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努力生长
沸腾过后，只剩虚脱。
缓过神来的何九，离开了念经房。
从桂花树下走过，因为月光照射的角度问题，让何九的脸半白半黑，就如同一块美玉半块泡进了墨汁当中，说不出的妖异。
念经房与卧室间，还有一个杂役院。
此时杂役院中，一个穿着灰衣的十岁小道姑，正拎着一桶水打水。
她全身都已经湿透，似乎打这么一桶水对她来说很是吃力，这才搞的这么狼狈。
水桶是标准的二十斤水桶，或许二十斤对于成年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这是他们体重的一半了。
小道姑咬着牙把打好的水桶拎着提了起来，身体绷紧，努力地转身。
可刚刚挪了几下步子，就看到神色鬼魅的何九，从桂花树下走了出来。
小道姑禁不住“呀”的叫了一声，吓了一大跳，绷紧的身体一个松弛，手中的二十斤水桶就这样离开了她的小手，跌落下了地面。
“嗒”的一声。
一只比小道姑的小手，还有细嫩的手，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就要跌落的水桶，稳稳放在了地上。
小道姑惊了又惊，抬头仔细瞧，却看到了一个正在对着自己微笑的小师妹。
须臾片刻，小道姑连忙开口感谢：“小师妹，谢谢你，我还以为看到鬼了，是我眼花了，哎呀呀，小师妹半夜怎么不去睡觉，站在树下干什么？”
“小师妹”自然就是何九。
何九收敛了笑容，露出了懒洋洋的表情：“茅房的屎拉满了，我去找个清静地方便。倒是这位师姐有点面生啊？小弟……咳咳……小心地滑，弄这么多水在地上。”
小道姑有些脸红，尴尬道：“你当然不认得我，我是第一阁杂役弟子素敏，你呢，叫什么？”
“第一阁的跑我们九十九阁的山头上做什么？”何九一副抓贼的姿态，一脚踩在了水桶之上：“我叫素心，你半夜打什么水？莫不是做贼？”
叫做素敏的小道姑被何九的姿态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现在何九一脚踩在了水桶上，身体前倾，让素敏莫名有种压迫感和紧张感。
“我，我，我就是打水……”素敏说着眼睛一红，眼泪已经在眼角打转：“我一百零九天前入的第一阁，随后一直偷懒，没想到每天都有传授一式武功。我已经十岁，第一百零八天的时候，并没有打出一套绣花拳，然后我就被安排做杂役弟子，你看我这身灰袍。”
杂役弟子穿灰袍，普通弟子穿青袍，这是门派内最下层弟子的等级划分。
穿上了灰袍，不但要低人一等，还要每天被安排做很多杂活。
素敏抽着鼻涕，努力不让委屈的眼泪划伤脸，咬咬牙道：“第一阁杂役院怕刚来的弟子掉进井里，所以晚上都会封井。我的杂活没有干完，就差最后一桶水了，所以想着跑到相邻的你们第九十九阁山峰，打一桶水回去。这才被素心师妹你吓了一跳。”
“原来如此，反正今天我是看到你了，作为目击证人，不管明天九十九阁少了什么东西，我都会向师父举报你的，素敏师……妹！”天色已晚，何九懒得再多说，走向了自己卧室的方向。
素敏收敛了悲哀的神色，忽然一个机灵，想到了什么。
随后眼珠一转，扫到了何九脚下布鞋有些灰尘，走向了何九：“素心师姐，你等等，你的鞋子脏了。”
何九停步，转身回头，心中还在纳闷。
却看到素敏走到自己跟前，双膝一跪，腰弯得就像个虾米，用袖子开始擦拭何九的布鞋。
一边擦，一边还嘀咕道：“这灰尘怎么擦不掉……”说着就低下脑袋，伸出舌尖抵了抵何九的布鞋，湿润之后，又轻轻反复擦拭。
片刻后，素敏站起了身，红着脸道：“素心师姐，鞋子擦干净了。”
何九乐了，全无睡意，走到了井边，翘起了二郎腿，好笑道：“这又是跪又是舔的，说吧，有什么事情。”
素敏腼腆一笑：“奴家从小被人夸聪明，读书识字，过目不忘，只是惫懒了一些，那一百零八式绣花拳，后五十八招，我到现在还没有见过，我想……师姐能不能让我看一遍？”
“原来是这样。”何九其实也大概猜到了方向，刚才自己一把抓住二十斤重的水桶，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猜到些什么：“不过我很好奇，你怎么改口称呼自己‘奴家’了，从哪儿学的呀？”
素敏低着头，老实回答道：“我看那些员外老爷，平时板着一张脸，只要稍有姿色的姐姐，这样一舔，然后那些员外老爷就会笑嘻嘻的什么都答应。”
听到这里，何九看着自己有些潮湿的鞋尖，心中对于素敏从小的生长环境有了大致的猜测，心中非但没有了戏弄，反而叹了口气：“罢了，后面五十八招是吧？我教你就是了。只是，学会了入门拳脚，只不过是不用做杂役弟子而已，犯不着这样。而且你真的很聪明的话，过几天，看看同门修炼就能学会吧？”
何九抬起了头，恍惚看到了素敏的双眼中透露着贪婪。
但是下一刹那，贪婪消失，素敏就露出了那种腼腆的笑容，红着脸说：“谢谢素心师姐，小师妹我以后一定会用身子好好报答你的。”
同样是树，有的树折了就死了，有的树折了以后，还会用自己的方式，奇形怪状的努力生长。
何九已经融合了一整年的记忆和强化，半套绣花拳，五十八式，打起来完全没有任何的生疏感，流畅无比。
素敏看得何九打完五十八式，心中复杂无比，银牙咬着贝齿，努力记忆着何九的每一招一式。
打完之后，何九也没有多说什么废话，拍拍手丢下一句“再会”，就走向了卧室。
‘妈妈教我凡事不用出工出力，只要学会撒娇伺候，男人就会屁颠屁颠替我们去做，可峨眉山上一个男人都没有，我……’
如同月光一样冰凉的声音，在素敏的内心中响了起来。
……
何九踢开卧室的门，准备躺下就睡觉。
却没想到一开门，三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自己。
这些眼睛里，都是期待的眼神。
看到何九回来，其中一个小道姑开口道：“素心素心，快给我们讲讲你故事吧！我们都睡不着。”
“好吧……”何九有些无奈的脱鞋上床：“今天就讲一个小红帽大灰狼的故事吧，我六岁的时候，以采蘑菇为生，后来年关的时候，我踩了八十斤蘑菇，去看望我的外婆……”
一个小师妹打岔道：“你不是说你六岁一整年都在卖火石吗？上次讲的是卖火石的小女孩的故事。”
“我白天采蘑菇，晚上卖火石呀！别打岔，后面还有大灰狼呢，唉我怎么剧透了，算了，从头开始讲吧……”
“我有个外号叫做小红帽，去年六岁的时候，采了八十斤蘑菇……”
诺大的卧室内，一盏昏黄的油灯下，何九开始讲述起了小红帽和大灰狼的故事。
屋中时不时传来了嬉笑声，以及讲到大灰狼时的吸气声，温馨无比，其乐融融。
黑夜中传荡着隐隐笑声。
素敏咬着牙，绷紧身子，步履蹒跚的提着水桶，一步一步，走向第一阁的山峰。
这几天，似乎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