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帝后争端暗涌

高府,次日清晨

柴房的门被骤然推开,一束阳光直打在诸葛翊脸上,惹得他连忙一手捂住眼睛,一手撑着草垛艰难起身。他活动了活动酸痛的肩膀,感觉浑身像是散了架一般。

“我怎在这儿?”

诸葛翊诧异地环视一周,忽看见门口一脸震惊张着嘴的婢子,赶忙连滚带爬地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夺门而去。

“嘶昨晚好像喝多了,什么也记不清了,肯定是段尘嫌我烦又命人把我丢柴房了,我这护法当的也忒没地位。”

诸葛翊絮絮叨叨地走向东院去寻段尘,段尘每次来高府小住都有特定的房间,东院清净雅致,最是合他心意。

“段尘!你个没良心的!你”

诸葛翊一掌拍开门,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个女子背对他坐在床榻上,他连忙捂住眼转身,慌得话都有些说不清楚。

“在下失礼,我以为这这是段尘的房间”

门被人骤然大力推开,萧潆同样被吓得不轻,她诧异转身只见一熟悉背影背对着自己,赶忙轻巧跳下床理好衣服,轻咳两声道:“诸葛翊,你说这是段尘房间?”

好啊,原来所谓的西院房不够,东院多一间都是段尘早就故意设计好的。

听到那女子唤自己名字,诸葛翊一愣,犹豫着缓缓转身,手却仍捂着眼,他微微张开指缝,透过指缝只见萧潆正叉着腰看着自己。

“萧萧潆?”

“好了,挡什么挡,有事进来说吧。”

诸葛翊放下手,三步并作两步进屋,仔细看了看外面的动静方才将门掩上。

“这么小心翼翼,整得像做贼似的。”萧潆坐到桌旁,将今晨婢女送来的粥端到面前,手腕拎着勺子在粥里一圈圈转着,笑对诸葛翊道。

“这不怕别人看见瞎说嘛。知道的明白我是来找段尘,顺路看望阁主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窥星阁安插在流水楼的细作。诶,要是这样就罢了,若传出去说你我之间有一腿,那段尘不得砍死我。”诸葛翊干脆在桌旁坐下,伸手想要顺走萧潆碗旁的合意饼。

萧潆手执银箸,紧紧按住那枚即将被诸葛翊顺走的合意饼:“吃还不能堵住你的嘴。”

诸葛翊撇嘴,悻悻地收回手,一手搭在桌上撑着头,忽瞥到榻上的被衾,挑眉笑道:“昨夜,你们都干嘛了?”

“”萧潆刚舀起一勺粥送到嘴里,动作一滞,斜眼白了眼诸葛翊

“诶诶,别不好意思啊。”诸葛翊来了兴趣,下巴抵着胳膊趴在桌上,一脸对八卦的求知欲,“大家都明白,**一刻,情难自持,这不早晚的事嘛。”

“你闭嘴吧你。我与段尘就只是普通的闲聊,聊着聊着我就睡着了”

边说着,萧潆却愈来愈没底气,一想到自己居然那样都能睡着,真是恨不得剖开心看看自己的心到底有多大。

诸葛翊一愣:“闲聊?诶呦我的小姑奶奶,您可真有情趣,您不会拉着段尘就在您吃早饭这桌子上干聊吧。”

萧潆颇有些尴尬地舔了舔嘴唇,她的确本来是这么计划的。

“您可真厉害。”诸葛翊气急反笑。

“也不全是,后来我们靠在床上聊,然后我就睡着了。”萧潆咬了咬筷子,偷偷观察着诸葛翊的表情。

果不其然,诸葛翊嘴角抽了抽,表情愈发嫌弃。

忽然,诸葛翊坐直身体歪着头似在思考,片刻他转过头看着萧潆,“那照你所说,段尘就单纯抱着你和你闲聊,你睡醒后就发现他已经没人了?”

“对啊。”

“噗哈哈哈。”诸葛翊先是笑着回头看了眼门,然后转身一手挡着嘴小声笑道,“我是说可能,可能啊,你说段尘会不会不举啊。”

萧潆:“???”

诸葛翊:“段尘走得这样急,多半是有公事。你想想,自己喜欢的女子就躺在怀里,一个男人,我是说一个正常男人,会无动于衷还有心情去办公?”

“诸葛翊。”萧潆将银箸重重撂下,身体前倾直勾勾瞪着诸葛翊,“你信不信我告诉段尘?”

“我这可是为你着想,你听我说,诶,诶你去拿什么?喂!你拔剑干嘛!有事好好说我跟你讲!喂!”

皇宫,安昌殿

太后端坐椅上,眼神看似专注看着手中茶盏,轻轻用茶盖在水面一刮,旋即将盖半合上,手上玉质的镂空护指套泛着温润的光泽。

杜宸放下折子,一脸凝重地看着殿下的人,语气中不乏惊讶与惋惜:“什么?崔浩府邸走水,崔浩独女命丧火场?”

太后并不抬头,轻嗅茶气抿了口茶。

“是,等到下人发现后已经迟了,将火扑灭后发现一具女童焦尸,从衣饰与体型判断,应该是崔氏女无疑。”

“唉。”杜宸蹙眉叹息,“也是可怜,年纪尚小天灾**却接踵而至。”

那人点了点头,斜眼瞥了眼太后,继续俯身恭敬对杜宸道:“臣此来是想请示圣上,此女本是要过继给其姨母周氏,可事发突然,此女当下仍旧是崔氏,可崔浩是畏罪自裁,罪人之女葬仪就不宜操办过盛。周氏在普州是大族,所以还请圣上明示,此女葬仪是按周氏女身份风光下葬,还是按罪臣之女处置?”

杜宸不语,手指敲着折子凝神思考。

这时文福进殿,弯着腰将一封折子恭敬呈给杜宸,冲太后又鞠了鞠躬,“北朔王刚差人送来的。”

太后闻言动作一滞,放下茶盏,侧身望着杜宸浅笑道:“来,把王爷的折子给哀家。”

杜宸一愣,拿着折子的手有些犹豫,他瞥了眼文福和殿下的大臣,两人皆低着头一派恭顺,对于太后的话丝毫没有觉得不妥。

杜宸收回目光,心里自嘲一笑,面色温和地将折子递给太后身边的乐笙。

太后接过折子,眸光随着文字而动,脸上挂着不明意味的笑。

“还有一事禀奏。崔府走水当晚,朝廷派去清查崔府财物的邓公公失踪了,没查到一点消息。因此坊间对于崔府走水颇有微词,不少百姓在流传是是邓公公奉太后娘娘命令故意害死了崔小姑娘”那大臣边说着,边犹豫地瞥向太后。

太后将折子收起,饶有兴趣地看向已将头埋到地上的大臣:“继续,坊间故事有趣,哀家已是许久未听。”

“还说,太后娘娘与北朔王不睦多年,自北朔王还是皇子时崔浩便与其交好,因此太后娘娘将怒意转到崔浩身上,欲泄私愤而派人杀了崔家小女还说,还说崔浩是被冤枉的,真正想害高晋、中伤窥星阁的也是”

“哈哈哈哈哈有趣,着实有趣。”太后抚掌而笑,眼神阴鸷。

“母后?”杜宸一愣,有些不解地看向太后,“朕会命人速速寻回邓公公,并下旨禁止坊间再传闲话。”

太后摇头,“禁什么?皇上可知,这坊间的谣言啊,是越禁越来劲,越禁越让百姓信以为真。至于邓公公,不必再寻了,白费力气。”

杜宸看了眼太后,旋即收回目光,沉吟片刻,拍了下桌案似是有了决定:“崔浩既已畏罪自裁,高晋所幸并无大碍,那边不要再牵连旁人。文福!传朕命令,允”

“传哀家令,过继之事既还未成事实,崔氏女便仍是罪臣之女,虽死仍不值怜,下令不许大葬。”不等杜宸说完,太后便对着殿下大臣朗声宣旨。

杜宸话被噎到嘴边,双眸逐渐染上一层寒霜,双拳不自觉攥紧。

那大臣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杜宸,又看了看太后,低头忖度挣扎了一番,终是跪地对太后道:“臣,紧遵太后娘娘懿旨。”

“皇上无异议吧,皇上方才想说什么?”太后眉眼含笑,语气柔和。

“母后思虑周详,朕自然没有异议。”杜宸微眯双眸,嘴角勾起恰到好处的笑。

午后,窥星阁

天气愈发暖和,就连风也渐渐缓了脚步,不再吹着哨子往人衣裳里钻。白天好似长了起来,阳光带着人的心情也趋于明朗,万物孕育着无限的可能。

“消息都散出去了,坊间议论颇多,听说还传到了太后那里。”诸葛霜走进殿里。

段尘心情好得明显,嘴角带着笑意,点了点头挥手让诸葛霜坐下。

“我就不明白了,在北朔王这件事上,咱们与太后不是一边的人么,为何要散布这些个对太后不利的流言?”崔浩身体前倾,不解地看向段尘。

“不过是顺手的事。”段尘笑了笑,“散播这些流言,杜仪风对太后的怀疑与怒意便会陡然增加,说不定谋反的动作也会加快。咱这可是助人为乐的大好事,既帮了影风,又帮了太后不是?”

崔浩不安地攥着手,面有忧色:“可这流言的发展怕是有些失控啊,都涉及到太后对窥星阁有敌意了,咱们的手段是不是过激了?”

“倒不是没有温和的手段,只是咱们阁主偏选这过激的方式罢了。”诸葛霜同样面色明朗,冲崔浩摇了摇头,旋即看向段尘,“当初咱们阁因为太后损失了三万军队,这亏总得讨回来不是。”

那边椅子上打盹儿的诸葛翊拿掉盖在脸上的书卷,伸了个懒腰,左右转了转脖子,用一种懒洋洋的调子道:“对太后来说这不过是小痛小痒,虽不会影响大走向,但窥星阁不挑剔,管它是大麻烦还是小麻烦,能送给太后总比不送好。况且,太后本来就对窥星阁有中伤之意,咱们啊也不算冤枉了她老人家。”

崔浩忍不住问道:“谁,谁又死了?”

“又?哈哈哈哈,崔浩老兄你真是越来越懂窥星阁的套路了。”诸葛翊看崔浩一脸纠结,忍不住拍着腿笑到。

段尘白了眼诸葛翊,对崔浩道:“邓公公。”

崔浩摇着头,无奈道:“邓公公果然是你们抓的,是用来加剧北朔王对太后怀疑的吧。”

段尘点头,挥手让婢女将崔浩的茶盏满上,他斜靠在椅上上定定看着大殿前方,半晌方才幽幽说道:“崔浩,听说你今儿个上午去清心寺了?”

“嗯。”崔浩踌躇着道,“我想着那无辜的孩子毕竟是代替静儿死的,所以去为其上了炷香愿她早日超生。”

段尘低着头不语,诸葛翊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见大家这幅反应,崔浩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反复思量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早日适应。”段尘忽然叹了口气。

“什么?”崔浩一怔。

“早日适应窥星阁。”

段尘并不多说,诸葛翊与诸葛霜对视一眼也不再说话,大殿内的气氛忽然变得压抑起来。

皇宫,福寿宫

太后拿着北朔王的折子缓缓念着,面色平和,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北朔王竟毫不避讳地为崔氏小女求情?”乐笙给太后捏着肩膀,语气不乏惊讶与不解。

太后将折子随手递给婢子,让其扔进炭火炉里,自己闭目养神,淡淡道:“身处帝王家,首忌多情,最忌深情。杜仪风虽有一身才华,可这皇位终究是不适合他坐的。”

“太后娘娘那崔府小女之死,还有邓公公失踪的事”乐笙蹙眉看着太后。

“呵,看来杜仪风手下那帮人已经坐不住了,脏水都开始往哀家这泼了。”太后微微偏过身,伸手在岸上香炉前扇了扇,低头轻嗅,“不过不用管,衣裳湿了可以晾,脏了可以换。乐笙啊,哀家最近不是在教你下棋么,一盘棋每一子可都要想好了,不要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才是。”

乐笙凝神听着,恍然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崔氏小女的事是王爷那边的人做的?”

太后缓缓睁开眼,含笑不语,回头饶有意味地看了乐笙一眼,对她的话既不否定也不肯定。

乐笙停下手上动作,恭谨问太后:“那咱们可要派人去寻邓公公?”

太后:“寻什么?怕是早成尸体了,死人有什么好寻的,这乱世中,魂归故土还是曝尸荒野那都是命。”

乐笙点头不语,看了那香炉一眼,只觉檀香味愈发馥郁。

太后看着案上梁潇孟昨日献来的一套茶具,对乐笙吩咐道:“下午的点心都备好了吗,北朔王妃喜食甜食,甜栗糕、四季饼都让小厨房备好。”

乐笙似是忽然想到什么,道:“太后娘娘,刚刚北朔那边国公府传来话,说梁国公忽然病重,请王爷和王妃速回北朔见上一面。”

“病重?”太后轻笑两声,抬手扶了扶发上的金步摇,“这病得可真是突然呐!哀家若是不允,岂不是不近人情了?”

乐笙不再言语,顺着太后的眸光看去,只见香炉上袅袅腾起一缕白烟,愈飘愈散,愈散愈渺,直到隐在这屋中只剩香迹可循。

乐笙曾问过林斐柔为何独爱檀香,当时外面阴着天,林斐柔眸光似是石子入湖般泛起波澜,旋即很快平静下去。

“檀香,静心安神能把往事沉到心紧底下去,再也不复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