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过犹不及
待到刘启下了朝,乘了御辇晃晃悠悠回了甘泉宫暂做歇息,屁股还未坐热,便有内侍来报,说是栗夫人此刻正在殿外求见。刘启心知栗夫人定是为了栗芳一事而来,愁眉苦脸说了声“宣”,抓紧时间揉揉脸捏捏嘴,捶捶胸顿顿足,做好了承受无休止的唠叨的准备。
栗夫人人还未至,那哭哭啼啼的声音便如刺耳魔音般穿堂过室,轰击着刘启的耳膜,刘启下意识想要堵住耳朵,转念一想若是被栗夫人见着了自己不耐烦的样子,只怕今日的这番唠叨一时半晌是停不下来了。
栗夫人入殿见着刘启,一句话未说,直接扑到刘启膝上号啕大哭。刘启被栗夫人这番夺人之势吓了一跳,却又不敢先开口,恐惹上无尽麻烦,只得抚摸栗夫人头发,一言不发。
栗夫人直哭得嗓子有些哑了也不见刘启问话,一抽一抽地收了声,抬头望望刘启,见刘启也在望着她,原还哭声雷动的甘泉宫随着两人四目相对也变得静谧无声,场面一时十分尴尬。栗夫人朝刘启眨眨眼,刘启也对着栗夫人眨眨眼,就是不说话。
栗夫人愤愤起身,心道既然你不问我,那我便自己说,抬手抹抹眼泪:“陛下,陛下啊,我那侄儿栗芳您可还记得,他小时候您还抱过他呢,那孩子命苦哇,前几日闲来无事去龙首原行猎,谁知这一去便与臣妾天人两隔,不复相见了呀。”
刘启拍拍大腿,长叹一声:“唉!都是命啊,他既去行猎,自当提防着些凶禽猛兽,或多备人手,或小心谨慎,如今既因狩猎而亡,也不知能否留下全尸以供家人收殓,唉,天命如此,人何以争。栗芳死的壮烈,我且写下‘壮烈’二字,你拿去赠与栗芳一同下葬吧。”
刘启说完起身便要逃离,却被栗夫人一把抓住了衣袖,栗夫人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刘启有些发呆:“不不不,陛下,我那侄儿并非丧于猛兽之口,而是死于人祸,求陛下做主哇。”
刘启“哦”了一声:“如此更是可惜了,这孩子也是的,追击猎物时也不打探打探四周,看看可否另有人在,似他这般死于他人猎兽的弓箭之下,依着律法,那射箭之人乃是过失杀人,只勾得上罚金,因栗芳算作贵子,依律罚铜五十斤,咂咂,一条命换来五十斤铜,亏呀,还不如死在猛兽爪下,也能留个壮烈的名声。那‘壮烈’二字赠不得了,你且去内库支几百斤铜,熔做俑像,就当是皇家赠的殉葬之物。”说罢扯扯衣袖又要逃离。
栗夫人跪下身子死死抱住刘启大腿,直拽的刘启寸步难行:“陛下勿要乱猜,我那侄儿非是被人误伤致死,是被人害死的呀。陛下且听我说,我那侄儿不知怎的招惹了梁王与胶东王,被这两位王爷活活打死了,这两位王爷虽说都是陛下的血亲,却也不能如此草菅人命,臣妾不求陛下重责这两位王爷,只求两位王爷能够在我侄儿灵前祭拜一番,也算对逝者有了交代,对生者有了慰藉。”
刘启笑眯眯扶起栗夫人,又笑眯眯握住栗夫人的手:“昨日听母后谈起,说刘武和刘彘行猎时被一莽撞人惊了马,险些伤了性命,母后心疼的饭都吃不下,莫非那人就是你侄儿?听母后说,刘武只是将他双腿打断,并未取他性命,怎地就死了。”
栗夫人连连摆手矢口否认:“陛下勿要偏听偏信,我那侄儿胆小怕事,又怎会招惹两位王爷,想来必是有那好事之人蒙蔽了太后,再说我那侄儿被人寻着时已然身亡,即便不是两位王爷下的手,那两位王爷也脱不得干系,陛下要明察呀。”
刘启颇为挠头:“此事众说纷纭,各自有理,朕实在不好评判,左右栗芳已死,无论如何惩治刘武刘彘都已于事无补,不如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栗夫人不依不饶道:“若如此我侄儿岂不是白死了,陛下,这例子不能开呀,若是开了此例,以后皇族中人杀了人尽皆不受惩处,这天下还不知要被祸害成什么样子,陛下三思呀。”
刘启闷闷不乐,颇为烦躁:“不惩治他俩你不满意,惩治了他俩太后又不满意,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你让朕怎么办。”
栗夫人原就没指望刘启能惩治两个王爷,牵起刘启的手规劝道:“臣妾也不想陛下为难,只是若不给天下人一个说法,恐怕天下人还道皇家可以擅自杀人,不教而诛。臣妾满不满意不重要,若是使得天下人因此对皇家失了心,生了怨,那便是因小失大了。陛下不若令梁王为我侄儿扶一段柩,这也算对天下人有了交代。至于胶东王,前些日子臣妾也曾见过了,这孩子被王夫人惯的着实有些不像话,不如就交到臣妾手里,臣妾定会如教导太子般教导胶东王,让他重返正途,若是能借由此机会令胶东王与太子多多亲近,对于我大汉的长治久安也是有些好处的,陛下以为如何。”
刘启不觉得这主意很好,又不愿听栗夫人唠叨,挥挥手应付一下:“你这主意尚可,只是终究绕不过梁王去,太后那边不好交代,此事另议吧。”
栗夫人不情不愿的松开手,嘟囔道:“既然梁王劳动不得,那胶东王总要给臣妾些交代吧。”
刘启忽地想起卫绾曾告过栗夫人的状,正是与刘彘有关,顿时起了小心,猛地往栗夫人脸上一瞥,正瞥见那一脸饱含怨恨的期待之色。刘启豁然开朗,情知栗夫人方才说的一切都只是铺垫,栗夫人真正想要的正是刘彘。
刘启收回目光冷言冷语道:“刘彘尚且年幼,若有顽劣之处正该其王傅教导,卫绾此人博学睿智,正直忠勇,正是个好师傅,比起你来不知强了几许,又何必舍本逐末,假手于你。这天下人呐本该各司其职,若是不肯安守本分的多了,这天下也就乱了,你说是吧。”
栗夫人又强言道:“臣妾本是夫人,教导皇子也是尽了本分,哪里算得上不安分,卫绾毕竟是个男人,不及臣妾心细,有垂垂老矣,恐精神有所不济,臣妾自认为还是将胶东王交由臣妾教导的为好。”
刘启听罢心中已有怒意:“教导诸皇子乃是皇后之责,你虽受宠,却还不是皇后,莫要失了本份。你若真是闲得紧,便将太子管教好,省得他在外给朕丢人。”
刘启见栗夫人将脖子一梗又待言语,猛地拂袖而起:“朕要去长乐宫看望太后,你若有心便随朕通往,若是无暇,这便回去吧。”
田蚡从栗家回来,正见着胡生离去,田蚡饶有兴致地将田恬唤来:“这便是那个与你有些交情的步快吧,今日又是因何事登门?”
田恬将开车马生意的事儿向田蚡细述一遍,田蚡颇为不解:“你那幼儿院不过是胡闹的营生,咱家又不缺那点钱,爹不过是看你闲着无事,这才同意你胡乱闹闹打发时间,你怎越陷越深了,你迟早是要随父入仕的,商贾事还是交由你三叔打理算了。”
田恬笑嘻嘻地牵着田蚡入室,眉开眼笑地对田蚡解释道:“爹,您不能否认这行当前景广阔吧,咱田家毕竟根基浅,与他们薄家、栗家相比,底子薄得很,若有赚钱的法子可不能弃之不顾,若是没了钱财,如何能拉拢英豪为我所用,如何与豪门大户相比肩。再说这车马行当可不仅仅是赚钱而已,爹,咱们如今是实力最弱的一方,栗家与薄家根深蒂固,咱们若是没了籍福在手,就算他们两家斗个两败俱伤,咱们也没有能力按死他们两家,所以籍福是关键。我打算凭着车马生意与公门搭上脉络,待到栗家打上薄家门时,将这班快役调至薄家左近,届时由不得他们不出手介入,这样一来薄、栗两家已然图穷匕现却未拼个胜负,定不会善罢甘休,待到下一次碰撞之时必将互下死手,这是其一;二来籍福万万不能落入栗家手中,若是籍福仍在薄家未转移,正好这帮子快役能从薄家将籍福救出给咱们送回来,既有公门快役护送,谅薄、栗两家胆子再大也不敢半路劫人,嘿嘿,如此一石二鸟之计,爹爹觉得如何。”
田蚡捏着下巴思虑片刻觉得可行,却又带些疑惑问道:“你与那步快头子有些交情,便明托此事不就得了,何苦要用车马生意相引诱,还要分出些利益与他们。”
田恬耐着性子答道:“爹,方才我试探过那胡生了,他与长安中的多数豪门大户均有交情,若是明托此事,他能不能、敢不敢答应暂且不说,若是私下给薄、栗二家通了声报了信,咱们岂不是作茧自缚了。反不如让出部分利益求个稳妥,届时我寻些由头请他们集聚薄家附近,但凡出些乱子,便由不得他们不出手,届时孩儿还会安排人给他们弄些不得不搜查薄家的窘境,嘿嘿,届时若是真的找着了籍福,栗家与薄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定是不能善罢甘休,咱们就算是暴漏也无妨了。”
田蚡对田恬赞不绝口:“我儿虽年幼,却是智计百出,比之那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张子房也不遑多让,出得端得是好计谋。”
田恬面露赧色:“计谋好是好,却也有些难处需爹爹帮着处理,爹您能不能去问问大姑姑,能不能将这车马生意挂在我表哥名下,咱也能省去不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