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杜仪风意欲夜逃

北朔王旧宅

“欺人太甚!”

随着杜仪风大力挥手,一个青瓷花**应声落地,顷刻间碎成几瓣残瓷。

“林斐柔到底什么意思!静儿只有五岁!她非要赶尽杀绝到如此地步吗!不仅放火活活烧死无辜的孩童,就连葬仪也要如此寒酸!”

梁潇孟刚刚踏进门,身形便被这瓷碎声惊得一颤。她抚了抚胸口,四顾看着地上一盘狼藉之景,抬头见杜仪风紧皱着眉,便缓缓上前握住他攥成拳的手。

杜仪风怒意未消,冷冷瞥了眼梁潇孟便抽出了手。

“王爷,恕妾身多嘴,您今日贸然上折子为崔氏女求情,此举实在是太过莽撞。”梁潇孟咬咬嘴,旋即面色如常抬首看着杜仪风。

杜仪风侧身看梁潇孟,目色极沉:“如果是云畅在本王身边,她一定会和本王做一样的选择。静儿身后荣辱,值得本王一试。”

“是,云畅心胸宽大,在王爷心中自然是顶善良。潇孟心胸狭隘,自私无比,可心里只装得下王爷一人。”梁潇孟冷笑两声,眸光一如既往的骄傲,“所以能助成就王爷霸业的不是云畅,而是妾身。”

杜仪风深深看了眼梁潇孟,不再言语。他缓缓走到椅上坐下,紧闭双目,眸中似是酝酿着一场看不见的风雪。

窗外暮色愈来愈深,随着星辰渐渐显现,风凉了起来,少了日光相伴的风跌跌撞撞跑在大华的土地上,孤单穿过密林夜城,头破血流地撞开门窗钻进屋里,惊得烛火发颤。

夜栖感受着屋内压抑沉闷的氛围,心里却焦急而欢快,他稳住心神道:“王爷,邓公公失踪得蹊跷,坊间有多有传闻,这种种事实摆在眼前,依属下看这无疑是太后给王爷您的下马威。太后知道您曾与崔浩交好,这才杀了静儿来警告王爷您。”

梁潇孟点头附和:“是呀王爷,所以您万不可因此失了斗志,您若因此消沉,那便遂了太后的愿。”

杜仪风睁开眼,目光凌厉看着前方,天色又暗了几重。

小雨溟蒙后,日,微风和畅。

流水楼

云畅走到墙边将窗打开,看着外面雨露未歇的嫩草,深吸了口气。

秋无情斜靠在椅上定定出神:“我都听青脂说了,近些日子萧潆很是拼命,常一人在琴室呆到很晚。还有你教她的舞,她回去总是琢磨很久,天不亮就去舞堂反复练习。教武师傅也说,这孩子天资聪颖又努力,尤其最近,像是浑身有使不完的气力。”

云畅笑了笑,眸光柔和透着欣慰,“若焚膏继晷能达成心之所愿,受些苦也是值得的。潆儿正是最好的年纪,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不懂有些事终究是无能为力,只知锲而不舍则金石可镂。”

秋无情点头,眸光从远方收回,缓缓开口:“无能为力者,天命、生死、祸福。也许,这就是萧潆他们这些孩子与咱们最大的区别,他们还不愿受锢于天,他们对未来仍有期望,仍有满怀的抱负与热情,仍有目标与要守护的人事。江湖后浪没前浪,未来终究是这些孩子的,咱们能做的,无非是把机会给他们。”

两人都不再说话,思绪各自飘远,内心难得沉静下来。

半晌,云畅垂下眼睑轻声道:“我打算将潆儿送去轮回冢。”

“九失师叔那儿?”秋无情一愣。

“嗯。”云畅点头,一脸凝重,显然早就做好了打算,“潆儿舞、乐、文皆是平平,自幼学习至此,在咱们楼只能算个中游偏上,当初能进来也算是耍了些小聪明。但在武这方面,潆儿有天赋。近些年来受江湖局势影响,咱们与落花楼培养的弟子皆偏文。多年来咱们虽暗自招揽、暗中培养清卫队伍,但始终缺少统领之人,若潆儿有足够的能力,将来咱们不妨将清卫之事交给她。”

秋无情听到“清卫”二字,神经一紧,眼神瞥向云畅,脑中仔细把她的话来回滚了数遭:“潆儿机敏,家底干净,无所依傍,倒是个人选。”

云畅:“要论武学造诣与机关之术,九失前辈可谓登峰造极。若潆儿能静心入冢修习,数月后,定大有长进。”

“云畅。”秋无情突然打断她,微眯双眸,“你是不是想支开她?”

云畅沏茶的手一顿,末了笑了笑,低声道:“是。”

“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吗?”秋无情蹙眉,言语间透出不忍。

云畅摇头,眸光清澈,“仪风已经变了,我很清楚。一切已经来不及挽回,咱们阻止不了他,到那时我定不会苟活。可无情,我不想连累你们,也不想潆儿亲眼目睹这些。”

秋无情低着头深吸了一口气,红着眼眶转身不去看云畅。

“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带她去轮回冢你若是舍不得潆儿,你唉,罢了。”

公主府

“崔静儿死了?啧啧啧,死得可真是好啊。”杜嘉霓抚掌而笑,靡颜腻理,蛾眉宛转。

婢女织萝为杜嘉霓簪好金簪,含笑道:“可不是吗,听说北朔王气得不轻,连东西都砸了。”

“哎呀,那身为侄女的我,可不得赶紧去扇扇风、点点火吗。”杜嘉霓望着铜镜中的丽影,挑眉笑道。

“公主殿下。”织萝略踌躇,犹豫再三方才对杜嘉霓道,“北朔王靠谱吗,咱可别将赌注下错了人。”

杜嘉霓回头瞥了她一眼,轻笑道:“谁说本宫将注压皇叔身上了。”

“殿下?”织萝一愣,不解其意。

“织萝啊。”杜嘉霓嘴角勾笑,眼神不屑,“皇叔是赢不了的,本宫本也没想让他赢。”

织萝手上动作一滞:“那殿下还帮王爷借兵,还”

杜嘉霓抬手打断织萝,眸子暗沉,她垂眸抚摸着腕上的玉镯,轻声道:“无论依靠谁活,都叫做苟活。只有自己掌握一切,才叫重生。”

窥星阁

诸葛霜将不归派人送来的信递给段尘,沉吟道:“魂月教那边逼得紧,关于师傅解药的下落,咱们得抓紧时间了。”

段尘点头,蹙眉道:“阿潆那边咱们先不要轻举妄动,先把杜仪风的事处理完,他那一定有线索。”

“崔浩呢?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诸葛翊看向段尘。

段尘举起手上的密信晃了晃,起身道:“我会找时间和他好好聊聊。现下咱们要先进宫一趟。”

“皇上召见主上?”诸葛霜一怔,“听说前些日子皇上与太后又起了争执,最后还是依着太后的意思下的旨。”

段尘摇头笑了笑:“永远不要小看了杜宸。”

马车载着段尘和诸葛翊一路颠簸,段尘始终抱臂合着眼,诸葛翊凝神思考着,忽然身子前倾拍了拍段尘,压低了声音。

“其实有一事我一直不明白,咱们费力把杜仪风整来安都到底为了什么?”

“你觉得是为了什么?”段尘睁眼。

“引他和崔浩互相猜忌,瓦解他力量?”诸葛翊皱眉。

段尘点头,道:“这是其一。除此之外,皇上心性软,杜仪风是他亲叔叔,他始终不愿弄到骨肉相残的地步。太后虽大权在握,可杜宸毕竟是皇帝,他手上毕竟有先皇留的印玺,太后若想发兵北朔还需杜宸的同意,这便需要咱们设局引发杜宸对杜仪风的怀疑。其次,本座本想若能将杜仪风引来安都,可能会得到些腐神散解药的线索,可惜出了些状况。”

马车缓缓停下,段尘看了眼诸葛翊,两人默契地保持缄默。

皇宫安昌殿外

殿门紧闭着,殿外几名宫人弓着身立在两侧,皆低着头一脸丧气,就连琉璃瓦都像蒙了一层灰。

文福立在殿外,看到段尘后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只是恭恭敬敬领着宫人行了行礼,转身轻扣两下殿门。

“陛下,窥星阁主来了。”

没有回应。

文福眉头锁得愈发深,等了几秒见仍没有回应,他自作主张将殿门推开,对着段尘做出了“请”的动作,无奈摇着头,眸光始终无力地落在地面。

段尘踏进殿,身后的门旋即被掩上,他身形一顿看了眼身后,随即去寻杜宸的身影。

静,死一般的寂静。

正座上一抹明黄色正靠在椅上定定出神,也不晓得在看哪里,像是眼前唱着虚无的戏,引得眸光片刻不离。

段尘被这氛围笼罩着,像是点了哑穴,不想也不知该说什么。他缓缓向杜宸走去,直到脚边出现一摊开的折子。

顺着这折子看去,从杜宸案上到地下,散落着许多折子,旁边还有打翻的茶盏潦倒地歪斜在地上。

“段尘。”杜宸缓缓开口,声音低低地突兀响起,“他们都说皇叔要反。”

他们?段尘低头看了看满地的折子,心中瞬间明了。

“皇上怎么想的?”段尘绕开折子走近他。

“可北朔王是朕亲叔叔。”杜宸抬头看向段尘,眸光复杂。

“可你是皇帝。”段尘紧接着杜宸的话,清楚看到他眼神一颤,“这是皇家。”

杜宸低头不再说话,案上的手紧攥着。

段尘紧盯着杜宸,“皇上还是不愿面对吗?太后和各位大臣该说的想必已经都说了,皇上自己心里也清楚,从太后派去北朔的暗查者失踪,到北朔王百般推脱兵权上交之事,以及崔浩毒害高晋未遂,北朔、东岭方面又异动频频,他谋逆之心已然昭昭。”

杜宸深吸了口气,缓缓道:“那朕该怎么做?下旨捕他,然后杀了他杀了带朕游过园,抱朕听过曲的亲叔叔吗?”

“皇上,北朔王谋逆之心虽昭然若揭,但并无直接的证据,需要咱们绕些弯子。”段尘顿了顿,道。

“罢了。”杜宸缓缓合上眼,向段尘挥了挥手,“你下去吧,该怎么做你便怎么做。”

段尘深深看了眼杜宸,俯身行礼,旋即缓缓向殿外走去。

“朕是不是不适合做皇帝。”

段尘听到声音脚步一顿,转身看向杜宸,只见他依旧合着眼看不出表情。段尘沉默片刻,推门而去。

流水楼

一曲终了,萧潆缓缓停下手上动作,抬头和云畅相视一笑。

云畅起身走向萧潆,轻柔地抬手将她鬓边一缕碎发拨到耳后,轻言软语:“潆儿,待会儿我让泠七将午膳端来后院,你在这儿陪师傅一块儿用膳吧。用完膳后,师傅想给你梳梳头,师傅这儿新得了个簪子,想着配你正好。”

“师傅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最近对弟子这么好啊。”萧潆抬头笑得一脸明媚,打趣云畅道。

云畅瞧她一眼,轻轻敲了下她脑门儿,旋即从袖中拿出一枚镂空兰花簪,举着在萧潆眼前绕了一圈。

“唉,你若不要,师傅便送给旁人去。”

“诶,师傅别介。”萧潆嘻笑着起身去夺簪子,“您不仅是潆儿师傅,更是潆儿干娘。以后呀,我就陪您一辈子,您赶都赶不走。”

云畅动作一滞,待缓过神来,慌忙整理好神情,嘴角硬扯出笑:“惯会说好听的。”

她绕至萧潆身侧,抬手将簪子别到萧潆发上。云畅眼底涌现出一抹哀伤,好像映着灰蒙蒙的山霭。

“潆儿,明日师傅和无情带你去个地方。”

“哪儿?”

“轮回冢。”

北朔王府旧宅

杜仪风背手立在窗前,眸光暗沉。

“王爷,朝廷准咱们回北朔探望国公大人了,批文现已在此,还请王爷决定何时出发。”夜栖正容亢色。

杜仪风面色沉肃:“吩咐下去,今夜便收拾好行装,明日一早便出发。”。

杜嘉霓坐在椅上,微微蹙眉:“听说是太后近日头风发作,皇上政务繁忙,这才没有设宴为皇叔践行。可本宫总觉得有些蹊跷,朝廷似是巴不得皇叔回北朔似的。”

“不该啊,王爷若留在安都,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这不是更方便他们监视?”夜栖闻言满面不解,一手撑着下巴,愀然不乐,“难道回去的路上有埋伏?”

杜仪风转身和杜嘉霓对视一眼,面色陡然凝重,冷笑道:“这也不无可能。”

“叔叔来往于北朔和安都一般走条路?可还有其他线路?”杜嘉霓问道。

“此次来朝走的官道,途经普州、垠州,还经过了虎跃军军营。当时虎跃军统领成啸还邀本王入营休整了一夜。”杜仪风凝神思考,看向夜栖,“你去将地形图与驻军图拿来。”

杜嘉霓接过地图,将其铺展在桌上,顺着手指画的轨迹缓缓说到:“未免节外生枝,叔叔最好还是兵分三路。叔叔的主要力量在北朔,所以叔叔就带一批人马沿着乌罕山一路北上,快马加鞭直抵您的抚北军军营。王妃等女眷不便乘马,为防止其落入朝廷之手被当作人质,王妃等人便向西沿着渊河逆流而上至锦州,由赶赴锦州的国公府私兵护送其一路向北,奔赴国公府。”

杜仪风点头表示赞同,看向杜嘉霓:“不是说兵分三路么,另一路是?”

“按照原定的路线,由夜栖带着一队车马,冒充叔叔回北朔的队伍。”杜嘉霓指着虎跃军军营的驻扎地,微微一笑。

杜仪风抬头对上杜嘉霓的眼神沉默不语,两人盯着彼此,各怀心事。

“好,正好本王也爷想知道,朝廷到底给本王准备了什么惊喜。”杜仪风率先开口。

夜栖点头,神色凝重:“那咱们这次是真要”

话未说完,夜栖适时停住嘴,抬头看向杜仪风,等待着他最后一次直接的确认。

“是。”杜仪风回答得简单直接,话说到这步,大家都默契地沉默了起来。

片刻后他看向杜嘉霓,“杜嘉霓,你答应过本王,会调动东岭两万驻军助本王南下征战。还有赤焰关,你可是允诺过此关不攻可破,守关将领是你打点好的。”

杜嘉霓微微挑眉,面无波澜:“皇叔不信侄女?呵,侄女与皇叔现下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发兵在即,皇叔若是现下还有疑心,怕是会使军心涣散啊。”

杜仪风微眯眸子看着杜嘉霓,不语。

她摘下衣间别的玉牌,纤纤玉指轻抚玉牌上的纹饰,淡淡开口:“赤焰关守关将领是本宫的表哥,皇叔也清楚,本宫舅舅家近些年受太后打压可不少,若能拥皇叔登位,舅舅一家自然欢喜。王爷若是担心,那便将这玉牌拿去,侄女若言而无信,皇叔大可把这当做把柄去向朝廷告发。”

“好。”杜仪风接过玉牌,手指触到一片温凉,“本王便信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