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丧子之痛
栗卿已经两天没见过栗芳了,平日里栗芳虽荒唐些,常常流连花丛,醉伏赌案,却从不在外过夜,若是兴致未尽,便携美而归,宅侧设赌,栗宅旁边有一个别致小巧的宅院就是栗芳买下来与一众狐朋狗友荒唐用的,栗芳从不在外过夜的这个习惯栗卿知之甚详。
栗卿心忧爱子,唯恐栗芳钱财露白遭了歹人惦记,被人绑了去,已打发了好几波家仆分别去栗芳常去的妓家赌坊打探,栗卿端坐家中也是忧心忡忡,完全没有听清坐在下首处滔滔不绝陈述厉害的李希到底说了些什么。
李希双腿虽跪坐在席上,身子却已探出老远,手舞足蹈唾沫横飞讲得口干舌燥,趁着喘气的功夫端起水碗猛灌了一口,一抹嘴巴又说道:“栗郎官,您这家宅不可谓不华丽,奴仆不可谓不庞杂,饮食不可为不奢靡,若只依仗您郎官的俸禄和栗夫人的赏赐,恐怕维持不了这么一大笔开销,说到底还是需要另寻财路的,如今的商贾哪还有老老实实做买卖发家的,您若是循规蹈矩本本分分做个老实商人,怕是没几天便会被人家挤兑得灰头土脸,本钱尽失。所以啊,老实人做不得,老实商人更是做不得,我给您的价格比起市面上通行的价格高了可不是一星半点,这买卖虽说不合律法,却实实在在是个捞钱行当,再说如今这么干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谁家被朝廷查了,栗郎官,小心谨慎是好事儿,可若是因为这小心谨慎,反而把家过垮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栗卿魂不守舍,双目直直的盯着屋门,只待能回来个家仆带回些讯息,对李希费心巴力的一番劝言也没听进去,只是朝着李希上下摆动手掌:“此事容我再想想,日后再说,日后再说。”
李希只当栗卿已无心贩卖牛筋牛角,拿遁词敷衍自己,心内微微动怒,双手握拳重重砸在桌案上,将恍若无神的栗卿吓了一跳。
李希面容微冷目中露煞,冷哼一声正要将翁主抬出来恫吓栗卿,忽地屋门被一个四旬左右家仆模样的汉子撞开,李希正要嘲弄栗卿管教不严,忽见栗卿一脸殷切冲上前,一把将那家仆扶起,满脸期待地盯着那人,脑袋一点又一点,引诱那人说些话出来。
那家仆面色惊恐,神态慌张,被栗卿扶起后似是想到了什么,扑通一声跪下了,任栗卿如何摇晃,只是盯着李希一个劲儿的摇头不说话。
栗卿此刻心急如焚,朝李希一抱拳,面露歉意道:“今日家中事多,怠慢了李老弟,还请李老弟多多包涵。”
李希见栗卿已下逐客令,瞧着模样也像是真有要事,便收起不耐,回抱一拳:“既然栗郎官家中有事,李某便不叨扰了,栗郎官且留步,李某告辞了。”
待李希走后,栗卿急不可耐地朝那家仆身上踹一脚:“人已经走了,快说快说,芳儿现在何处?”
那家仆身子抖得如簸糠,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畏畏缩缩地看了一眼栗卿,支支吾吾答道:“老…老爷,大少爷如今在…在长安城外白…白杨庄的义庄。”
栗卿一抚胸襟长出口气,面带微笑将那家仆扶起:“芳儿实在有些孟浪了,竟跑到长安城外去玩,还去了义……”
栗卿说到这儿脸色一变,一把死死抓住那家仆的胳膊,颤声问道:“芳儿去义…义庄做什么?”
那家仆又是扑通一声伏在地上,紧紧抱住栗卿的脚嚎啕大哭:“老爷,大少爷教人给害了。”
栗卿脑子嗡一下炸了,只觉天旋地转,两眼发黑,双目不能视物,脚下不能立稳,踉踉跄跄未及两步便倒坐在地上,声嘶力竭吼了声:“天杀我也,天杀我也。”而后双目一闭身子一栽,竟是昏厥过去了。
栗卿醒来时已是次日,一众家人围在榻前,见他醒了均都松了口气。栗卿想到栗芳心内悲痛,戚戚然问道:“我儿尸首今在何处?”
栗支满面愁容躬身上前答话:“老爷,大少爷现在前厅,唉,大少爷走得不安稳呐,身上全是创伤,双腿也被人打断,小人已着人清洗过了,没有一块好皮肉啊。”
栗卿越听越伤心,狠狠一拳捶在榻上,将那雕花嵌玉的红木卧榻捶出一个窟窿,又恶狠狠问道:“我给芳儿指派的那三个家仆如今何在。”
栗支犹犹豫豫答道:“那三个家仆现便被押在大理,据说这几日大理还要来咱家问罪。”
栗卿勃然大怒,捶榻而起,青筋暴跳满目凶光地咆哮道:“来咱家问罪?我栗卿好歹也算是皇亲,如今长子教人害了,他大理不琢磨如何破案,反要来难为我,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气煞我也!”
栗卿一通咆哮未平心中怨气,一脚将栗支踹翻:“话说明白些,那三个家仆为何被收押,大理又为何来问罪,问的什么罪。”
栗支手忙脚乱的爬起,垂着头极速答道:“据小人买通的大理小吏所说,那三个家奴是被梁王的下属送进大理的,罪名是意图行刺梁王和胶东王,大理要问的也是谋刺王爷的罪名。”
“放屁,芳儿与那两位王爷无冤无仇,为何要纵仆行凶,那小吏可提及芳儿了?”
“小人问过了,那小吏并不知少爷,大理也没接着与少爷有关的案子。”
“使些钱财,将那三个杀才捞回来,我要亲自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栗卿言罢又悲怆心酸道:“再去备好棺椁灵堂,木马纸钱,好生将芳儿装扮好。”
又过了几日,栗支押在大理的三个栗家家仆领回栗家,刚入宅便被早已安排妥当的一众家仆打了个半死,又拖到中原鱼池边,栗卿一脸戚容身着孝服,孝服是由粗生麻布所制,因栗芳是栗卿长子,又是早已定下的栗家继承人,顾栗卿也须为栗芳戴孝,执“五服”中最重的斩衰。
栗卿双手环抱于身前,背对三人冷冷问道:“三个狗东西,我教你们护着少爷,你们是怎么护的,为何少爷遇害,你们三个却无事,还不细细道来。”
三人唯唯诺诺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栗卿大怒,转身指着一人怒道:“都是没用的废物!你来说。”
那人被栗卿一指有些慌乱,哆哆嗦嗦应到:“回老爷,那日少爷带着我等去龙首原狩猎,还从库房里取了弓箭,马厩里牵了匹马…”
栗卿一挥手打断此人,朝站在一旁的栗支问道:“可有这事儿?”
栗支面色一窒:“老爷,因籍福私逃,原来掌管库房和牛马的管事调取管理商队了,如今这一块没人管,小人也不知。”
栗卿摆摆手不置可否,又指着那人:“继续说。”那人应了声:“大少爷嫌龙首原外没什么猛兽,一人骑马驰进龙首原,待我等追上大少爷时,大少爷已与梁王座下军汉起了纠纷,据小人听得,似是那军汉要驱大少爷离开,只是当时不识是梁王在那儿,那军汉被栗平给骂了回去,之后梁王要抽大少爷鞭子,栗平为护大少爷与梁王也起了口角,更是惊了梁王的马,险些伤着梁王与胶东王,之后梁王将栗平抽了个满脸开花,让军汉将栗平扔回长安,说是等着栗平寻来帮手再做计较,然后又打断了大少爷的腿,让军汉也将少爷扔在长安门外,又把我等三人扭到了大理。”
“栗平是何人?”
栗支躬身应道:“栗平是家中负责洒扫搬运的仆役,小喽啰一个,不值得老爷费心。”
“栗平既有护主之心,自该奖赏,如今栗平在何处?”
栗支又应道:“栗平也不曾回来,因这几日忙着大少爷的事儿,小人也没管他。”
“栗平被人带走时,伤得可重?有无性命之忧?”
那回话的家仆仔细回想一番:“脸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而且栗平骂得很凶,说不定半路便被军汉下了黑手。”
栗卿点点头,指着那三人对栗支道:“我儿一人孤独,虽有栗平相随,却不知黄泉路上这主仆二人能否相遇,这三个狗东西既不能护主,便给芳儿殉了吧,也省得芳儿在那边没个使唤人。”
三人惊恐疾呼饶命,却被人缚住手脚塞住嘴扛了下去。栗卿一拳砸在廊柱上狠狠道:“梁王,哼哼,如今藩王日子不好过,看你能猖狂到几时;胶东王,待太子继承大统,便是你给我儿陪葬之时。”
栗支摇头晃脑凑到栗卿身畔狐疑道:“老爷,田家方与我栗家和解,应不会坑害大少爷吧。方才那三人说了,梁王只是打断了大少爷的腿,并未说要大少爷的命,又何必多此一举到了长安城外再害死大少爷。而且那个栗平受的伤不重,断不至于死在外边,小人觉得那个栗平可疑地很,会不会……”
栗卿目光一缩寒声道:“你是说害死芳儿的另有其人,还嫁祸给梁王和胶东王,想坐视我栗家与他们相斗?那个栗平就是执行者?”
栗支点头道:“正是如此。”
栗卿抚摸身上的斩衰寒声道:“此事非同小可,梁王和胶东王那边小心应对,派人去请罪,再将芳儿的死讯转告他们,看看他们的反应。另外你这几日便将田家那小崽子给我掳来。”
栗支不解道:“既已另疑他人,为何又招惹田家?”
栗卿冷哼一声:“若是田家不曾撩拨于我,又怎会被人瞧着机会害死芳儿趁机嫁祸,芳儿虽不是死在田家手里,却是因田家而死,我既失了儿子,他田蚡的儿子也别想活着。”
栗支觉得栗卿可能是因丧子之痛疯了心智,只是栗卿如今明显已经癫狂,此刻多说什么也没有用,便道了声诺,俯身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