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挖坑

梁王进京,前有骏马骑士开路,后有披甲力士压阵,旌旗蔽日,车马如云。梁王车驾用的是四匹白马,毛色并不纯,其间还夹杂着些许杂毛,但是在这个皇帝的车驾都凑不齐同色马的年代,梁王殿下的仪仗可谓极尽奢华。

几年前有御史弹劾梁王在封国内穷奢极欲,排场堪比帝王,刘启心里有些不舒服,对梁王这个同母的亲弟弟便有了些芥蒂,惹得窦太后也对梁王有了怨言。那时韩安国通过馆陶长公主向窦太后陈情:“梁王殿下的父亲是皇帝,哥哥也是皇帝,从小就在这种尊荣中长大,待得成年到了封国,又时时受兄长的赏赐,车马旗帜都是兄长赐予的。梁王好面子,总想着把哥哥对自己的宠爱展现在世人面前,就像一个小孩子炫耀受宠一样。昔日吴楚七国之乱时,梁王殿下枕戈待旦,披甲持锐保卫长安,这才使得七国不得寸进。梁王若因此获罪实实不该呀。”一番话说得窦太后垂泪不止,将刘启唤来转述一遍,刘启听完陪着母亲哭了一会,便下旨厚赏了韩安国,日后也愈发的宠爱梁王。

长安中央有一条驰道,除了皇帝之外谁的车驾都不能走,太子也不例外,但是梁王能走。

皇帝平日里不怎么出巡,驰道平日里也是冷冷清清,今日梁王入京走的便是驰道,久久没有见过驰道盛况的长安居民围在驰道两侧瞻仰梁王的气势,整个长安如过节一般热闹无比,维持秩序的北军军士守着驰道不让行人冲击梁王,守得可谓异常辛苦。

梁王依仗从驰道一路行至未央宫司马门,入司马门不得持械,不得驱车的规矩对梁王不适用,皇帝特意下旨若梁王到了司马门,司马门须全门大开迎梁王车驾入内,只是梁王的随行侍从,护卫军士却不能入司马门。

未央宫前殿,因汉人尚右,故窦太后稳坐高台右侧,下首跪坐着馆陶长公主刘嫖,刘启与窦太后相对坐在左侧,下首虚着一席,想来是给梁王刘武留着的,虚席之下还有一席,坐的是太子刘荣。一众臣子俱都跪坐于堂中,因今日是为迎梁王入朝,并不仅仅是为上朝,故而平日里没有资格上朝的低级官员也都身着袍服、捧着笏板,跪坐在蒲团上等着恭迎梁王。

殿外黄门高呼一声:“梁王觐见”,殿内有那已经等得疲惫不堪,偷偷栽倒在蒲团上的官员忙坐直了身子,重新摆正了袍袖,再随着众人一齐将身子伏下恭迎梁王。

梁王刘武在殿门口将一只脚微微抬起,便有一个小黄门跪在地上将刘武的鞋褪下,又拾起一只软鞋给刘武换上,然后便是另一只脚。刘武在殿门口跺跺脚试试软鞋还算合脚,将双臂端起抖抖,把手从袖中探出,握着袖口端着手臂趋向台前,对伏在两侧的官员们是看也不看一眼。

有那没见过梁王,对这位传奇王爷充满好奇的官员,偷偷抬起头看看梁王,见梁王长得浪目剑眉,不怒自威,唇上探出两条剑锋般的横髭,颌下飘着三寸长短的胡须,从殿门口到高台的这一段路被他走得虎虎生威,宽大的王袍也掩不住那壮硕的身躯。一双虎目直直的盯着高台,目中偶尔漏出的精光总是能惊得那些好奇的官员下意识的一哆嗦,那是从尸山血海中拼出来的杀气,对于平日里连杀鸡都没见过的官员们来说不蒂于兔子被老虎盯了一眼,虽然明知道不是针对自己,却还是不能制止心中涌出的惧意。

刘武行至台下,将袍袖一松,伏在地上拜道:“儿臣拜见母后,臣弟拜见皇兄,皇姊。”说罢也不等人叫起,自己便撑着地站起来了,这时候从群臣中跳起一个御史,指着梁王吼道:“梁王逾矩了,太后与陛下并未传话下来,您擅自起身是对太后与陛下不敬。”

刘武觉得这个御史可能是太年轻了,自己和太后是什么关系,和皇帝是什么关系,那是血肉至亲呐,你没看着现在太后和皇帝看我都笑眯眯的吗,哪有一丝怪罪的意思,虽然你们御史干的是咬人的差事,但是御史队伍里也很少有傻子吧,这个二百五是怎么混到朝堂上的。

刘武瞧都没瞧那个御史,刘启笑哈哈的对这那个御史做了个轰赶的手势,那御史见状涨红了脸,被身边将身子伏得极低的同僚拽着裳角重新伏在地上,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嘴角轻轻翘了一下,脸上也闪过一丝轻松的模样。

刘启走下御台拉起刘武的手,牵着刘武走上御台,指了指自己下首的虚席示意刘武坐过去,又转过身瞧了瞧台下伏着的群臣,将手往上一挥,淡淡说了一声:“都起来吧,今日迎梁王入京,你们都辛苦了,朕这个弟弟平时有点奢靡,听说你们私下里没少议论,是吧?啊?就连我弟弟给我请个安都有人挑毛病,你们是真的没事干了是吧,啊?都起来吧,我大汉的脊梁们。”

刘武刚刚坐稳了身子,一听皇帝说了这话吓得又要站起,却被刘启按着肩膀死死的按在座位上。刘启看着台下稀稀拉拉站起的群臣,又淡淡说到:“今日朝会开始吧,有什么要议一议的事都提出来吧。”说罢转身绕过案几,回到上首又坐下了。

窦婴在蒲团上跪坐良久,静静听着众大臣向刘启汇报各种各样的事情,有关于税收的,有关于民生的,还有关于边境与匈奴人的摩擦,这都是一个国家每日必须要处理好的事情,虽说偶尔一两个没处理好还捅不出什么大篓子,但是积少成多,若不认真对待难免国家会出大问题。

窦婴等到这些政事议论的差不多了,揉揉已经跪坐的有些发麻的双腿站起身,走到堂中央向着台上一拜,捧着笏板道:“启禀陛下,梁王殿下英武不凡,于平定七国之乱立有大功,素受太后及陛下宠爱,虽偶有骄横事,也总得陛下宽宥,陛下宠溺梁王天下皆知,只是臣近来听闻一些风言。臣闻梁王殿下于封国守军外另设新军,招纳各国勇士入军,现已有些规模了,臣为梁王声誉考虑不得不问梁王,您私蓄新军所谓何事?”

刘武知道自己这个大哥为人宽容,但他毕竟是皇帝,他可以容忍自己奢靡,容忍自己招摇,却不能容忍自己私蓄军队,可是这事真怪不得刘武,这支军队是抵抗七国联军时招募的,七国之乱虽除,军队却不能立即裁撤,毕竟当时招募的不是雇佣军,不是自己封国内的子民,人家为了勤王跋山涉水来参军,你用完了人家就把人家踢出去了,这么干丧良心呐,再说这支军队人数也不少,一旦哗变他这个梁王便是主要责任人,这事两头堵,刘武自己也很闹心。本来想着这支军队不再招纳新卒,慢慢的一点一点就裁撤了,如此最为稳妥,却不想今日被窦婴拎出来说嘴。

刘武正要辩解,窦太后却忍不住了,拾起身下的蒲团便向着窦婴掷去,口中还叫骂不停:“早就知道你这小子心术不正,如今我儿刚刚入朝,身子还未坐热,便要受你这竖子诘问,你当老身死了不成,还想当着老身的面挑拨老身的两个儿子反目,老身打死你这个没有心肝的烂肠人。”

窦婴伏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躲避,刘启却有些不高兴了,指着窦婴喝道:“梁王若有歹意,七国之乱时便做了,何须等到今日,你如此见事不明,如何能堪当重任,便去梁国做个中尉,随梁王学习几年吧。“

刘武闻言怵然一惊,中尉是什么官职,那是统领一国军队的人呐,看来皇兄还是对自己不放心。刘武转念一想,觉得这样也好,反正自己也没有反意,正好窦婴做了自己的中尉,新军的事便交给窦婴去做,从此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窦婴唯唯诺诺的退回自己的位置,抬头和刘启对视一眼又缓缓垂下。这一幕做的非常大方,就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与陛下这样交流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