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技惊灵鸟
接下来，秦怀玉先照常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微调素弦，拇指按宫商，小指试徵羽，他的动作是那么地轻柔、流畅、连贯，看得周围的考生都目瞪口呆…
秦怀玉做完了考核前所有的准备工作，才气定神闲地四下环顾，只见这儿花木扶疏，蝶飞燕舞，亭台假山，水榭莲池，应有尽有，不由得心想：今年的鉴琴大会，选择在这后花园举办，倒真是别有一番韵味呢…
不多时，炉上插着的最后一炷香，已燃到尾根，火星一闪而灭，化作灰烬随风滴落。
旁边值守的小卒，忙换上新香，用火折子点着。
监考官郭子阳快步走到考场中央，清了清嗓子，启口道：“诸位考生，吉时已到。本官宣布，太霄国第十届鉴琴大会第八场考核，现在，正式开始！”
话音刚落，场边顿时爆发出如雷掌声，久久不能停歇，秦怀玉也跟着乐呵呵地鼓起了掌…
他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的比赛，心里又是忐忑，又是好奇…
其实，每场鉴琴大会的开场白，本都是由主考官来讲，可是那严政似乎提不起精神，懒得动嘴皮子，便将这活撂给了郭子阳。
郭子阳挥了挥手，身后两个待命的侍卫，便抬来一张四尺见方的木牌。
牌上贴着黄榜，用一方黄巾掩盖。
榜上写的，自然便是考题。
“切记：本场考试限时一炷香，逾时不侯，违纪作弊者，成绩作废，永不录取，请看题…”
郭子阳讲完规则，拈住黄巾一角，将它飞快掀下…
各考生纷纷扯长脖子，睁大眼睛，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向黄榜聚集…
黄榜上的考题，露出来庐山真面目。
榜上，只题了三个篆体黑字：喜悲诀。
大家瞧了，霎时傻了眼，简直好像坠入五里烟雾之中…
这考题，既非琴谱残段，亦非绝世曲名，与平时考核题型可谓是大相径庭。
更何况，这考题出得也颇为古怪：喜与悲，乃是人生两大极端情绪，彼此矛盾相克，又怎可共协琴音？
这，自然也出乎了秦怀玉的意料之外。
只是，他不同于其他人的焦躁与抱怨，而是很快冷静下来，一双凤目重瞳，目不转睛地盯着“喜悲诀”这三个字，就好像是蚊子盯在了血上，心里在悄悄地琢磨着…
考场里很快骚动起来，就像是一锅煮沸的粥。
大家都想得焦头烂额，抓耳挠腮，有几个不耐烦的，已经开始发起了几通牢骚…
香，已燃过半，却没一人开始动手抚琴，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哎…”严政忽然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依旧冷冷淡淡，似乎还更带着些失望的意味。
正当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之时，蓦地，一连串“叮咚”的妙音，骤然响起。
琴声袅袅，随着微风轻轻传送过来，人耳乍听，有如醍醐灌顶，心旷神怡，颇为享受…
大家陆续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只见此时此刻，秦怀玉微阖双目，春风满面，七弦动处，运指如飞…
在他指下发出的琴音，有如情人间的蜜语，回旋耳畔，轻柔细腻，音韵更是欢快，使闻者无不心花怒放，顿生“鸾凤和鸣”之感。
秦怀玉的唇角漾起幸福的笑容，脑海深处，随着琴声的扩散，一直在反复放映着苏雅那动人的眉梢眼角、那诱人的一颦一笑…
只是，当弹到高潮之处，音律，却又倏尔转为凄清悲凉，曲折婉转，隐含有“萧郎陌路”之感，启人哀伤，刺激着泪腺神经…
就连秦怀玉自个儿，也不免开始难过起来，两行清泪，滑颊而落，他只觉腮上冰凉，不知不觉腾出手，用袖子拭了一下…
这时…
严政把左手放在膝上，右手撑起下颏，静静地聆听着。
他那双紧皱的愁眉，逐渐开朗起来，有如止水的面容上，也突然起了一阵惊奇的变化。
这变化，正如投石入水，水漾起圈圈涟漪，涟漪渐渐扩大…
后花园里安静极了。
除了秦怀玉的琴声之外，再无其他的杂音，世间的万物，仿佛已在这瞬间变成了静止的。
不可思议。
天上的云忘了走，地上的河也忘了流，花园里的人，也只静静地做个倾听者，他们的嘴巴虽大张着，却连半句赞叹的话也说不出，似乎实在不忍自己粗鄙的嗓音，去破坏这娓娓动听的…
高潮迭起，又很快退去…
尾声，也越来越接近…
这时，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大家忽然听到，不远处的花树间，竟然传出“呼呼”的振翅之声，接着，密密麻麻的上百只灵鸟，从枝梢上争先恐后地飞出，嘴里啾啾唧唧地啼叫着…
有画眉、喜鹊、鹦鹉…
有红的、绿的、黄的…五色斑斓。
更妙的是，还有一对儿翠羽鸳鸯比翼齐飞，看来俨然是一对人间仙侣…
它们伴随着琴曲的旋律，在秦怀玉头顶上一齐盘旋不休，宛若画境…
秦怀玉也很惊奇，他虽不懂鸟语，这些鸟儿，却似乎已成了他的知音，不但听懂了琴声，更深刻领受到了其中的悲欢离合…
喜时，灵鸟的双翼，扑哧得欢脱，悲时，灵鸟的啼声，变得尖细刺耳…
秦怀玉微微一笑，信心倍增，抚起琴来，感情愈加投入…
不多时，琴声戛然而止。
曲虽终，鸟儿却没散去。
只见，它们从秦怀玉的头上斜斜飞落，敛翅栖在他的肩头，落在他的指尖，停在琴案，停在那蚕丝般的琴弦上，似乎犹在回味那绕梁余音…
秦怀玉睁开了眼，却没有动，他实在不愿破坏这和谐而奇妙的一幕。
直到鸟儿陆续飞归暖巢，他才抬起头，目送它们消逝，似在珍重再见…
“古有瓠巴鼓瑟而游鱼出听，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如今，这名考生拨弦竟百鸟倾巢，穷自然之妙，参造化之奇，毫无挑剔，真是不可思议呀！”严政不知何时已走到秦怀玉的身边，抚掌大笑。
“大人，您过奖了。”秦怀玉连忙扬袂起身，单膝跪地施礼。
“敢问阁下大名？”严政那紧绷着的脸，因为笑而松弛了三分。
“草民秦怀玉。”秦怀玉低头道。
“哦？秦怀玉…好耳熟的名字，本官没记错的话，去年才英大赛的冠军，也是你吧？我见你琴技一流，天赋异禀，可惜却是泥里明珠，这，岂不屈了才？”
“回大人，草民才疏学浅，怎敢当得起‘明珠’二字。”
“在本官面前，你不必过谦。”
“是。”
严政满意地点了点头，耐人寻味地凝视着秦怀玉，继而，他转过身去，面对其他各位窃窃私语的考生，说道：“诸位，可还有谁愿意挑战秦怀玉？”
大家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在秦怀玉的身上，其中，夹杂着诸多复杂的情绪，有羡慕，有震惊，更多的是羞愧…
严政犀利的目光，往众人脸上一扫，正色道：“既然无人挑战，那我便判秦怀玉为本次考核的胜者，大家可有异议？”
大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接着纷纷摇了摇头，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们没有异议。”
“好！”严政露出久违的笑容，要知道，近百年，每届鉴琴大会举办效果一次比一次差，修琴的人才极为稀缺，能入他眼的更是凤毛麟角，尤其这一届，前七场考核没有一人能达到标准，直至观赏了秦怀玉的惊艳表现，才总算让他心头一宽…
严政把秦怀玉唤了过来，背负双手，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考生秦怀玉听命！”
秦怀玉连忙伏身拜倒，“小生恭听旨意。”
严政沉声道：“本官现在决定，录用你为大内三品琴丞，不知，你可愿意？”
“真…真的？回…回大人，能有幸入宫授课，乃是小生前世修来的福缘，小生自然求之不得…”秦怀玉惊喜交集，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