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出狱

墓穴里黑漆漆的,只有手里亮着一柄狼眼手电,里面的一颗灯泡大概坏了,从手里照出去像个被咬去半角的圆。

有人在咿呀唱戏。

有蛇群在嘶嘶蠕动。

地下暗河的水从头顶滴答落下。

甬道的尽头仿佛有人穿着皮鞋在轻轻走动。

云衡感到额头瞬间布满了汗珠,嘴皮也颤抖起来,她有些惶恐的朝身后张望。

身后的甬道同样乌黑一团,沉默不语地回看着她,似乎不怀好意。

云衡不由自主地向甬道尽头走去,两侧的墓墙渐渐向后退开,她双眼紧盯住前方,在那片未知的尽头,究竟隐藏着什么?

她不敢再回过头看,这条道路在黑暗中仿佛有了生命,狞笑着目送这个颤栗的独行者一步步迈向未知的命运,尽头那团黑暗好像随时会打开一个漩涡,把她吸进那诱人却又致命的深渊。

云衡鼻子里突然有血腥的味道。

她几乎要叫出声来,甬道两侧的墓墙剧烈扭曲起来,一个个模糊的人影在墙面壁画里若隐若现。

所有人影窸窸窣窣说着话,慢慢向她走来。

不……不要过来……

啊——

云衡从床上坐起来,枕头已经湿了一大片。

她摸摸头发,湿漉漉的,全是噩梦时的冷汗。

墓穴里的扭曲和奇怪人影在一刹那消失,噩梦过后,收锣罢鼓。

云衡从房间推门出去,上了个洗手间,骆欣正把脸贴镜子上涂口红,看见她问候了句:“早上好呀。”

云衡也问候一句,简单洗了把脸,出去找秦岭。

罗布泊旅馆外面,石头跟六六正帮忙往车上搬东西,看见云衡走出来都打了招呼。

云衡问:“秦岭去哪儿了,一大早看不见人?”

石头摇头:“我们也不知道,队长一大早起来就开车走了,吩咐我们带你们去石油小镇,他大概要傍晚才能回来。”

云衡哦了声,奇怪秦岭出去怎么没事先告诉自己一声,这时,旅馆里远远地传来一道粗犷的男声。

“胡缨,谢谢你啊,你可真能干!”唐红歌跟在胡缨屁股后面直夸他。

再一看走在前面的胡缨,两肩各扛一个大行李箱出来,脸不红气不喘地塞到车后备箱里摆好,随后拉下后备箱车门。

云衡说:“胡缨,挺有一把力气的嘛。”

胡缨露出一口白牙,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唐红歌在一旁说:“人家毕竟是参加过全运会的,练家子。”

陈教授也带着曹维维、马瑙跟骆欣出来,清点完装备,所有人上车出发。

库克镇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发现石油,国家立刻对小镇进行保护与开发,小镇曾一度繁华,直到后来因为西域文明调查局的介入,导致一场灾难性意外,石油小镇的地下石油莫名枯竭,曾一度传闻那时候石油小镇的油井打上来的不是油,是红色的血。

陈教授靠着座椅看向车窗外,不知想些什么。

高低不平的雅丹和金黄色的沙漠是唯一的风景线。

云衡看了眼地图,石油小镇现在的地理位置已经进入罗布泊,算是处于边缘地带,按照罗布泊的沙漠化进程,早在十年前石油小镇就该被风沙掩埋了,直到现在也没人解释清为何罗布泊的沙漠到这里就停了。

石头代替之前的工作人员驾驶汽车,车速不变,却稳了许多,不会让人感到颠簸。

几个小时后,车窗外的风景开始变化,除了偶尔出现的几座雅丹土丘,几乎遍地是荒漠,被风沙吹塑成的土层结成厚厚的板岩,车轮从上面辗轧过去,发出清脆的嘎嘣声。

极目远眺,除了汽车的行驶路线,四面八方所有区域几乎都是这样的板岩荒漠,寸草不生。

板岩从沙漠中增生出来,形状类似海里的波涛,一层一层的裂纹,汽车仿佛开进广袤的沙海里。

当视野中出现一座篆刻着‘石油小镇欢迎您’的石碑时,终于抵达终点。

云衡从车上跳下来,发现石油小镇虽已荒废多年,但因为western计划的实施,合作伙伴蓝天集团将此事作为重中之重,已经对这里进行拆除改造。

不远处几辆挖掘机正在进行拆除工作,大约百名施工人员戴好安全帽,开始夯实地基,搭建房屋。

西南角的一座烂尾楼里,随着‘三二一’数字的终止,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响起,烂尾楼倒塌,溅起十几米高的烟尘。

石头跟六六领着陈教授等人往已经搭建好的基地过去,云衡把行李箱交给六六,走上街四处闲逛。

耳边充斥着施工单位聒噪不止的机器声,云衡来到原石油小镇幼儿园的地方,看着幼儿园的废墟,想了想,走进去看。

曾经一度渺无人烟二十多年的石油小镇,今天变得格外热闹,就连阳光也盛了几分。

云衡走到教学楼前面站定,教学楼的情况不容乐观,甚至可以说是惨烈。

从一楼到三楼的建筑保存完好,而三楼往上则是彻底消失了,方形的建筑像是个开口的酒瓶。

整座教学楼像是被一个巨人用战斧劈断,地上到处是建筑物的残渣。

她从外面走进去,教学楼的走廊上零散落着几条红领巾,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她一边小心踢开拦路的石头一边往里走,低头看到一本泛黄的作业本。

作业本前面几页都有红笔的批改痕迹,最后一页有半数的问题答案都已经批改,落在最后的一个对号却戛然而止。

云衡看了眼作业本前一页的批改日期,正是石油小镇出事前一天。

那么最后一页的批改记录,石油小镇发生了意外?

云衡看着作业本上泛黄卷曲的这一页,眼前好像看到了什么:

那一天,风和日丽,万里晴空,石油小镇像往常一样繁忙且热烈。

幼儿园外,油井上下有节奏的运作着,孩子们在园里追逐打闹,老师在讲台上批改作业。

突然,讲桌上粉笔盒剧烈晃动一下,横移出一段距离。

老师推推眼镜,将粉笔盒推回去,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发现教室里的吊扇也在晃动。

课间打闹的孩子们突然安静下来,其中一个跑进来叫老师:“老师,你快看,外面那是什么?”

老师拿着未批改完的作业走出教室,来到走廊的窗户前,注意到刚刚还阳光普照的小镇天空忽然暗下来。

老师的视线向远处看去,渐渐地瞪大眼睛,嘴巴不知不觉中张开,牙齿在剧烈打颤。

啪一声,作业本摔落在地上……

云衡回过神,踩着破旧的楼梯向上爬,到了三楼,风从头顶吹下来,往上的楼层都被摧毁,暴露在天光下,能清楚看到石油小镇远处的风景。

地平线是一片金黄色的沙漠,雅丹群在那里高低起伏相连接,阳光照在那里,有朦胧的水汽弥漫开,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云衡眨了眨眼用力去看,忽觉得心神悸然。

远处的那一片片山丘和雅丹,被投下连绵的阴影,更像是一支军队。

……

……

云衡回到基地的时候,陈教授正在安排任务。

因为western计划尚处于初期阶段,只有一些理论上的材料可供采用,为了更有效率的完成初步勘探工作,陈教授将学生们分为三组。

蒋汶、云衡和曹维维一组,负责石油小镇西南一千米外的1号勘测点。

胡缨、唐红歌一组,负责石油小镇正南一千米外的2号勘测点。

马瑙、骆欣一组,负责石油小镇东南一千米外的3号勘测点。

三组学员各自负责自己的勘测点,奈斯地产会各派出一支施工队奔赴勘测点,在那里实施工程。

若两个月内没有收获,剩余的4、5、6、7、8、9几个待勘点将依次补位继续进行勘测。

陈教授安排完任务,又与学员们商量了一下具体细节,简单开了个动员会,大家便回去收拾东西,时间紧迫,第二天一早等奈斯地产调遣的三只施工队到位,所有人即刻出发。

云衡来到院子里,像是感应到什么,抬起头看,来时的路上扬起大片沙尘,一辆越野车从里面疾速冲出,朝着这边驶过来。

车里的人刹车油门齐踩,猛打方向盘,越野车一个漂亮的漂移过弯进了基地,稳稳当当停在云衡身前。

车身带动的劲风吹得她眯了下眼,再睁眼时看清开车的是秦岭。

云衡抬手拨弄一下越野车头摇摇欲坠的大灯,副驾驶的车门瘪进去一块,车窗爆碎在座椅上,眼看就要报废了。

秦岭从车上下来,把车门砸上,瘸着腿走过来。

云衡赶紧过来扶他,秦岭摆了摆手:“没事,崴了一下,歇歇就好了。”

云衡挑挑眉毛:“你去撞火车了?”

秦岭抬手在她额头弹一下,说道:“我像是那么无聊的人?”

云衡对这话不予置评,只是很狐疑地看着他。

秦岭被她看了半天,解释说:“开车撞树上了。”

云衡笑了笑,仍是盯着他看,看得他脊背发毛。

秦岭摆了摆手往基地走:“真撞树上了,信不信由你。”

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秦岭一下把门反锁上,紧咬着的牙关渐渐松开,他强忍着腿上的疼痛,一瘸一崴的朝办公桌走过去。

秦岭倒进办公室的老板椅上,右手轻轻一勾,熟练地把医疗箱从桌底掏出来。

他找出一把剪刀,把受伤那条腿的裤子剪碎,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皮肤,上面泛着星星点点的亮光,仔细看,是碎玻璃。

秦岭咬着毛巾,把碎玻璃一块块挑出来,开始给皮肤消毒,擦药,用纱布包扎,肌肤的剧烈痛感刺激得他不停吸气。

染红了四五块纱布,终于将伤口包扎完毕。

做完这些,秦岭终于长舒口气,如释重负般缩进柔软的椅子里,平复自己的气息。

他闭上眼睛,眉毛有些微微卷起。

眼前是一片黑暗。

紧接亮起的是上午的蓝天白云。

秦岭静静坐在车里,双手轻轻把住方向盘,没有熄火。

他的视线定格在正前方一辆黑色捷达车上。

那辆车上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无名。

秦岭漆黑的眼睛默默盯住他们,像审时度势的兽,等待着随时发出致命一击。

前方有了动静。

监狱的铁门缓缓拉开,一名狱警带领着五个光头从里面走出来,挨个把他们入狱时的随身物品发下去,又拍着他们肩膀交代了几句,转身离开。

铁门拉上,五个光头开始往路边走,为首的光头凶神恶煞,骂咧咧道:“他娘的,当初让那小子害老子坐十年牢,总算出来了,哈哈哈——”

这时,一辆白色面包车从公路另一边驶来,无名乘坐的黑色捷达也开过去,停在五个光头面前。

光头们愣了下,看见黑色捷达车摇下车窗,无名那张冷淡的脸露出来,简单直接:“上车。”

为首的光头揉了揉眼睛,突然惊喜道:“嘿,这不是狗蛋吗?十年了,没想到还是你小子他娘的义气,还知道开车来接老子!”

车里,无名的脸色明显阴沉下来,他眼睛闪出锋锐的光芒:“猫仔,你再乱说话,我把你舌头割了。”

为首的光头叫猫仔,听完无名的话,当场恼了:“曹,阿迟,你是这几年混大了,瞧不起老子了?想当年老子跟着鸣海老大混时,你不过就是个小喽啰,也敢在老子面前耀武扬威?”

无名冷了嗓音说:“今时不同往日,猫仔,库尔班·鸣海已经变得更势利了,他不会管你们这些没有利用价值的人。”

猫仔还想要骂什么,无名从车窗露出半截枪口,敲了敲说:“赶紧滚上车!”

秦岭在车里看得清清楚楚,猫仔他们最终上了无名派来的面包车,两辆车扬长而去。

猫仔和十年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秦岭攥紧了拳头,一拳捶在方向盘上,随后开车尾随上无名他们。

冷静下来的秦岭变得机敏干练,不再去想那个十年前就该死的光头,他的目标是无名。

今天一大早他就守在这里,因为无名一定会来,事实也跟他想象的一样。

秦岭没有报警,不是他不相信警方,而是他认为无名远比想象中更加狡猾难缠,只要风声稍有不对,无名会立刻离开。

所以他选择一个人在这里守株待兔。

兔子的车开得极快,宛如一头矫健的猎豹穿梭在草原上,秦岭车技虽然不差,但是处于尾随的一方,路况不太清楚,距离有渐渐拉大的趋势。

黑色捷达车上,无名朝后面看了一眼,那辆一大早就停在监狱一百米外公路的越野车果然跟了上来。

无名冷冷地笑了,他现在没空去管秦岭,猫仔出狱了,当年那批价值连城的货物也就有了线索,只要能找到货,这样的大功劳再落到自己头上,然后设计干掉库尔班·鸣海,西边的人肯定会扶植自己做老大。

想到这儿,无名的手机响起来,他摁通,对方没有过多寒暄,直截了当的说道:“老大,我这边已经到位。”

无名看了眼仪表盘,心里计算一下,回道:“大概五分钟后我会从世纪大道驶过去。”

对方嗯了声,无名挂断电话。

黑色捷达车后方几十米远的地方,秦岭踩死油门追赶。

五分钟后,白色面包车与黑色捷达车转入世纪大道,后方的越野车一同跟着转弯。

下一秒,几乎是同时,从黑色捷达车过去的另一条不起眼小道上,一辆大货车加速冲出来,一路鸣着喇叭,直直地撞向越野车。

秦岭措手不及,眼看着前面失了控一样的大货车冲撞过来,他已经落下了手刹,脚踩着刹车打方向盘往一旁闪,轮胎在沥青地面上擦出长长一道辙痕,还有浓烈的橡胶焦糊气味。

砰一声,越野车横向刹停在大货车面前,大货车速度不减地朝副驾驶座撞过去,秦岭见躲不掉,顺势打方向盘,越野车在巨大冲撞力下以车头为圆心翻转了一圈,爆碎的车玻璃四处飞溅,最后车身撞停在公路中间的护栏上。

马路上到处散落着破碎的车玻璃和保险杠,大货车一个急转弯,沿着另一条路拐了进去,然后飞快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