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防备
栗支并未假手他人,带了几个家中闲仆长跪在梁王下榻的群郗门外,几个人头缠孝带,身着丧服,垂头丧气满面愁容,惹得过往行人纷纷驻足,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那胆大的行人遥遥问栗支可是出了什么事,要不要报官,栗支充耳不闻,只是跪着不说话。
韩安国得了把门军士禀报,撩起袍裾一路小跑急急忙忙出了门,一见门外果然跪着几个人。韩安国不敢代梁王受礼,斜站在领头的栗支身侧昂首问道:“此处是梁王居所,尔等若有冤屈,当去府衙申述,梁王可管不到内史的头上。”
栗支缓缓抬起头,脖子嘎吱嘎吱响,木然的望着韩安国:“你是何人?”
韩安国微微一笑:“我乃梁王座下臣子韩安国,乃是朝廷外臣,照样与内史通话不得。”
栗支调转身子朝韩安国一拜:“韩大夫受礼,我等此来并非欲申冤屈,而是有事求见梁王,劳烦韩大夫代为通禀。”
韩安国见栗支执礼甚恭,也兜起双手还了一礼:“韩某还礼了,你等来的不巧,梁王早间带人行猎去了,此刻不在群郗,你等若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待梁王回来了,我自会转告梁王。”
栗支起身顿首:“如此有劳韩大夫了,劳韩大夫代为禀告梁王,就说前几日栗家长男冒犯了梁王与胶东王,栗家家主本欲亲来谢罪,只因长男逝世,家主悲痛欲绝,已是下不得榻,特遣管家栗支代为谢罪,请梁王看在我家大少爷已逝的份儿上,宽恕我栗家冒犯之罪。”
韩安国闻言大惊,抓住栗支手臂急道:“此事梁王也与我说起过,梁王殿下看在与你栗家也有些亲戚的份儿上,只是略做小惩,断不至危及性命。你可知你家大少爷因何丢了性命?”
栗支细看韩安国面容,见韩安国问得急切,表情惊讶,不似做伪,叹口气道:“我等寻到大少爷时,大少爷已经去了,大少爷身上遍布创伤,非刀劈斧砍不能及,唉,我家老爷本以为是因大少爷冒犯了梁王,被梁王打杀了,今看韩大夫如此失态,莫不是其中另有缘故?”
“梁王素来快意,若真打杀了你家大少爷,断不致欺瞒我,我也不至于蒙骗你,你家大少爷之死确与梁王无关,具体因何遭了毒手,却非我所能知了。”
栗支朝韩安国抱了拳:“多谢韩大夫据实以告,劳烦韩大夫将我栗家请罪之意转告梁王,我等告退。”
刘武带着刘彘回群郗时已是午后,身后骑士马上挂着锦鸡野兔无数,更有狐鹿獐麝,刘武抱起刘彘,踩在马夫背上刚刚下马,便被早已迎在一旁的韩安国拉开,附在刘武耳畔小声道:“梁王,今儿栗家来了人,明里说是来谢罪,实则是为了打探虚实。”
刘武眉头一扬:“栗家哪个栗家?我与他们有何瓜葛,为何来我这儿打探虚实。”
“哎呀呀,就是前几日被您打断腿的那个少年。他们说那少年是他们家的大少爷,被他们寻时已经死了,看模样他们是来打探那少年之死是否与您有关的。”
“哦哦哦,就是那个仗势欺人的小磕巴嘛,我只是打断了他的腿,再说了,他竟敢对我和小刘彘动手,便是打死了也不为过,死了便死了呗。”
“哎呦我的梁王呀,他死不死不要紧,他姑母可是栗夫人呐,您想想,胶东王是因何来咱这儿的呀,还不是因为惹不起栗夫人。栗夫人可是出了名的不讲理,若是她因这事儿对您和胶东王起了坏心,在陛下面前讲足了您的坏话,您就不怕日子比现在还难过?”
刘武对栗夫人不甚在意,将刘彘放在地上拍拍屁股道:“随她去吧,不过是个仗着与皇家有些关系,横行霸道的无赖子,死便死了,休说不是我打死的,即便真是出自我的授意,将那无赖子活活打杀了,我就不信了,我可是皇帝的一母同胞亲弟弟,她儿子还没做皇帝呢,除非她脑子有毛病,否则哪里敢与我为敌。”
韩安国闻言眼前一亮,心想若是能将梁王也拉进皇储之争,与栗夫人做了对头,岂不更好。思罢呵呵笑起来:“梁王说的是,安国多心了,除非那栗夫人心智缺失,否则安抚您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轻易得罪您。”
刘武颔首轻笑:“安国,一会儿我去长乐宫探望母后,顺便送些獐鹿与母后尝尝鲜。小刘彘便交由你照看了。”言罢一马当先入内净面更衣,拭下一脸尘泥。刘彘落在身后轻轻拽拽韩安国衣袖:“韩大夫,听闻您与我舅舅有些交情,劳您将这事儿告知我舅舅一声,好叫我阿娘与姨娘多些防备,免得遭了栗夫人迁怒。”
韩安国慌忙拜下:“不敢当,胶东王既有吩咐,安国自当奉行。”
田蚡得韩安国相告,并未立即入宫,而是将田恬唤来,指着大门对田恬和声道:“从今儿起,这大门你就不要出了,若是闲来无事,多陪陪你母亲,再不然继续摆弄你的木板子,晚上也不要一人独宿,我让田忠宿在你的外间,晚上睡觉时也要精神些,若听到了有什么响动,不必走门,翻窗直奔我这儿来。”
田恬一脸困惑:“爹,出什么事儿了,有人要对我下手?”
田蚡后怕道:“你想的不错,咱们向栗家求和后,薄合果然对栗家下手了,栗卿的长子栗芳已经遇害,还栽赃嫁祸给你表哥。幸亏薄合选的栗家下手,若是继续让他撩拨咱家,只怕你这小命已被人惦记了去。不过爹觉得薄合应该不会只针对栗家,恐怕你如今也已经被人盯上了,这几日除了我与你母亲,还有田忠和那两个丫头,任何人你都不要接触了。要不然你干脆日夜随在我身边,片刻不离算了。”
田恬莞尔一笑:“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爹爹勿忧,孩儿可是很怕死的,就让忠伯和环儿均宿在我房中吧,也好有个照应。”
田蚡点点头:“如此也好,待爹爹将这事儿诉与你两个姑母知道,便去你三叔家要几个健仆来护院。”
“爹爹,您将三叔家的健仆要来不打紧,若是歹人去了三叔家可怎生是好。再说这事儿本是人栽赃到咱头上的,若是咱家贸然加强了戒备,栗卿那个莽夫岂不会认定这事儿就是咱们干的。”
“无妨,你三叔没有孩子,爹跟他说一声,让他这几日不要宿在家中,这样谁也找不到他。至于栗卿,你不必担心,薄合将栗芳之死嫁祸给你表哥,不是咱们家,他不会起疑心的,再说就算他起疑心又如何,与他栗卿相比爹更在意你的安危。”
田恬闻言心中一暖:“爹,您打算什么时候让栗卿知道这事儿是薄合干的?”
田蚡笑眯眯道:“待他将栗芳发了丧,腾出手来时,爹再将这事儿告诉他。”
“爹,您为何不现在便告诉他,也省得这蠢人迁怒于咱们家。”
田蚡摇摇头:“以爹对栗卿的了解,栗卿这人刻薄寡恩,自私成性。若是让他知道了是栗芳是因为薄合为了嫁祸于咱们而死,只怕他会为死的是栗芳而不是你感到不公,更加怨恨咱们家。他如今定然偏激的很,此时告诉他适得其反,不如等他有了空闲冷静下来,再给他指明目标。”
长乐宫中,窦太后坐于上首,案前刘启和刘武分坐两旁,案几上置了一壶茶,三个杯,母子三人边饮边聊。为了避免窦太后疑神疑鬼,总是认为两兄弟起了龃龉,刘启和刘武也不避着窦太后,就在长信殿内聊开了。
刘启给窦太后奉了茶,又自己端了一杯小饮一口润润喉:“刘婧那边还没消息吗?”
刘武摇摇头:“没有,自上次她激臣弟反了朝廷未果后,便没再与臣弟联系,也不知是不是放弃了。”
刘启一脸惋惜道:“唉,天下好不容易安稳了些,如今手中没有证据,若是贸然动了齐王,又不能给诸王一个合理的解释,恐怕天下又要震动了。”
窦太后轻笑一声宽慰刘启:“震动便震动,想当年高祖皇帝诛灭异姓王,用的理由也是破绽百出,不一样将异姓王剿了个遍,只余下一个长沙王吴芮,也没见着天下大乱。如今七国旧事在前,又有哪路藩王敢在你们哥俩眼皮子底下捣乱,若是真有敢动弹的,那也是早就有了反心,正好趁机剪除了,省得给后世子孙留祸害。”
刘启和刘武相视苦笑,由刘武向窦太后解释道:“母后,前几日匈奴遣使来,说是想求得咱们一个公主去和亲,又跟咱们讨要了许多粮食,又是狮子大张口。若是此时咱们自己乱了,岂不是给了匈奴可趁之机。”
窦太后眼珠滴溜溜一转:“那不正好么,你们说的那个刘婧不就是一个翁主么,便派她去和亲,既答对了匈奴,又除了个祸害,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刘武闻言眼前一亮,觉得可行,刘启却摇头道:“此事不可,母后忘了中行说吗,如今匈奴已经有了一个一心颠覆大汉的中行说,若在给他们送去一个心怀不轨的刘婧,岂不是授人刀柄。”
窦太后及刘武默不作声,刘启叹息一声:“再耐下心等等吧,她既暗伏长安,必有所谋,总会有动弹的时候。”三人相对无言,场面略有尴尬,刘武瞅瞅刘启,轻咳一声:“皇兄,前几日臣弟带着胶东王行猎,被一人惊了座马,险些跌伤了我俩,臣弟命人打断了那人主子的双腿,又着人将他扔回长安,后听闻那断腿之人死了,臣弟不知那人之死是否与臣弟有关,请皇兄责罚。”
窦太后朝刘武一扬手:“罚什么罚,那人既纵仆险些伤了你与小刘彘,便是当场打死都不为过,况且你只是将那人双腿打断,那人死了乃是因为福薄,或是另有他故,与你何干,莫要擅自认责。”
刘武尴尬一笑:“母后,那人与皇兄有些关系。”
刘启从案几上捧起茶杯:“休要说笑,你我亲兄弟,与我有关便是与你有关,既与你有关你会不认得?说吧,那人是谁?”
“栗夫人的侄儿,听说叫什么栗芳。”
刘启将刚刚入口的茶水一口喷出,只觉得两侧耳根子生疼,瞧这模样怕是要疼上一段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