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苏夏
头顶的天空是墨绿色的，没有云、没有太阳，却有光。仔细打量下，墨绿的天空其实是一片平整的水幕，悬挂在万丈高空，从地上望去，水幕之中深得令人胆寒，幽幽绿绿的，极深的地方散开一缕缕光线，这些光线呈扇面聚集到一处，浮在水中像是一枚温吞吞的水煮蛋。
从水幕深处透出的光，并不能照亮地上世界，真正照亮了这一派洞天的，是水幕底部贴上去的那一层光幕。光幕更像是一个气泡，将天空中流动的水幕装在了其中，鱼群游曳，流光溢彩，着实妙不可言。
地下一片地势很高、堆着许多石柱的草坡上，有两个十二、三岁模样的男孩，正背靠着背，仰着脑袋望天上的鱼群。
他们身上都穿着样式原始的衣服，是由许多兽皮和粗麻缝制，特别惹眼的是左肩上缝的野兽头骨，再加上亚麦色的皮肤、凌乱细碎的短发、以及炯炯有神的目光，显得这两个少年虽年纪尚小，却朝气蓬勃、野性十足。
然而就在他们入迷地观望时，草坡下方的小路上却传来了声音。
其中一个男孩立即竖起了耳朵，连忙猛推另一个人的肩膀，腰板一挺便坐直了身子，接着随手搬起一块巨岩，顶在了脑袋上。
他旁边的家伙反应过来，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凌空一个空翻，左手三指撑地，整个人居然倒立起来。
片刻后，斜斜的草坡上便冒出一个人来，看模样比这两个男孩大上好几岁，已是一个魁梧的青年。
青年人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这两个小鬼身上，仔细打量了半天，又扫了扫他们脚下的那片草地，沉吟了片刻，似乎在酝酿情绪。
“苏律、苏河。”
两个男孩作心无旁骛状，并不理会。
“……想不到你们今天这么用功，身为前辈的我，非常欣慰。”
仍然没有回应，而头顶巨岩的少年脸色已有些发红。另一个三指撑地的少年，甚至这么长时间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青年人嘴角勾起了一抹狡黠的笑，他不再开口，直接走到两个小鬼身边，抬起双手，分别伸出一根手指，看似轻轻压在了两个男孩的腰部和头顶。两个小鬼顿时脸色一沉，绷直的胳膊都有点发抖，青年人看在眼里，脸上的笑容更和蔼了，然而指头却看似轻轻地摁了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
噗通——
“哎哟！”倒立的男孩第一个撑不住了，胳膊上的力气一松，整个人一个倒栽葱趴在了地上。另一个男孩人小鬼大，一看同伴不继，自己一甩头上的巨岩，也赶紧投降。
青年人不动声色地笑着，收起了自己的两根手指。苏律、苏河两个小鬼从草地上爬起身来，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然后一起朝青年人怒目以对，语气里带着斥责道：“苏幽哥哥，你捣乱！”
苏幽，也就是刚才的青年，脸上作出严肃的神情道：“两个臭小子，我还没开口，你们反倒抢着先倒打一耙！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之前在干什么？”
两个小孩儿脸上有些微红，眼神也显得心虚，嘴里却还兀自在抵赖：“我们之前......就是在修炼嘛！”
“是吗？可你们的身上是干的。”苏幽冷笑。认真修炼的人，总不至于连汗都不出。
苏律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苏河却脑子转得很快，立马解释道：“那是因为我们在练习”火域”！你忘记我们已经到了入境阶后期，可以点燃灵火，施展火域！”
苏河撒这个谎的时候，忘记自己正站在一片草地上。话一说完，便意识到哪里不对，见苏幽正一脸看白痴的表情，低头一看突然恍悟，脸色顿时窘得通红。修炼火域，草地上怎么可能没留下焚烧的灰烬。
苏幽叹了一口气，呵斥道：“你们也知道现在是突破灵阶的关键时候，居然还这么偷懒！在你们这个年纪，我已经到显境前期了！”
两个小鬼一脸不高兴，两条眉毛挤成了一条，撅起嘴小声嘀咕着。
“你们在嘀咕什么”苏幽道。
苏河连忙闭嘴摇头，脾气最倔的苏律却大声嚷嚷道：“既然你都知道，身为代课老师，为什么一整天不见人影，为什么这时候才过来？”
苏幽一愣，连忙搪塞道：“我……我有些私事......你们两个小鬼懂什么！”
苏河立即得意地笑道：“我们当然知道！”
苏律嘿嘿笑道：“你去找柔然大人了！你为什么总爱围在柔然大人身边转！难不成你喜欢柔......唔！”苏幽听着心里咯咚一声，连忙捂住小鬼的嘴，不让他说出来，低声急道：“你瞎说什么！造谣生事是要挨鞭子的！”
一旁的苏河大叫道：“我们才没有胡说！这可是苏夏哥哥告诉我们的！”
苏幽眼珠子一瞪，显然一副又惊又怒的表情，沉声道：“你......你说什么？”
苏河一见苏幽这幅表情，他性子有些软弱，顿时闭嘴不敢开口了。反倒是苏律趁机挣脱，显然他没什么眼色，张嘴便嚷嚷道：“苏夏哥哥说：”苏幽这个混小子，整天像只苍蝇一样围着柔然......大人打转，不知道在打什么歪念头，我和他是要好的兄弟，不能看着他走上歧路，有空了要好好教育教育他”。”
苏幽沉默了。
他知道所谓的歧路是指什么，两个小鬼当然不懂，还以为他当真在干什么坏事。歧路，有时是一条没有路的路。他心里涌起了一丝苦涩来，脸上却保持着镇定，嘴里挖苦道：“苏夏啊苏夏，你连带徒弟的事情都让我代劳了，不知道你小子什么时候能“有空”？”
苏河突然问道：“对了，苏夏哥哥什么时候能出来啊？”
苏律掰起手指算，嘀咕道：“快一个月了吧，应该没几天了。等苏夏哥哥出来，我们就不用让这个偷懒虫教了。”
苏幽冷笑道：“恐怕你们的算盘要落空了，你们以为苏夏能按时被放出来？”
苏河蹙着眉道：“一个月了，家主的气也该消了吧。”
苏幽继续冷笑：“你们还不了解他？我听说他被关在石湖里，一个月没吃没喝，整天和那些石头打架，这要是放出来，他不把家主骂个狗血淋头？骂完不得继续关进去？”
苏律和苏河面面相觑，他们对苏夏哥哥的脾气也很熟悉，一时竟无法反驳。
苏幽说道：“所以嘛，等他出来的时候，我们最好把他绑起来拖到深山老林里，等他骂完了再放他回来。”苏幽说完还有些得意，让人不得不怀疑他这个计划的动机。果然两个小鬼都面色古怪，苏幽瞟了他们几眼，道：“你们怎么了？我们这样也是为了他好啊，难道你们愿意看着他再被关一个月？”
苏律摇了摇头，问道：“我们三个能撂得过他吗？”
苏幽顿时愣在了原地。
苏河道：“你一个显境后期，我们两个入境后期，会被他吊打的。万一他见我们动手，以为是家主派人来收拾他，把我们绑起来了怎么办？”
苏幽也想到了这一点，挠了挠头道：“不至于吧？我们可是兄弟啊，你们还是他的徒弟......”不等他说完，苏律已经抢着道：“他平时罚我们的时候，可没和我们讲过什么师徒情分！”
苏河两手一摊，道：“所以我们是不会和师傅动手的，但我们会在旁边躲着给你加油，看你怎么被他吊起来打。”
“你们！”
三人的谈话忽然中断了，因为他们看见草坡下方的羊肠小径上，不知何时忽然出现了一个人。有风如浪，激起草坡上一层一层的涟漪，竟仿佛是那个人带起了风尘，风尘吹过破碎零星的石柱，卷上了碧绿的天空。
苏幽、苏律、苏河低下了头，远远朝着那个人俯身行礼。
那个人也远远侧目望了一眼草坡上的三人，离得太远，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然而苏幽等人还是能感觉到，那人那双鹰眼透过空气逼来的怒气。他们勐地一个哆嗦，心里惊惧地想着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了那个人。
幸亏那人只看了一眼，便转头继续走自己的路，他身上散发的气场，也随之远远消散了。
苏律、苏河两个小鬼长长吁出一口气，抬头一看，却见苏幽愣愣在原地，心里便有些得意，心想原来苏幽就这点胆子，还不如两个小孩子。
他们喂了一声，苏幽勐地回过神来，低头打量着他们。
苏律装出一副安慰人的样子，道：“小苏幽别害怕嘛！家主他老人家只是看上去比较凶而已，其实他私下里对我们可好了。”
苏幽眼中精光一闪，看出两个鬼事精在想些什么，竟然没有生气，反而蹙着眉头道：“你们想错了，我要是那么怕家主，怎么敢去......”他勐地顿住话头，意识到说偏了，甩了甩头，继续道，“呸呸呸，我的意思是，我刚才在想，我们在这里聊天，应该不至于惹得家主他老人家不高兴吧？”
苏河摇头道：“这里又不是禁地。”
苏幽追问道：“所以他为什么那样盯着我们，他似乎是在生其他事情的气。你们说，现在这么太平，有谁能惹出家主这么大火气？”
苏律、苏河异口同声道：“除了苏夏哥哥，还能有谁？”他们说完大惊失色，“该不会是苏夏哥哥气昏了头，和家主打了一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