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驱栗斗薄

今日是栗芳出殡的日子,栗家满堂缟素,亲朋满堂,栗家亲眷神情肃穆,面带哀容,有那与栗家有仇,巴不得栗家倒台的这时候也神态哀婉的在栗芳灵前进了香,言一声好走,道一声节哀,至于私下里是不是幸灾乐祸那便不得而知了。

栗芳生前混迹长安时因出手阔绰,打赏丰厚,博得了个赛孟尝的诨号,狐朋狗友无数,今日也来了不少,聚在一块儿唉声叹气唏嘘不已,也不知是为栗芳的英年早逝而悲叹,还是为失了个出手阔绰的散财童子而惋惜。

来往的亲朋好友自有栗支应对,栗卿独自一人跪坐在栗芳灵前,抚棺悲叹:“儿啊,爹怕你路上寂寞,给你送了几个奴仆过去,也好让你到了那边也能有人伺候,不至太过辛苦,儿啊,你放心,爹不会忘了你的仇,待爹查明了是谁坑害了你,爹定要为你报仇。”

栗卿这边对着栗芳赌咒发誓要复仇,那边田蚡领着几个健仆,押着四个赤裸了上身,用麻布堵死了嘴,被五花大绑的汉子,在众人异样的目光和嘈杂的议论声中迈入栗家大门。

栗支正接待一个前来吊丧的客人,忽闻院内原本压抑的气氛忽地变得急躁起来,忙告了个罪,匆匆穿过人群赶到门前,打眼见着田蚡等人的架势,尤其是被田蚡押着的四人,栗支吓了一跳,又见田蚡脸色并无哀伤,就连担忧之色也不见半分,便知那四人并未伤着田恬,栗卿指派的任务功亏一篑了。

栗支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庆幸并未与田家结成不死不休的仇怨。只是田蚡既捉着这四人,既不送官,又不私自处理,反而带来栗家,也不知是不是知道了这四人是栗家派遣,特来栗家兴师问罪。栗支前一步拉住田蚡衣袖,俯在田蚡耳边忐忑不安试探道:“鄙少主逝世,今日出殡,田郎官可是为了吊谒而来?”

田蚡面露戚容,双手一握抓紧栗支的手悲愤莫名:“惊闻贤侄逝世,我也伤感难当,本想着早些来吊谒一番,谁料家中出了件大事,拖到今日方得空闲。栗兄何在,今日除送贤侄出殡外,田某另有件大事要与栗兄道个明白。”

栗支心内有鬼,不敢放田蚡与栗卿见面,恐两人言语激揶之下道出些见不得光的事儿,如今栗家亲朋满院,好友群集,若是将谋算田家少爷的事儿抖出来可怎生是好,田家丢不丢脸栗支不关心,栗家可还是要面子的。

栗支不着痕迹的将田蚡拦住,擦了两下并不存在的眼泪,悲声应道:“我家老爷痛失爱子,伤了心神,如今恐是不能接待田郎官了。栗支不才,受老爷重托,今日栗家之事便由栗支擅主了,田郎官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吩咐在下,如今栗田两家守望相助,田郎官但又吩咐,栗支敢不遵行?”

田蚡搓搓双手似笑非笑睨着栗支:“若是寻常之事,便是述与你知道也无妨,只是这事儿关乎犬子,更是关乎你们栗家的将来,田某为栗家计,不得不谨慎,还请栗管家速速请了栗兄出来一唔。”

栗支见田蚡说的严重,笑容更是若有深意,只道田蚡已经撬开了那四个蠢货的嘴,知道田家遭了歹人之事是栗家做的手脚,心中暗自埋怨栗卿鲁莽,无端将本已化解了的旧怨变成新仇。只是栗支埋怨归埋怨,却也不敢不给栗卿擦屁股。

栗支换上一脸怒容,身子向后退了一步,与田蚡拉开了距离,提高了声调怒道:“田郎官请自重,今日是我家大少爷出殡的日子,田郎官今日摆出这份架势,可是要趁我栗家惊变未息,行那落井下石之事?我栗家自问未有对不起田家的地方,即便有哪里对不住田郎官,想来也非是什么大事,还请容栗家将大少爷送走后,亲往田家谢罪,如今院中俱是有头有脸的高雅之士,若是田郎官执意要在大少爷灵前妄为,恐惹人非议,白白伤了田家的名声,田郎官且三思。”

栗支着重点出“若有对不住田郎官的地方,请容日后亲往田家谢罪。”已是暗暗点出今日不想生事,既然田恬并无大碍,那便还有缓和的余地,待得栗芳出了殡,便会给田家一个满意的交代。栗支那边暗示得隐晦,田蚡已然推断出这四人是出自栗家授意,只是今日给栗家指明对头要紧,相比之下寻仇已经是小事了。田蚡打个哈哈朝栗支招招手,自行上去贴在栗支耳边轻道:“栗管家切莫误会,田某此来并非为了捣乱,田某这几日遇到些事情,仔细想想可能与你家大少爷遇害之事有关,这便是来给栗兄报信的。”

栗支斜眼窥见田蚡面色得意,神态自得,摆明了一副炫耀的神情,并非是兴师问罪的嘴脸,那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果真如此?”

田蚡指指周围围上来的人轻声道:“此处人多嘴杂,田某得来的消息断不能让无关的人听去,还请栗管家速速请了栗兄,再安排一处私密之处,容田某将前因后果尽数道与栗兄知道。”

栗支给田蚡深深做了个揖:“栗支先前多有冒犯,得罪了田郎官,请郎官勿怪。”栗支又指指田蚡身后被堵住了嘴五花大绑的四个大汉:“田郎官既是送消息来的,那这四人又是怎么回事?还请田郎官说个明白。”

田蚡“啊”了一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栗管家是因此事才起了误会,都怪田某未曾言明,这四人与田某要说之事息息相关,是能为田某佐证的人证,不能不带来呀。”

栗支深深看了四人一言:“田郎官稍待,栗支这便请主人与郎官一唔。”

栗支朝围在四周的人拱拱手:“栗支莽撞,不识田郎官好意,冤枉了好人,倒叫各位亲友高朋见笑了,栗支蒙田郎官大度,不与栗支一般计较,还请诸位勿要误会好人,栗支这边代老爷谢过诸位了。”言罢朝人群鞠了一躬,挤开人群寻栗卿报信去了。

栗卿正在栗芳灵前喋喋不休的与儿子说话,忽听到栗支俯在耳边说了声:“老爷,田蚡说有要事要告诉您,说是与大少爷的死有关,老爷要不要见一见?”

栗卿一听来的是田蚡,没好气的嘟囔一声:“他来干什么,我没了儿子,他也没了儿子,不在家老老实实办丧事,来找我谈心得聊体会?”

栗支听到“他也没了儿子”那一句时下意识回头瞅瞅田蚡,却见田蚡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笑眯眯的盯着栗卿,栗支满面涨红恨不得抽栗卿一个打耳光,忙插嘴打断栗卿:“老爷,田郎官说这事儿与大少爷的死因有关,老爷宜见一见。”说完低眉垂首掩盖尴尬,也不知田蚡听清了多少,有没有听到关键话语。

田蚡并未理会栗卿,抖抖手给栗芳进了炷香,又诚心实意的拜了拜,这才走到栗卿面前:“栗兄,小弟近日得了些消息,许是与令郎遇害一事有关,小弟不敢私藏,特来献与栗兄。”

栗卿冷冷言道:“不敢劳田郎官挂念,犬子之死皆是咎由自取,得罪了梁王与你外甥胶东王,受刑不过这才故去,何来的遇害只说。”

田蚡不理会栗卿含枪夹棒的挤兑,俯下身子蹲在栗卿身前轻声道:“栗兄勿要恼怒,你我皆知此事乃是有人暗中操控,欲挑拨你我两家不得安宁,如今贤侄已然被那奸人害死,栗兄勿要再中了奸计,白白成全了那奸人,不如提紧了心神,思虑如何为贤侄报仇方为正理。”

栗卿斜视田蚡一眼,又垂下眼睑:“便是真有奸人,我又不知那是何人,如何为我儿报仇。”

田蚡挑了挑眉毛:“我知栗兄不知奸人是谁,所以今日我来了。”

栗卿霍地站起身,一把将田蚡拽起,赤红了双眼咬碎了牙根,一字一字从牙缝里迸出:“那,人,是,谁?”

田蚡左右探探头:“此处非说话的地方,烦请栗兄择一僻静处,容我为你细细道来。”

栗家中院凉亭中,田蚡施施然朝栗卿一抱拳:“栗兄容禀,不单单是贤侄遭了歹人,犬子前几日也被人盯上了,所幸犬子当时与一群公门步快相近,那些歹人被步快们擒住,单单走脱了领头之人,小弟得了消息便上了心,托步快代为追查,确得了些线索,昨晚又有这四个歹人抢入家中,逞凶害死了家中三个仆役,又拿了犬子。天幸犬子顽劣,摆弄了些麻药,这四人慌乱之中被麻药所擒,犬子这才无恙。小弟连夜审问这四人,这四人竟说是出自栗兄授意要取我儿,更是生死无论。”

田蚡说到这儿喘了口气,暗暗瞥了栗卿与栗支一眼,眼见栗卿面色恼怒,略带惋惜;栗支面色苍白,冷汗直流,俱是异常得很,更加印证了心中所想。田蚡长长出口气又道:“简直是在放屁,栗兄,咱们两家刚刚握手言和,定下了同心协力,守望相助的约定,又岂会自扇耳光做那不仁不义,猪狗不如的缺德事儿,就不怕如此无耻惹得天神震怒,殃及子孙?小弟转念一想,四个大汉本已闯入我儿房中,将我儿擒在怀中,已是要杀要剐全凭一己心意了,便是拼个鱼死网破也好,怎地好巧不巧地就被麻翻了。小弟又想到贤侄之死被安在梁王与我外甥胶东王身上之后,遂断定这四人定是故意失手被擒,目的正是攀咬栽赃栗兄,为的就是离间我栗田两家,好叫那幕后奸人收渔翁之利。”

栗卿尚未有所反映,侍立一旁的栗支鼓掌赞道:“田郎官所说有理有据,依栗支来看,应是与事实不差分毫。”

田蚡朝栗支点头示意,回身一脚踹在一个遍体鳞伤畏畏缩缩的赤身大汉腹上,又将他嘴里的塞口布撤下:“我再问你一次,是何人指派你来谋害我儿的。”

那大汉呸呸两声,冲着栗支扬起下巴:“就是他,就是他,是他安排我们四个去绑你儿子的。”

栗支面红耳赤正欲反驳,田蚡已用塞口布重新将那人的嘴堵上:“听听,听听,都到了这份儿上了,还不忘攀咬,其心可诛呀。”

栗卿不为所动,上前一步将脸贴在田蚡脸前:“你还没说害死我儿的是谁?”

田蚡收紧了面容一脸严肃道:“从步快那儿得来的消息,袭击犬子的那个歹人嗜食蟹螯,由爱以蟹螯佐酒。栗兄想想,蟹螯这种东西就连你我都不能肆意挥霍,那歹人不过是个麻衣赤足的泥腿子,何德何能享用那稀奇物。”

田蚡说到这儿昂首收声卖了个关子,见栗卿并未有所悟,反而面色渐渐不耐,又接着说道:“若非出自他人授意,那领头歹人何故聚起一群人对一个娃娃下手?那领头歹人必是幕后主使之人的心腹,栗兄且想想,这诺大的长安城中,谁家做的海物生意,谁家给一个最高不过管事之位的人供起数不尽的蟹螯。又是谁巴不得你我两家相斗,他又能隔岸观火,坐收渔利。”

栗卿越听越怒,右手死死握拳嘭的一声砸在凉亭边柱上,目眦尽裂撕心裂肺喊道:“薄!合!我与你仇深似海,挫骨扬灰不能解我恨,食肉寝皮不能慰我心,此生但有一口气在,我便与你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