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名片
整片白桦林像是一座沉寂的牢笼,廖无人烟,渐渐地,远处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秦岭——”
“秦老板!!!”
“陈近……”
滑雪场搜救队的人员赶过来,如刀削般整齐的树林被雪崩的巨大冲力摧残成废墟,最外围的几棵参天大树甚至拦腰折断。
云衡踉跄冲在最前方,看着面目全非的白桦树,西边日头已经落下一半,只剩红彤彤的光晕殊死挣扎,树林里回荡着两个人的名字。
她来到雪地撬倒插的位置,回头向远方的瞭望塔看去,心里计算了一下,她朝斜前方两百米的地方跑过去。
脚下积雪像流动的牛奶,她深一脚浅一脚走着,目光里,天地是雪白与墨绿交织成的油画,宛若恶魔的巢穴,扭曲而狰狞。
云衡想了想,把鞋脱下来,光了脚丫子走在雪上,脚底一片冰冷,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脚底传来更加真实的触感,雪白的脚丫像是走在云端,云衡缓缓在四周摸索着,小小的脚丫印在雪地里,连五根脚指头都格外清晰。
她吸紧了脸颊,仔细而紧张地捕捉着丛林中每一丝动静,生怕错过。
忽然,她脚掌踩在什么东西上,硬邦邦、冰凉凉,有着金属的质感。
她弯下腰从雪里把它抛出来,是秦岭的子弹头。
“吴领班,他们在这边!”云衡朝众人招手。
随后,她拼了命的在脚下这块区域往出扒雪,虽然只是普通的干雪雪崩,但依然有些地方已经凝固成块,她奋力的抠着,不知不觉在雪地留下殷红的指印。
吴领班带人赶过来,把云衡从地上拉起,吩咐手下的搜救队员迅速挖掘。
云衡欲上去帮忙,吴领班眼神制止她,说:“你的手都磨破了,在一边看着,有我们呢。”
她就在一边乖乖等着。
挖掘工作很顺利,从雪里刨出只明黄色的冲锋衣帽子,再往下就是那个失联者。
但是没有秦岭。
云衡再次慌了神,她抬起手看一眼腕表,从雪崩埋人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三分钟,距离黄金救援时间十五分钟只剩两分钟。
再过两分钟,如果再找不到秦岭的掩埋位置,即便第十六分钟把他从雪里挖出来,也再无生还可能。
云衡几乎咬破了嘴唇,她四处张望,跪在了雪地里,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双手合十,嘴里不知道念着什么。
随后,她把头放在雪地上,耳朵贴着积雪,在聆听什么,心跳?呼吸?灵犀?
没有人知道云衡在听什么。
在一片刚刚经历过雪崩的白桦林里,积雪超过一米的地方,有人妄图用耳朵突破泥土的禁制,听到来自地层深处的声音。
这场景看上去很可笑,但是在场的没有任何人会去嘲笑她,他们神情肃穆而认真地望着她,就像那些千里迢迢赶到圣城耶路撒冷朝拜的基督教徒一样,虔诚且满怀善意。
突然,云衡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指着正前方十多米的一棵白桦树,说:“那个地方,你们挖开看看!”
吴领班立刻带人过去刨开积雪,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忙活着,云衡紧张看着腕表,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十四分五十秒、五十一秒、五十二秒……
她白净的额头已经被冷汗沁满,她来不及考虑自己为何会流这些汗。
砰——
距离吴领班他们不远的另一棵白桦树下,一只拳头使尽了全部力气从积雪中砸出来,藏蓝色的棉服袖子,像生化危机里破墙而出的丧尸。
吓人一跳。
云衡先是一惊,随即眼睛亮起来,她喜极而泣,她朝着那只手狂奔过去,陡然爆发出极大的力气,将那只手的主人从雪堆里拉出来。
吴领班他们也都松了口气,秦岭冷峻的脸廓冻得发白,但双眼依旧黑澈富有生机,他牢牢地看着又哭又笑的云衡,嘴角噙着笑意:“我又没死,你哭什么?”
云衡倔强的吸吸鼻子,拿棉服胡乱擦干泪水,花猫一样:“谁、谁哭了。我是、冻得。”
秦岭脸上笑容加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平常不是挺能装小大人的嘛,演不下去啦?”
云衡跟个芭比娃娃似的呜呜噘嘴:“谁、谁装啦,我本来、就是大人。”
秦岭笑容更大了。
他说:“不哭了嗯。”
云衡站着看他,居高临下,眼尾撇着好看的弧度,又变成了那只骄傲的小狐狸。
太阳落幕之际,最后一线光明投在两人身上,他的脸廓一明一暗,虚幻在光影里,肌腱带动锁骨,格外撩人。
滑雪场的工作人员过来为他检查伤势,上下按压几下,有几处淤青,秦岭咬着牙没有吭声,他说大家先回去。
云衡主动过来搀着秦岭,当他的小拐杖,秦岭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肩膀软软的,露出来的半截脖颈肌肤雪白,柔软细腻。
像是两个合体的机器人,步调一致地往回走着,吴领班带领众搜救队员看着两人的背影,俊男靓女,珠联璧合,嘴唇露出两颗门牙,
“啧。”
一群人平安返回,滑雪场里的游客都为他们欢呼,庆祝英雄凯旋而归。
秦岭微微一蹙眉头,云衡看见,连忙让他们噤声:“嘘,英雄现在病了,需要安静,懂哦?”
众人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懂~”
失联者的朋友跑过来,见自己的朋友无恙,拉着他来到秦岭面前,语气诚恳地说:“秦先生,这次……真的十分感激您,要不是您挺身而出,恐怕……秦先生,您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什么条件都可——”
“报答就不必了,”秦岭淡淡打断他的话头,下巴朝吴领班那边努努,说,“看到吴领班身后那个工作人员了吗?对,就是无缘无故挨你一拳的那个,你去给他道歉。”
那名工作人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当时这位先生也是情急,我可以理解的。”
秦岭说:“该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事情你们自己协商就好。对了,还有滑雪场的损失,你也该承担。”
失联者跟朋友果断点头,称一定负责。
最后,那位朋友塞一张金色名片到秦岭手上,说:“大家萍水相逢,秦先生就如此舍命相救,您这个朋友我认下了。留给您联系方式,以后秦先生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哪怕是进局子坐牢,我们哥俩也鼎力相帮。”
秦岭看了眼卡片,蓝天集团,高刚。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蓝天集团是国内最大的一家武装押运公司,与不少银行和企业甚至部队都有合作。
秦岭把名片塞到上衣口袋,笑笑:“但愿不会有这样一天。”
云衡扶着他往医疗室走去,亦步亦趋,仿佛一对老态龙钟的夫妇,风从山顶涌下来,仿佛为他们歌唱。
秦岭在医疗室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太大问题,身上多是擦蹭、摔打、冰冻之类的皮外伤,攃上药养几天就可以康复。
医生给秦岭脱衣服检查的时候,云衡在一旁直勾勾地看,像只不怀好意地大尾巴狼。
她堂而皇之看着,他自然从容地让她看,不时动动胳膊,露出小臂上那截精干的肌肉,吸顶灯懒懒散散的洒光,他的侧脸很朦胧,又清晰可见,比暖阳还暖。
如此明目张胆地撩拨,划拉得她小心肝嘣嘣跳,她垂涎三尺。
房间里安安静静,只有医生擦拭伤口敷药时金属器械的叮当撞击声。
上完药,秦岭让云衡扶着,他谢绝了所有人的善意挽留,执意回到营地,自始至终从容不迫,气势隐隐恢复起来,举手投足皆得体到位。
回到营地,天色已经黑透,两顶灰蒙蒙的小帐篷若隐若现,秦岭那顶黑帐篷几乎要掩身进黑夜,云衡走过时险些一头栽进去。
“小心点,不要踩了我的帐篷。”秦岭拉她一把。
云衡讪讪,扶着秦岭进帐篷。
秦岭坐下,轻咳一声,吸引过来云衡的注意力,他指了指堆在门口的一坨东西,眉毛抬抬说:“会生火吗?”
云衡走过去看,发现这坨东西是碎木柴和干草。
她食指跟拇指掐着下巴,若有所思的嘀咕说:“不会。但我可以学。”
秦岭很明显地笑出声,说:“我相信你能学会的。”
云衡收到对方夸奖,比小学生收到班主任奖励的小红花还高兴,她弯了眼睛像月牙,抱起柴禾就要出去点,被秦岭叫住。
“等等。”
“怎么了?”云衡回头问。
“抱远一点儿。”他说。
“为什么?”云衡有些不解,“夜里不会冷吗?”
秦岭:“……”
他不好意思说怕你把帐篷给点了。
他说:“柴禾烟太大,容易一氧化碳中毒。”
云衡恍然大悟地哦了声。
云衡掀开帐篷出去,来到十多米远的一个背风坡,找到小铲子埋头捣了捣,刨出一个坑,又捡来几块石头垒在四周,做了个简易的炉灶。
秦岭在帐篷里懒洋洋看着她,翘起二郎腿,像爷爷看着调皮捣蛋的孙女和泥巴玩。
云衡抱着木柴跟干草塞进去,拿铲子拱了拱,弄得像个巢,看了一会儿,她苦巴巴的回头看秦岭:“就这点柴禾,不够我们烧的呀。”
秦岭下巴抬了抬,朝远处努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