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雪崩
无人机取过来,秦岭操纵着遥控器升起来,领班抱着平板打开监控页面,上面清晰地显示出无人机摄像头下的广角视野。
秦岭一面看着平板的画面,一面取消无人机上的安全系数设置,确保无人机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大速度找到失联人员。
屏幕里,目光所及都是一片白雪,北面山坡是一片白桦林,失联者不会到那里滑雪。南面山坡属于风向,滑雪下去比较困难,唯一的可能就是东西向的山脊。
无人机迅速从东向西滑行,四只机翼嗡嗡转着,像铁甲钢拳里来自未来纪元的超级机器人,它冷厉而又专注地检索每一块区域,天地间仿佛宁静下来,奶酪一样的山地里只剩它的声音。
五分钟过去了,平板上依然没有什么变化,所有人的呼吸也都越来越急促,随着时间的流逝,天色已经渐渐变暗,如果在天黑前确定不了失联者的位置,那么他将被活活冻死在雪山的夜里。
云衡已经赶过来,大体了解事件的走向,她紧张看着秦岭操纵遥控器的双手,说:“人看雪地的东西极容易被雪盲症迷惑,看到了东西也会忽略掉,如果利用超视距和超低空飞行,或许能有一线希望。”
秦岭回头看她一眼,眼眸黑而深:“你也懂飞行器?”
云衡说:“我在部队大院长大的,当然知道。”
她又补充说:“不过,目前国内除了那些顶尖的无人机团队,就只有特种部队才具备这种专业技术。”
刚说完,她看到平板上的画面陡然一沉,无人机像是跌落下去,但是画面更加清晰,飞行高度降了一大半。
她愣住:“你这么厉害?”
秦岭死死盯着平板,面无表情地说:“就是这么厉害。”
超低空飞行,顾名思义就是让飞行器在离地面极低的地方活动,而超视距飞行是指在飞行器超出人的肉眼视线范围后,由飞手凭借丰富的飞行经验以及平板雷达界面操控飞行器继续活动。此时秦岭操纵着飞行器驾轻就熟,让很多人心里都有了些底气。
飞行器已经出发十分钟,在海拔三千米的雪山上,气温骤降,环境恶劣,电量消耗更加严重,眼看还有几分钟就要坠机的时候,平板上出现一只滑板,附近有明显擦坠痕迹。
“那是我朋友的滑板!他就在下面,快仔细找找!”刚才被秦岭呵责的朋友激动喊起来。
秦岭不动声色地操纵遥控器让无人机在周围搜索,嗡嗡的机翼声几乎要将地面的积雪吹起,终于,一处被雪埋住的地面露出个人脑袋,他使劲挥着手,嘴巴开开合合,又蹦又跳,像只滑稽的猴子。
失联者站在雪地上大声地喊:“喂!我在这里呢,快点来救我!嘿!看这里——”
声音传递出去,重重回响在周围雪山的壁崖激荡回来,一串串声波来回地邮递,山体微不可见地震了一下。
滑雪场里,无人机近乎摇摇欲坠,电池接近百分之零,秦岭狠狠地把遥控器摔在地上,骂了句:“草,蠢猪!”
云衡正想过来问发生什么,这时,听见远处山顶上炸雷似的响了一下,脚下地面剧烈的晃动,耳朵里全是轰轰隆隆的声音。
“雪崩了!”领班最先反应过来,赶紧拿出对讲机,“搜救队迅速撤离,搜救队迅速撤离!”
滑雪场里很多人都惊慌失措起来,以为是发生地震了,领班通过扩音喇叭告知众人是远山的一处雪崩,不会危及到滑雪场,请大家保持镇定。
人们的情绪逐渐稳定,但失联者的朋友却又发了昏,他揪住身边每个工作人员的衣服问:“我朋友怎么办,我朋友怎么办?你们去救我朋友啊!”
此时,领班手上的平板画面一黑,无人机坠落下山崖,彻底坠毁,屏幕上最后一串坐标是在滑雪场北方,离雪崩地点很近。
但是没有人理他,领班心情也很不好,他阴沉着脸打开朋友的手,怒道:“雪崩了,你的朋友还怎么救?难不成你要我的搜救队员都过去送死吗?他们是搜救队,不是敢死队!”
领班知道,这次出了事故,滑雪场的生意基本凉了,他怒不可竭地说:“我们一次次的提醒你们这些游客不要离开安全区,不要离开安全区!可你们呢,一味地寻找刺激,像蛾子一样专往荒山野岭钻。
结果呢,出了事情找搜救队,人救回来了还好,那是理所应当的。可救不回来呢?脏水全都泼在我们身上,说我们无能、废物,谁来可怜可怜我们?我们的搜救队员就不是肉做的?你们这些游客可不可以给我们一些尊重!”
朋友痛哭流涕,他没了话说,千错万错,都是他和朋友的错,此刻遇了险,没有人能为他们豁免。
秦岭拉了拉领班的胳膊,说:“给我一只雪地撬。”
云衡惊恐地看他一眼,说:“秦老板,难道你……”
秦岭扭头朝她一笑,这一次像冬日暖阳一样:“我去救人。”
我去去就回。
云衡着急地喊出来:“雪崩不是闹着玩的!”
秦岭脸上笑容更深,带着一丝难以抗拒的决绝,他说:“我会回来的。”
云衡嘴角有些委屈而难过的瘪下来,不断往下弯:“可是……万一回不来呢?”
他走过来摸摸云衡的脑袋,握住她的后脑勺,说:“那你把我的尸体送回罗布泊。”
秦岭踏上雪地撬,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右手举起在脑后,摆了摆,随后,一骑绝尘。
远处山坡上,积雪一股脑儿的向下翻滚,如同一条白龙,气势磅礴的压过去,遮天蔽日,隆隆作响。
滑雪场的游客们第一次见雪崩,叹为观止,不少游客掏出手机录视频拍照片,然后发到网站上跟朋友分享这一奇景,朋友们点赞、转发。
对他们而言,这场雪崩只要不会威胁到自己,随便往什么地方去都行,哪怕山下有一个世代繁衍的村落也无关己身。
也没有几个人会关心刚才那个滑着雪橇冲出去的男人做什么,这场雪崩,只是他们此次旅途的调味剂,给旅途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而已。
或许明天的头条上,出现天山雪崩的新闻,两人意外死亡,然后他们这些‘见证者’在网上列出几张可怕的雪崩照片,点支蜡烛烧支香祭奠一下不幸遇难者,随后,各自回到正轨。
这些不幸遇难者,与他们又有何干?
云衡看着秦岭身影逐渐消失成黑点,她摸出手机来,却发现已经没电了,她又找旁边的人借手机打电话,可是那人忙着录视频,极不耐烦地将她推走。
云衡接连被推了几次,有些绝望的看着他们,吼了一声:“不要再拍了!你们打电话报警啊!会死人的!”
滑雪场瞬间安静下来,终于有人反应,给警察、消防队、医院打了电话。
云衡扭头去滑雪场的瞭望塔,领班他们早早上去,用望远镜密切观察着秦岭的状况。
云衡走上去,眼睛红红地,领班问她怎么了,她什么也没说,要了一个望远镜,朝北面的山坡看过去。
雪崩是所有雪山都会有的地表冰雪迁移过程,它们不停地从山体高处借重力作用顺山坡向山下崩塌,崩塌时速度可以达20至30米每秒,随着雪体的不断下降,速度也会突飞猛涨。
一般12级的风速度为20米每秒,而雪崩将达到97米每秒。
北面山坡上,一个黑色的小点在飞速移动,秦岭踩在雪地撬上飞速移动着,北面山较南面要低出几百米的海拔,而失联者就在这片区域,一旦被雪崩盖住,永远无法逃出生天。
背后轰隆隆的雪崩如溃堤的洪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秦岭,瞭望塔上云衡捏紧了拳头,她祈祷着雪崩慢一些,再慢一些,可是雪崩的速度有增无减,她一个人的渺小祈求,又能感动得了谁?
“得想点办法才行,不然,被雪崩追上是早晚的事情!”
秦岭飞快地向前滑行,两边的事物如流水般闪过,他舔舔牙齿,感受着后背愈发清晰的冷冽感,拳头越攥越紧。
雪崩越逼越近,突然,秦岭看到前面的东西,他精神一振,飞速的朝那边滑过去。
轰——
远方,望远镜里,云衡看到那个不断滑行的黑色小点被身后大雪盖了进去,像是贪婪的雪兽张开巨口,吞没一切。
“秦岭……”云衡咬破了唇,绝望地看着那里。
雪浪迸溅在岩石上,像是一朵朵盛放的花,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岩石磕断,那一瞬间,白茫茫的雪雾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冲出来,如离弦之箭。
秦岭的雪地撬借着断崖处的岩石高高跃出去,在空中滑起一道弧线。身后,是吞噬掉半座山的疯狂积雪。
他一跃而起,脚底踏着雪地撬,那一刻被黄昏和雪光照亮得他的挺拔身姿,牢牢凝固在她的眼睛里,牢牢定格在她不灭的记忆中。
“他没事。”云衡大大笑起来,她眼角噙着亮光,拳头渐渐松开,“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瞭望塔上的人都松了口气。
雪地撬砰地落地,又疾速向前滑行,秦岭眼角看到了那个呼救的失联者,他矮声骂了句脏话,随后,朝他冲过去。
“你们终于派人来救我了!”失联者兴奋地挥着手,脸色冻得发白。
秦岭没搭话,借着雪地撬滑行带动的惯力一把将他箍起,扛在了肩上,他骂:“雪崩了,你他妈不赶紧找地方躲,站在这里等死吗?”
失联者被扛在肩头上下颠,呜呜咽咽说着什么,秦岭懒得听他解释。
雪地撬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速度陡然减缓,秦岭骂了句:“可恶,坚持住啊,再撑一会儿就要到了啊!”
身后,漫天的雪浪再次席卷过来,像是一张渐渐铺开的渔网,伴着落日的余晖,雪幕映着火红一片,轰地砸下去。
“快逃啊——”云衡拳头捶在瞭望塔的栏杆上,马尾被风吹得扬起来。
“加油,加油啊!”很多人都开始为秦岭加油鼓劲。
突然,雪浪带着雷霆之势砸在了望远镜里那两个黑点身上,黑点被巨大的力道撞飞出去,云衡怔怔看着他们,看着他,眼睛红起来:“不要!”
雪崩逐渐停下来,两个被撞飞出去的黑点早已看不见人影,厚重的积雪覆盖一米多深,望远镜唯一可以看见的地方,倒插着一只雪地撬。
雪地撬前方,林木俊秀,火红的树冠映着夕阳,一片横纵笔直的白桦林拦住了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