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信物
“既然如此…”
严政话音微顿，向郭子阳懒懒地递了个眼色。
郭子阳会意，连忙哈着腰，将早就预备好的裱金卷轴和毛笔一并呈上。
严政慢悠悠地展开卷轴，拿起毛笔在空白处填上了秦怀玉的名字，并盖好戳记。
“秦怀玉，你先行回家候命，切记：这幅卷轴内含天机，万万不可泄露，你暂时也莫要拆看，三日之内，自然会有太乐寺的侍卫，前来迎你赴京上任…”严政将卷轴递给秦怀玉，千叮咛万嘱咐。
“是，草民谨记于心…草民多谢大人恩典。”
秦怀玉万分欢喜地捧着卷轴，双手由于太过激动，而颤得就像朔风中的莲瓣。
“恭喜，恭喜啊…”旁边的各位考生，瞬间潮水般向秦怀玉涌了过来，纷纷拱手道贺。
大家亲眼目睹了秦怀玉那一幕技惊百鸟的奇象，无不挑起大拇指，由衷钦佩…
“承蒙诸位琴友相让，小生受之有愧，受之有愧…”秦怀玉忙一一拱手谢礼。
他嘴上虽说得如此谦虚，心里早已甜得仿佛一脚跌进了蜂蜜里似的。
“诸位…”严政这时候发话了，大家忙转过身去，分散站立，认真听讲。
“我宣布，经过八场考核的选拔，本官最终钦定，太霄国第十届鉴琴大会的冠军，正是108号考生秦怀玉！”他说这番话时，脸上虽仍木无表情，但眼神中，却充溢着赞赏之色。
“好！”大家喝起了彩，热烈地鼓起了掌。
“承让，承让…”秦怀玉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向四面作了罗圈揖。
“本届鉴琴大会，既已决出胜者，考核便告圆满结束了，大家，这就散了吧。”严政挥了挥手，原本下垂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些弧度。
“是，大人。”三十六名考生们，一齐躬身行了礼，陆续离开。
不消片刻，便已走得零零落落…
之后，严政也遣散了侍卫以及监考官郭子阳，偌大的后花园里，就只剩下他一人背负双手，孤立原地，像是在等候着谁。
蓦地…
灰蒙蒙的光线里，冉冉出现了一条模糊的人影。
这人影，来得无声无息，宛如地底涌起的幽灵。
“师父，您来了。”
严政眼角动处，已经认出来者，脸色陡变，忙俯身行礼。
“嗯…”回应的声音虽低沉平板，但却中气十足。
话音刚落，古树下，便缓缓踱出一个面相清癯的白袍老人，枝叶已将他的须眉染成碧绿。
他那一张脸，却是黄渗渗的，仿佛大病初愈…
“结束了？”老人背负双手，问得有些漫不经心。
“是。”严政垂首。
“咳…可有谁通过？”老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回师父，有一人。”严政的瞳孔亮了一下。
“哦？他叫什么名字？”老人单薄的病躯忽然一震，宛如秋叶被山风刮动。
“秦怀玉。”
“嗯？姓秦？！”老人那安详而宁静的病容上，忽然有了无法形容的光彩，“怎…怎么会如此巧合？莫非…”
老人突然正色道：“政儿，即刻派几个精明的侍卫前去跟踪此人，无论如何也要彻查他的底细…咳…”
“是，师父。我这就命人去办…”严政拱手告辞，快步退出。
“难道这就是天意？吾辈族人果能逢凶化吉，渡过百年大劫？”老人呆呆地立在原地，望着苍穹投下的最后一线残阳，喃喃自语…
洞门外。
伴随着欢声笑语，大家鱼贯而出，有几个与秦怀玉交谈甚欢的，一路上直呼相见恨晚，彼此请教了住址之后，才与他拱手告别…
仙儿是个急性子，早就等得头发都快秃了，这会儿见少爷总算出来，忙跑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衣袖…
秦怀玉的脸上，依稀可见斑斑残存的泪渍。
“少爷，你…你怎么还哭了呢？难道是那几个考官欺负你了？！”仙儿吃惊地望着他的脸，就好像突然看见他鼻头上长了朵喇叭花似的。
“没事，你多虑了…走吧。”
秦怀玉苦笑一声，将脸上的泪随手一擦，放在唇边浅浅地尝了尝。
原来，泪是咸的…
当秦怀玉弹奏“悲”曲段时，一时感同身受，哀难自抑，眼泪跟着不知不觉地簌簌流落。
现在，秦怀玉细细咀嚼这泪的余味，顿觉一丝那么浓、那么黏的苦涩，瞬间袭上心头。
他忽然觉得好害怕：害怕有那么一天，小雅会离开他的身边，那份经过岁月考验而建立起的感情，会遭受动摇而渐渐坍塌…
“不可能的，一定不可能的…”
秦怀玉拼命摇了摇脑袋。
他实在不敢再想象下去…
……
……
三日后。
破晓。
天刚蒙蒙亮。
东方渐渐浮现出了鱼肚白。
轻纱飞舞般的晨雾，弥漫着坳谷，曙色已悄悄染白窗纸，桃花坞里，也渐渐响起了鸡啼…
忽然，听琴庐外，一阵少女的娇呼声响起，顿时就盖过了鸡啼：“少爷，少爷！”
屋里，睡梦中的秦怀玉，立即被这一声声的咋呼吵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每个人起床时，火气总比平时大些，尤其是在被别人吵醒的时候。
但秦怀玉的起床气纵然再大，也从来不忍对女孩子发脾气，尤其是面对眼前这个欢喜得就像只百灵鸟的女孩子…
“怎么了？仙儿…”秦怀玉的语气仍然很温柔，脸上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
“少爷呀，奴婢这儿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仙儿还没说完，已银铃般娇笑起来。
“哦？什么消息啊？”秦怀玉挠了挠腮上的痒，坐直了身子。
“是小雅姐姐，她…她约你在谷里第八排第八棵桃花树下相见。”
“真的吗？”秦怀玉高兴得从床上跳起，略显失控地摇晃着仙儿的香肩。“她真的约我见面？”
“奴婢怎敢欺骗少爷，她就在那里等你…”
话音未落，秦怀玉已甩开步子，夺门而出。
此时此刻，他恨不得自己可以生出一对儿翅膀，立刻飞到那儿去…
秦怀玉一路飞奔到坳谷，从第一排树依次数到第八排，果然在第八棵树下，远远的望见一条高挑的红影。
这时候，苏雅正背对着他，静静地伫立在树下，披肩的长发随风飘扬。
花光与人面相映，桃花虽美，却远不及人艳…
“雅妹！”
秦怀玉跑过去，从背后环抱住她的粉颈：“几日不见，如隔三秋，雅妹，我好想你…”
苏雅娇躯微震，慢慢地转过身子，伸出食指封住他的嘴唇：“玉郎，你不用说，我都知道…”
她春葱般的玉指隐隐轻颤，花蕾般的樱唇，几次翕动，却欲言又止…
“雅妹，你…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秦怀玉忽然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苏雅摇摇头，没有说话，而是将左手一摊，她掌心上的一枚玉钗，便立即跃入了秦怀玉的眼帘。
那玉钗，石榴花纹，由红珊瑚雕成，散发出刺目的宝气，少说也可值个千两银子…
“雅妹，你，你这是何意？”秦怀玉大讶。
“玉郎，这是我送给你的信物。你今日就要去宫里，我们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
苏雅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两条鸳鸯绶带，系在彼此的胳膊上…
她那覆在手背上的白绫，不时波动，不知是因为风在吹，还是因为她的手在抖…
“如此贵重的玉钗，我如何受得起…”秦怀玉看了看玉钗的成色，连忙摆摆手。
“不…玉郎，你，你一定要收下…不然，我无法心安…”苏雅的脸色有些苍白，腔调也略微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