走了会儿,幽幽说:“那碗面怎么个分配法,你吃,我看着?”

秦岭哼的笑了:“我像那么小肚鸡肠的男人?”

云衡说:“我吃你看着啊,也行。”

秦岭:“……”

他带她来到一家餐馆,店名朵哈小吃店。

店里客人不多,秦岭拉云衡进去时,出来迎接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脖子挂着银制长命锁,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长相甜美。

“秦队长来啦,呃,这位是?”年轻姑娘似乎认识秦岭,很热情的打招呼。

秦岭唇角一勾,说道:“她叫云衡,是国家科考队的,特地带过来尝尝你的手艺。”

他对云衡介绍说:“这是朵哈,是小吃店的老板,做的面非常好吃。”

云衡冲朵哈笑一笑,又有些尴尬的问:“那个……一碗面多少钱?”

朵哈摆手说:“秦队长的朋友,我就不收钱啦,我去给你们下面,给你们多放点酥肉。”

云衡还要说什么,秦岭拉住她,示意她跟自己来。

云衡看见他走到柜台上,很熟练的捡出一本笔记,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堆账目,格式清一色时间+某某人+吃了几碗面。

秦岭在上面记一笔:“2016年12月24日,秦岭、云衡,油泼面两碗。”

云衡抿唇笑说:“原来你早就打算好了。”

秦岭合上账本,带着云衡找到一张干净的桌子前坐下。

不一会儿,两碗晶莹剔透的面条搭配齐全的配料端上来,朵哈又送来两碗咕嘟冒着新鲜热气的骨头汤。

云衡使劲吸吸鼻子,嗅到四处弥漫开的面香和骨头汤香气,漫开笑意道:“真香啊。”

秦岭看着她一副小馋猫的样子,把筷子递过去说:“不是我跟你吹,朵哈做的面可是方圆百里最好吃的。

“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了,能承蒙秦队长如此赞赏,看来有内幕。”云衡贼贼笑。

秦岭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道:“朵哈确实跟保护站有点亲密关系。”

云衡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瞅他,好像捉奸在床。

秦岭白她,说道:“刚才我记账,你有没有注意到谁吃面最多?”

云衡拿筷子卷着面,铺到勺子上,每一根都是极莹润的光泽,味道散开,香浓鲜美。

她临时想了想,说:“好像是六六吧,我记得上面‘六’挺多的。”

秦岭冲她笑。

云衡顿时明白过来,忙矮着声音说:“六六喜欢朵哈?”

秦岭纠正道:“是暗恋。”

云衡意味深长的耸了耸眉毛。

吃面前,秦岭拉住云衡,很严肃着说:“云衡。”

云衡咽下口水,抬头瞅他。

秦岭说:“平安夜快乐。”

云衡笑了:“秦大队长也过洋节?”

秦岭囧了囧,说:“我又不是原始人,我看网友们都在过圣诞节。”

云衡于是说:“那也祝你平安夜快乐,一起吃面吧!”

秦岭看着她埋下头呼哧呼哧吃面,微弱的白炽灯下,面孔有些不清晰,只投下淡淡的影。

店里有些冷,她的鼻头冻得发红,吃面呼出来的气息在空气中化为白雾。

两人吃完面,云衡找纸巾擦嘴,秦岭想了半晌,说道:“有件事我忘记告诉你。”

云衡抬头看他:“嗯?”

秦岭说:“鹊槐,明年春天要和富春结婚了。邀请我们去参加她的婚礼。”

云衡张大嘴,吃惊了半天,讷讷说:“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才告诉我?”

秦岭垂了眸:“你走后没多久。”

云衡借住刀马村的时候,通过与鹊槐的短暂接触,女人的直觉使她或多或少觉察出鹊槐与秦岭之间的暧昧,现在鹊槐要结婚了,她竟有种负罪感。

云衡坐直在椅子上,微笑着祝福:“希望鹊槐能一直幸福下去。”

秦岭低着头,他也希望鹊槐能幸福,使他不至于始终背负着歉疚。

几个月前,当鹊槐头一次拨通电话打给刀马村的富春时,富春激动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富春。”鹊槐的声音很惨淡,带着一丝沙哑的感觉,柔柔传进富春的耳膜。

“哎!”富春赶紧应道。

“你能帮我个忙吗?”鹊槐轻声问着他。

“你说就成,我都帮你。”

鹊槐垂下眼来,深吸一口气说:“秦队长他们要去古巴寨救人,可能会遇到危险。”

富春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有些吃惊:“秦队长他们带枪了吗?最近那里不太平,有不少生面孔。”

鹊槐咬了咬嘴唇:“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放心,我担心他们出事,想让你去看看。”

说这话的时候,鹊槐有些紧张,她明白富春对自己的感情,而自己这样利用一份真挚的感情去为别人帮忙,未免对富春不公。

没想到富春立马答应了:“我去救秦队长!”

鹊槐说:“等秦队长他们平安回来,我们就结婚吧。”

电话那头,富春似乎有些错愕,半晌没反应过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

他支支吾吾问:“鹊……鹊槐……你刚才、刚才说什么……”

鹊槐柔声说:“我们结婚吧。”

那一刻,富春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他在心爱的人面前,显得是这样郑重其事,又带着一丝卑微的怀疑:“是真的吗,鹊槐,你真的要嫁给我?”

鹊槐流下两行泪,在电话里哽咽说:“是啊,富春,我想要嫁人了啊。你娶我吧,富春。”

富春承受不住这样的语气,开心又安慰地说:“哎,好,鹊槐,我娶你!我富春要娶鹊槐做老婆啦!”

电话那头,鹊槐嗯了声,扬起好看的嘴角,笑得犹如梨花带雨。

……

……

夜色越发浓重,整座城都陷入一片寂静。

没有月亮,星辰也黯淡,一种彻底的黑暗笼罩着整座监狱。

如果你不曾在夜晚四处游荡,就永远感受不到这种漫无边际的虚无。

忽然,在监狱外一条街道亮起了一点光,像是手电照射过来,远远地,上下跳跃的光点。

几分钟后,若有似无的脚步声一点点撕开夜的寂静,由远及近,直至来到监狱对面那家24小时无人便利店。

店口的声控灯亮起,照在他身上。

他一动不动静默在原处,自头顶倾泻而下的惨白灯光里,他整张脸惨白如纸,看不出平时的儒雅机敏,他的双眼隐藏在黑暗里,看上去好像缠绕着一团黑雾。

这人就这样站着,在声控灯微弱的光晕里,冷静注视着夜里无尽的黑暗,看着黑暗尽头那座高大的监狱。

很快,声控灯熄灭。

他走了出去,这次没有发出一点动静,一双漆黑的眼睛突然亮起来。

他的身影很快融进夜色里,沿着宽敞的马路往对面走,他的身上走出了汗,睫毛也铺满一层薄薄的霜。

他擦了擦眼睛,终于,走到监狱门口,铁门紧闭着,在黑暗中渐渐露出轮廓。

他来到它的面前,轻轻伸出右手触摸,铁皮的冰冷使皮肤瞬间颤起一层疙瘩。

他嗅着浓重的铁皮油漆味,摸着粗糙坚硬的铁门,骨髓里一阵寒冷。

但很快,他的嘴角逐渐上扬,眼里闪过一抹凶狠的笑意。

他低哑着嗓音喃喃道:“十年了。明天,我们又可以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