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先天五绝剑(二)

六年雪岭为何因,只为调和气与神。

一百刻中为一息,方知大道是全身。

先天五绝剑,无门无派。

姜澄儿歪着头想了半刻,忽而笑道:“王兄可是拿我逗趣儿?我曾听闻,南诏陆掌门座下五大弟子的先天五太剑阵乃是当世一等一的功夫,却又何来先天五绝一说?可见是你杜撰。”

王著道:“早年间我云游四方,与当时南诏派的掌门翠峰山人在云南乌蒙谷中缠斗七昼夜有余,说起他,那可是位武学痴人啊。”

姜澄儿听他言语间与翠峰山人称兄道弟,却又直呼其弟子为警予妹子,一时分证不清此人究竟是何辈分。

王著道:“好孩子,还有吃的么?”

丝丝鱼肉香味儿止不住地钻入鼻腔,引得他故事也不讲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烤架。

阔阔真见他这般馋嘴模样,摊着手耸了耸肩,意思这烤架上并没有他的份儿。

王著冲她哼了一声,嘀咕道:“赔礼道歉的话在嘴边还烫乎着呢,这会子就抛之脑后了,蒙古女娃娃哟,真是不懂事。”

姜澄儿问道:“然后呢?”

王著愣了一下,翻着白眼回忆了许久先前的话头,咋咋舌继续道:“山人穷尽毕生武学,始终没能胜过我一招半式,当然我也没能胜得了他。过了几年,他送信给我,说他这些年苦思冥想,终琢磨出一个独一无二的绝妙剑阵。他还说,这个剑阵,我决计是破不了的。这便是你后来从陆家小郎君那里听闻的先天五太阵了。”

谈起武学,王著神色间颇有些得意之色。

他又道:“先天五太嘛,你们小娃娃或许不十分清楚,那本是黄老学说。山人这个剑阵,阵如其名,自然是须得由五个阵脚组成。可惜他福薄,座下弟子只其大弟子和警予妹子天分高些,末了竟连五个阵脚都凑不出。

而他的大弟子无心江湖,一心报国,故而艺成之后便脱离师门而去,这是后话。再到后来嘛,这剑阵想是由警予妹子传与你所说的她座下五大弟子了。我也福薄,到如今手无缚鸡之力,有生之年想要凭己之力来破这剑阵,自然是不能够了。

至于这剑阵本身呢,先天,便是无极,无极,便是说无形无象、无声无色、无始无终、无可指名。

五太,则是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太极。这五太,正是由先天而化生天地万物的五个过程。”

姜澄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怪道陆掌门座下五大弟子分别唤作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和太极呢。”

王著哈哈一笑,捻着胡须道:“警予妹子便是这样,取名字总是十分随意。”

姜澄儿道:“那你先前所说的先天五绝剑,自然是因了能破解先天五太阵的意思,才取了这般直接明了的名字了。”

王著道:“不错。山人痴迷武学,弥留之际仍在泉清池边思索着他晚年那一套拳法的不尽善之处,然而他终究是胜不过我的。他那时为了展示相为切磋的诚意,将此阵法的口诀与招式毫无保留地说与我知。

可惜我为俗务牵绊,将此事暂且搁下,却没想到这一搁,便是天人两隔,与他,竟再未能得以一见。谁又能料知后来,我被幽闭于这海岛暗穴,八年未见天日。

总归是闲来无事,这溶洞之景该欣赏的也欣赏过,溶洞之外该呼救的也尝试过。渐渐地,我便安定下来,劝自己时时参勘心体,拨开尘氛,消却心中鄙吝。

如此三年之后,胸中便已不觉得火焱冰兢,五年之后,眼前便有月到风来。这便是处一化齐之妙,破阵之法,就此而成。”

姜澄儿听他说得津津有味,听到最后甚至鼓起掌来,不禁赞道:“以一敌五,算得上十分厉害了。”

王著道:“你这话说得小了,此剑法何止以一敌五?先天五太阵,由一生二,由二生三,由三而生千千万。山人十年之功,能将阵法思虑至此,已是万分的了不起了。他万没料到的是,我却比他的思虑更深一层。”

姜澄儿奇道:“我虽不甚了解黄老学说,但也知太极之道,可语天地宇宙。你既说翠峰山人的阵法由此而来,你的剑法,却又如何能比宇宙还要强些?”

王著轻笑了一声,道:“这可是我长你些年岁的好处了。”

夜风吹来,已有些凉意。

眼下虽是夏夜,海岛之上却是另有一番天地。

王著往火堆旁挪了挪,忍不住故意咿咿呀呀了几声,以示阔阔真将他摔那一跤的余症仍在发作。

他边用柴枝逗弄着窜动的火苗,边叹道:“现在小娃娃都不信佛,不修道,聊起这些俱是摇头三不知,甚而还有些厌弃我们唠唠叨叨的。原说这也是个人的取舍,我自然没什么话说,然而打开眼界多学学本也不是坏事,所谓兼收并蓄嘛,谁知道将来会不会用得上呢。说回山人这阵法,那自是顺承道家之源,与释家并无干系。

这道家啊,是以命宗立教,故而详言天命,而于物性简略过之。

释家则相反,它以性宗立教,因此详说物性,而不如何倡导天命。

其实啊,性命性命,性、命本不相离;而道、释本无二致。因此我于这海岛溶洞之中,耗费七年光阴,终悟出天下武学,性、命兼修,方为最上乘之法的道理。”

姜澄儿听罢,若有所思,然而这些终归是纸上功夫,并无法切身感受。

王著瞧出她的心思,又道:“这原是大而又大、泛之又泛的虚理,你如今听了,也未必十分懂得。”

姜澄儿道:“我十分佩服王兄这一番言教,然而我终究无甚根基,王兄耗毕生心力参透的剑法,为何会选我…”

此时她的戒心实则仍未完全放下,虽说王著与南诏门人交好,说话亦十分坦荡而无矫饰,想来并非有所图,然而毕竟萍水相逢,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王著趁阔阔真去瞧林照的当儿,一把将她烤了一半的海鱼抢过来,着急忙慌地放入嘴里,生怕阔阔真回来发现又要摔他。

这时灌木丛后略有响动,他顾不得烫嘴立时连鱼带骨囫囵咽下,又将木枝扔进火里烧了,方道:“你吃了业火丹,没死,用月光花来解,也没死,还用南诏秘术救回来了。你说,你这可不是天选之材么?”

姜澄儿眼神一凛,疑道:“我修习南诏秘术不假,然你如何得知我曾服用月光花?”

王著撇撇嘴,道:“你那下颌处的印记,莫不是因为月光花的剂量少了,紫斑不得尽解方留下的么?”

姜澄儿不自觉地摸了摸耳垂,道:“确是如此,王兄果然见多识广,是我失礼了。”

王著道:“我如今筋脉俱损,武功尽失,无论如何是没有法子了。老天爷怜我一介粗人,毕生好武,便将你给变出来了。南诏秘术,也称混沌心法,那是道家的无上内功。

你经受了世间最烈的火毒,又挺过了万物至阴的月光花球茎,可见体质远异于常人。如今你既已习得一身无上内功,辅以这先天五太剑术,二者同出同源,互为辅佐,互相印证,足可算得上是顶级的人物了。”

姜澄儿道:“我若习得此剑术,可是要为你完成某些心愿?”

王著笑道:“你这女娃娃果然善解人意。我少年起云游四海,隐世埋名,原是天性自由痴迷武学,并不想参与任何纷争。然而人在俗世,许多事终究无可避免。

我有一幺妹,自幼体弱,没过几天安生日子,而在数年前,她为天湖派絮云针所伤。那几年,我费尽心思遍觅业火丹而不得,后来被幽闭此处,从此失了她的消息,也不知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提起幺妹,他的眼神忽而变得迷离起来,夜色凝在他深陷的眼眶之中,如水如墨,透着刺骨的寒意。

姜澄儿轻声道:“王兄…”

敏慧如她,已然猜到眼前此人,名唤王著的这个人,便是南宋王安节将军的长子,王善怜的长兄。

他不知道,王善怜的絮云针毒,早已解了。

他亦不知道,他日日挂念的幺妹,一直居于此岛,与他近在咫尺。

失去音信的那些年,她过得很安稳。然而,她过得好不好,谁也不知道。

只是,这位世间顶顶善良的抚云阁主人,如今已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