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准太子妃
甄缙、姜澄儿乘着白马儿一路追随张弘范大军的踪迹到了临安府方止,都拉图也已带队与阿尔斯楞的驻军会合。
按理,张弘范应亲至太子的溪流别院等候召见,然而张府只草草送了张拜帖,人影也没见到一个,连一向有礼有节的都拉图也不免摇头以显不悦。
倒是甄缙素来为人豪迈,又有容人之雅量,故而并不以为意。
张弘范治下的人口风极严,这一路又将逆犯羁押得十分隐蔽,连都拉图也没了法子,又不可倚着太子府的名义去逼问于他。
倒是姜澄儿一脸轻松,道:“原本此事也不该由太子殿下亲自出面,见了面话说多了少不免露了痕迹。他不过是武人心思,纵是礼数不周到些也无甚要紧。逆犯一案,他有专处之权,所奏直达天听。张弘范处事周密,万万不能教他疑心。”
都拉图道:“姑娘所言不差。只是逆犯叛党关系社稷安危,主人略表关切原是自然,姑娘为何担心张将军会疑心?”
姜澄儿略一沉吟,随即笑道:“是我想多了,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推行太子殿下的新政,要论治乱扶危张弘范已是驾轻就熟,太子府自己的事还顾不过来呢,何苦再多事?”
都拉图略想一想,仍觉说不通,然而甄缙已开口道:“太子府确实不该牵连到这些事中去。倒是张弘范这个人素有谋略,我早有意与之结交,奈何他的态度总是模糊不清。”
都拉图道:“行军打仗之人在战场厮杀惯了,见不得朝堂之上勾心斗角,张将军想是不愿理会新政和旧法之争,只想明哲保身罢了。”
甄缙淡淡笑了一笑,心中却另有计较。
姜澄儿看出他的心思,知其干预逆犯一事的真正情由并不愿其部下知晓。
他终究是元人,而逆党无论是谁事出何因,总归是伤了许多蒙古人的性命,他作为元人太子若是在这等大事之中对逆党有所偏袒,将来如何得登大位?
她心下叹了一声,脸上却现出笑意,道:“近来怎么不见习谷?”
都拉图道:“他如今随着阿尔斯楞学习骑射之术,将来好挣个军功。”
甄缙点点头,道:“他年纪小,玩心重,莫要苛责于他。若是心思没在那上面,读读书也是好的。前日里我见他一身戎装倒也有模有样,举止稳重了许多,可见你们费了心思教导。”
都拉图道:“是!主人先前对他也太溺爱了些。”
甄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噎给怔住了,无奈地摆摆手,道:“你若无事也瞧瞧他去。张弘范那边若是拔营上京,记得与我知会。”
都拉图领了命,行礼而去。
姜澄儿心中另有隐忧,那是甄缙未能料到的。
众人虽都推测所押逆犯乃玉虚盟人,然而并没人想到,那或许也与数月前销声匿迹的南诏派相关。
若逆犯为南诏派门人,那便如何?
姜澄儿不愿细想,她虽与陆警予素未谋面,然而陆秀夫的遗书毕竟是这一切的根源。
若是汉人同胞身陷囹圄,她绝不会坐视不理。只是,怕苦了甄缙。
旧日的师徒情分,前朝旧事千丝万缕,那是解也解不开的。
甄缙揽住她,笑问道:“你扮我的书僮要扮到几时?”
姜澄儿道:“我偏喜欢这个样子,你奈我何?”
二人嬉笑间,忽听得前厅有女子用蒙古语争执的声音,姜澄儿不懂蒙古文,只道是蒙古女子烈性,与太子府的人有过节特来理论的,然而甄缙却浓眉紧锁,神色大变。
她摇了摇甄缙的手臂,问道:“外面在说什么?”
说话间一个高挑的女子身影便出现在庭中。
只见她身着红缎蝴蝶纹马蹄袖长袍,耳悬金银环,脚踏短皮靴,人还未站定,头带上晃动的松石、玛瑙和珊瑚链坠便哒哒作响。
来人眼睛骨噜一转,停在姜澄儿腰间螭钮金印上,又满带疑惑地细细打量了她全身上下,才用蒙古语问道:“你是太子?”
姜澄儿瞧着眼前这位细眼高鼻的英气女子,不知她嘴里叽里咕噜在问些什么,只好漠然地摇摇头。
那女子又用蒙古语气呼呼道:“你说退婚便退婚,当我弘吉剌氏的女儿是好惹的么?如今又躲到这等南蛮地方,我阔阔真绝忍不了这口气!”
姜澄儿见她怒气冲冲,越发奇怪,正欲张口说话,甄缙抢步到她身前,低声道:“别说话。”接着便转过身与那自称阔阔真的女子言语周旋起来。
姜澄儿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用蒙古话叽哩咕噜说了一大堆,不明所以,便盘腿在软塌上看戏似的观望着。
末了,阔阔真情绪终于平复了些许,又有些同情似的看了看姜澄儿,走近来说:“这样的事,确是难以启齿,不过我阔阔真不是那等狭隘之徒,太子殿下有勇至斯,我很是佩服。”
姜澄儿见她客客气气,也便客客气气地拱手回揖。
甄缙将阔阔真送至院前台阶之下,放回转身来。阔阔真回头见他二人举止亲昵,谈笑自然,不由得又是感慨了一番。
姜澄儿被突然而至的女子胡乱闹了一阵,正是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问甄缙,他却怎么也不肯说,只说其中有些误会,这会儿已经无事两安了。
姜澄儿却是不肯就此作罢,敏慧如她,早已料到此人与甄缙有莫大干系,或许,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也未可知。
想至此,姜澄儿心中五味杂陈:是啊,按史书上所说,他也该成亲了,却不是和我。我们,真的可以逃出命运的摆弄么?
一个人只有一个命运,她想。
甄缙见她陷入沉思,也一手支颐侧望着她,忽道:“真好看。”
姜澄儿一怔,用笔杆头点了点他的嘴唇,佯怒道:“快说快说,那位公主模样儿的姑娘,可是预备作你太子妃的人物?”
甄缙大惊,心道:澄儿怎的一猜便中。又想道:我与那阔阔真并无情意,她也是不愿作这太子妃的,不过是气不过我当日退婚罢了。
便笑道:“长辈们指腹为婚,那是常有的事,并做不得准。她连我的模样儿都不知,哪里能想做我的太子妃呢?”
姜澄儿万想不到自己竟猜到了,一时无限落寞,强作精神道:“姑娘家的面子难道不要紧?你又是怎么将她给劝回去了?”
甄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却不肯明说。
这时都拉图来报,弘吉剌氏的小郡主又折返回溪流别院了。
姜澄儿脸色微变,强自镇定。却听得一串爽朗的笑声传来,阔阔真大步走了进来。
她先是大大方方地向姜澄儿行了万福礼,又与甄缙、都拉图二人点头示意,方道:“素闻太子殿下与八思巴帝师交好,大师还为殿下著述讲授《彰所知论》,实是令我们这等拙居草原之人羡慕不已。大师圆寂后,我父亲令我南下寻访一位高僧回京开坛讲法,据说是大师门下高徒,我这一趟却也是为此而来,并非要找太子殿下的麻烦。这位高僧已在前厅等候,我念着殿下曾与其师有一番渊源,故此引见,殿下可别怪我莽撞。”
甄缙朝姜澄儿微微点头,她便跟着点了点头,又掩住口鼻闷闷地咳了几声。
甄缙忽道:“殿下近日身子不适,咳症难去,恐不方便言语。”
阔阔真道:“应该的,应该的,这南蛮之地,我待久了,也须得说不出话来。”
甄缙尴尬地笑了笑,又道:“太子殿下昔年曾护送八思巴大师回萨迦继任萨迦法王,沿途无所不谈、无所不论,是以感情深厚。原说大师高徒莅临府上,我等应当厚礼相待,然殿下如今的身体状况,恐冒犯了这位高僧。高僧既要回京讲道,自是有机缘再会的,还请郡主将此中情由详加解释,万望勿怪。”
阔阔真道:“太子殿下既身子有恙,我也不多做打扰了,就此一别,他日以酒再会。”
当下几人互施了礼,阔阔真便即离去。
都拉图见阔阔真一行的身影翩然出了府,方道:“主人,郡主所言不假,高大师正随其行帐,不日便要上京。”
姜澄儿道:“高大师?”她想起当日于海棠花溪的密室之内与高和尚会面的情景,自顾自点头道:“是他。”
甄缙道:“阔阔真将你认作了太子,得亏她心大,否则可无法收拾了。”
姜澄儿忽道:“弘吉剌氏,阔阔真。真的是她。”
甄缙惊慌道:“你怎知道?”
姜澄儿略低下头,手指在掌心捏出了印子,强按住心中的起伏,转而问道:“这位高大师你可曾见过?”
甄缙道:“几面之缘罢了。”
姜澄儿一时拿不定主意,犹豫着不知是否该告诉他高和尚的真实身份。终究于汉于蒙,坐而论道容易,找到出路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