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密会老鸨,探监崔浩

夜晚,窥星阁

萧潆躺在榻上定定出神,脑中一遍遍回荡着狱中李培浩的话

“皇权大于天,说你生便是生,说你死你必死,哪管你是不是真要谋反呢”

李培浩的话如小石落池,激起萧潆心中一串涟漪,疑窦渐起。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

为何当初朝廷定下父亲谋反之罪,却始终没有拿出实证。

又为何萧潆拼死请命,朝廷却仍拒绝重审萧府之事。

这一切都蹊跷极了。萧潆隐隐觉得,萧府谋反之冤的背后定隐藏着某些阴谋。

萧府也许成为了某些人的棋子,被利用去完成一场见不得光的对弈。

萧潆同样怀疑的,还有自己被赦免之事。

段尘只道是朝廷感念父亲生前功绩,以及自己对谋反之事并不知情,所以朝廷格外开恩赦免了自己。

可萧潆清楚得很,在牢狱中的种种迹象都表明太后根本没打算让自己活着出去,那纸认罪书摆明是给北朔王的陷阱,若自己活着出来将此事告知王爷,太后的心思便昭然若揭,北朔王也定会有所防范。

可太后又的的确确是赦免了自己,难道只是自己运气太好?

萧潆自认没有这样不合常理的好运气。

还有段尘

萧潆清楚记得是段尘劫狱将自己救了出来,可窥星阁却好似并未受到半分责罚。就算窥星阁在江湖上再怎么说一不二,也得敬畏朝廷几分,断不会到藐视国法的地步。

窥星阁与朝廷,到底是什么关系?

段尘与太后,又隐瞒着些什么?

对于段尘,萧潆始终给予着信任,她相信以段尘心思之剔透,自己的猜疑他不可能不知道。

可段尘对此闭口不言,萧潆便也没有刨根问底。

一个人若有意瞒着你,你还可能问出实话来么。不过是逼着对方想个让自己安心的借口。

萧潆懒得费心力去套出一个近乎完美的措辞,劳神又无用,还不如选择相信段尘。

夜色渐浓,萧潆翻来覆去却仍是睡不着。

她缓缓起身披了件披风踱到门口。走到隔壁段尘的房门前,抬起手想要叩门却又有些犹豫,看了看夜色终是决定回房,不料却听见屋内传来娇媚女声

“可不是嘛~周周都来,每次都找的盏清姑娘~”

女声千回百转,勾人心神,萧潆一女子听得都打了个激灵。

萧潆在原地怔了几秒,忙侧耳贴着门仔细偷听。

“那段公子什么时候来找姑娘们啊~那些个小姑娘们自上次瞧过公子后,皆央着妈妈我,就想再见公子一次呢~”

那女声媚人极了,时不时还传来阵阵笑声,一声声勾起了萧潆的怒火。

萧潆按捺住心头的怒意,紧抿着唇,仍是趴在门上听着,脸色愈来愈沉。

“好,改日,段某定登楼拜访。盏清姑娘那里还请妈妈多照顾。”

“好好好~段公子就把心放到肚子里。”

萧潆听到这,脸色已是难看到极点。

什么姑娘们?!

什么盏清?!

还定登楼拜访?!

段尘,衣冠禽兽!

萧潆抬头目光凌烈地瞪着房门,眼神似含着利刃,好像面前站的就是段尘一般。

她怒冲冲上前一把推开门,门撞到墙上发出“嘭”的一声。

“阿潆?”

段尘一愣。

“呦~这位是?小姑娘长得可真是水灵,就是脾气暴了些,不如和我回揽春院,妈妈我好好调教调教~”

那美艳妇人掩嘴笑着,伸手动了动萧潆的脸,身上的香气呛得萧潆不禁一阵咳嗽。

萧潆后退一步避开妇人的手,皱着眉有些不可置信:“揽春院?”

“呦小姑娘,你怕不是不知揽春院吧?这安都何人不知揽春院,我们院的姑娘个顶个的美,多少王公将相呐,醉倒在她们的温柔乡里~段公子,你说是不是啊~”妇人眉眼含笑,娇声道。

“赵妈妈,本座这还有要事处理,便不送了。”段尘不接话,起身浅笑道。

妇人瞥了眼萧潆,眼神极快地在二人之间转了几圈,顿时心下了然,扬唇轻笑。

“好~段公子,改日可别忘了来啊。”

看着刚刚惨遭蛮力的门再次被掩上,段尘无奈浅笑摇头,拿来自己的披风给萧潆披上,柔声道:“病还没好怎就出来了,也不怕夜里冻着,冷不冷?”

萧潆双眸死盯着段尘,推开他后退一步,唇角勾起的弧度透着嘲讽:“我也没想到出来一趟会撞见段阁主的好事。”

段尘笑看萧潆一脸愠意,抱臂道:“什么好事?”

“方才那位是揽春院的妈妈吧,揽春院连我都知道是什么地方!看不出来啊段尘,没想到你竟是常客。”萧潆见段尘装傻,怒意更甚。

“过誉了,算不得常客。有你日日在我身边,我还有什么精力往揽春院跑。”

段尘看着月光下的萧潆,一双眸子泛着水光正瞪着自己,白皙的脖颈透着玉的光泽。他缓缓伸出手轻抚了下萧潆颈上的肌肤,喉结一动,然后拨出萧潆肩后一缕青丝,将其放到颈旁,又拉了拉萧潆披风的毛领,直至将脖颈挡住。

萧潆撇撇嘴:“这大晚上的,总不会是为了公事吧。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吗?”

“白天哪有晚上方便那你是想让我白天去揽春院?还是说,白天我命人将姑娘们接来窥星阁?”段尘伸手环住萧潆的腰,低头笑道。

“段尘!”萧潆抬膝狠踹向段尘,后退一步,气得眼眶都有些发红。

段尘吃痛地“嘶”了一声,见萧潆真气得够呛,顿时有些心疼,柔声道:“你问,我定如实回答。”

“你当真去过揽春院?”

“嗯。”

“改日还要再去?”

“嗯。”

“那个盏清姑娘你熟识?”

“嗯。”

萧潆:“很好。”

见萧潆开门就要出去,段尘上前一步拉过萧潆,转身死死挡住门,低头无奈笑道:“你怎么这么会问问题,每一个都能将我判了死罪。”

“心中若是无鬼,还怕别人问不成?”萧潆偏过头,声色冷淡。

“真好”段尘笑意更浓。

“什么?”萧潆皱眉看着段尘,一脸困惑。

“你心里这么在乎我,真好”段尘眸光柔和,声音轻得似是自语。

纵然段尘声音再轻,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萧潆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你一个窥星阁阁主,还怕没人在乎不成?”

段尘轻轻一笑,并不回答,深呼了口气自顾自道:“揽春院此次来找我的确是因为公务,白天人多眼杂,窥星阁若贸然接触揽春院必遭人口舌。但我答应你,今晚之事一定是最后一次。至于那盏清,若你心中不安,改日我带你一同去揽春院如何?”

萧潆摆摆手,脸色逐渐缓和:“不用了,我信你。既是公务,带着我多少会有些不方便”

萧潆其实根本就不怀疑段尘,只是更想亲耳听到他的承诺。

“再问一次,想不想去。”段尘一眼便看穿了萧潆的心思,眉眼含笑。

“去!”

“好。”

半晌

“你今晚不睡了?”萧潆靠在床上,看着桌案旁挑灯批阅文书的段尘。

“嗯,你不是有心事吗。”段尘抬眼看向萧潆。

“其实我明天说也行”萧潆犹豫道。

“明日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夜半方能回阁。况且,你不是憋了好几日了么?再不说怕把你憋坏了。”段尘边说着,便用笔在文书上勾画着什么。

“你看出来了?”萧潆一愣,这几日自己明明在他面前装得一脸轻松。

“我听到的。”段尘一顿,犹豫了一下,自语道。

“什么?”萧潆没听清,忙问道。

段尘不语,脸色有些不正常。

这几夜段尘总怕萧潆睡不安稳,怕她踢被子着凉,怕她压到伤口,因此日日夜半去她房里瞧她。昨夜便巧不巧地听见萧潆说梦话,说什么心里很乱诸如此类。

可这要怎么告诉萧潆。

搞不好她还以为自己是变态。

“没什么。”段尘继续在文书上勾画着,搪塞道。

霜月微冷,流云半隐,一只鸟扑棱着翅膀从枝头惊起,似是生了梦魇。

“段尘,关于萧府谋反的事你知道多少?”萧潆想起父亲,眉头紧蹙。

段尘手一顿,笔尖余墨登时晕在纸上,待他回过神,宣纸已是黑了一片。

“段尘?”萧潆见段尘不语,轻唤道。

“朝廷之事本座不太了解。”段尘轻声说着,却不忍看萧潆。

萧潆想着往事种种,深吸口气,面色沉肃:“段尘,我总觉得父亲的死定有什么隐情,说不定父亲是卷入了某场阴谋才被诬陷的。你信我吗段尘,我父亲真是清白的。”

“我信。”段尘低头胡乱在纸上写着,明显心思不在墨上。

“我在狱中时,太后的人闭口不谈重审之事。你说,会不会父亲被诬之事,根本就是朝廷想”

“阿潆!住口”

段尘重重掷下笔,打断道。

“段尘?”萧潆一惊。

段尘抬手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阿潆朝廷之事乱的很,若你信我,便不要去查这些事了好不好?我答应你,终有一日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萧潆微微蹙眉。

见萧潆不语,段尘起身蹲坐在她面前,双眸似浓重夜色下一汪深湖,暗淡无光:“我知道你担心我救你出狱后会连累窥星阁与流水楼,你放心,这些事我都能处理好。太后那边,能忍则忍,能避则避。”

“段尘。”萧潆看着段尘,满目清明,“我想要的从不是被保护,我想要的是凭自己实力去为父查明真相,我想努力变得优秀,变得足以与你并肩。”

“阿潆”

段尘不知如何开口,他深知萧府真相的背后会牵扯出一连串的政治阴谋,他不想也不敢让萧潆置身其中:“就一年,一年后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看着段尘难以琢磨的眼神,萧潆有一瞬间恍惚,不知怎么,她总觉得段尘的语气甚至有几分哀求。

“好我信你。”

段尘需要一年的时间,找到解药让星岩苏醒。这是他的初心,也是不可推卸的责任。

段尘相信,只要将这担子稳妥卸下归还给星岩,他就能无所顾虑的坦诚面对萧潆。

次日,马车上

“看你脸色怎么这么差,难得啊,昨晚没睡好?”诸葛翊看着闭目休息的段尘,打趣道。

“岂止昨晚。”段尘缓缓睁开眼。

“女色误国啊女色误国~”诸葛翊拖着长音幽幽道,语气中带了几分戏谑。

段尘白了眼诸葛翊,并不言语。

诸葛翊身体前倾,笑得愈发明显:“这几日我可都看见了,白天公文摞了那么老高也不见你去批,都是等萧潆睡后夜里批的吧。多亏我和阿姐帮着你,否则被长老们知道,免不得找你问话。说吧,我们段阁主打算怎么奖励我?”

“正好有封密信要送往西川,交由别人本座也不放心。”段尘挑眉看向诸葛翊,嘴角轻笑,“那便奖励给你去做吧。”

“喂!段尘”诸葛翊嘴角抽了抽。

“到了。”段尘不理会他,掀开轿帘看着青灰色壁面的牢狱,目光深邃。

段尘和诸葛翊缓缓走到崔浩所在的牢房,阴暗的屋内爬着小虫,草垛掩着的墙角有异响。

崔浩穿着一身破烂的囚衣,头发散乱,无力地靠着墙壁,眼神空洞,狼狈不堪。

“崔浩大人,看来境遇不佳啊。”

狱卒上前打开门,请段尘进入。

崔浩这才怔怔地抬头看向来人,微微皱眉,直视着段尘,不语。

“啧,白费本座提携的一番好意,干什么要谋杀高晋呢。”段尘坐在狱卒搬来的椅子上,挑眉冷冷道。

“我没有。”崔浩低头紧攥着拳,深吸口气。

段尘冷笑,往椅子后一靠,摇了摇头满眼不屑。

段尘当然知道崔浩没有谋杀高晋,因为那毒分明就是高晋自己放的。

半月前高府

“这是癫神散,待杜仪风赴宴后,酒过三巡,本座若用左手执杯,你便将指上毒粉抹于杯壁,到时本座会让霜阻止你。”段尘将小瓷**递给高晋。

“是。”

高晋接过药,脸上却有些不解。

“你府上不是有一个叫玉竹的丫鬟吗,到时找个由头让她随你赴宴,为你斟酒。”段尘淡淡道。

“玉竹?”高晋思索片刻,猛然醒悟,“她便是北朔王安在高府的人?”

段尘点头,似是想到什么,微微一笑。

半月前窥星阁

段尘拿出小瓷**,递给诸葛霜:“这个药**,到时你藏在袖中,只演成似是拉扯婢女后掉落的。”

“癫神散”诸葛霜放至鼻前嗅了嗅,喃喃自语,忽而会意,“是,属下遵命。”

“翊。”段尘看向诸葛翊,“这封信是我仿崔浩笔迹所书,你去宫里交给咱们安排的侍卫,让他借机使其掉在杜宸眼皮底下。”

诸葛翊接过信草草一看,摇头“啧”了一声,唇角一翘:“我说你每天派人从高府拿来崔浩给高晋的汇报文书做甚,原来是要仿他的字迹。唉,崔浩这次可完喽”

回到狱中

“若没了高晋,你不就可以稳居现在的官位,不用担心高晋病好后复职了吗。”段尘语气淡然,全然颠倒了真相,那份娓娓道来的语气就像在讲述事实。

“哼,小人行径,我才不屑于做。”崔浩冷哼一声,别过头冷冷道。

段尘用茶盖撇去多余浮沫,俯视着地上的崔浩:“可证据确凿,虽那婢女宁可自尽也不供出主使,但她身上有和你往来的信件,分明是你笔迹。”

“笔迹也可能是伪造的!我凭能力早晚也能得到现在的官职!我做什么要冒这种风险!”崔浩重重拍着地面,身体气得有些颤抖。

“那崔浩大人”段尘弯下腰平视着崔浩,眸光锐利,“若不是你,你觉得会是谁呢?”

“我我不知道。”崔浩避开段尘的目光,轻咽口水。

“啧,能仿得了笔迹,那必是与大人熟识之人,或是常有书信往来的友人。若大人不识那婢子,那会是谁安插的呢?哦对,那婢子好像唤做玉竹对了,若是大人是被诬陷的,那害大人的人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看大人升官心有不快?可哪个友人会见到大人升官反而不快呢”

段尘自顾自说着,眼神却始终观察者崔浩的表情,只见崔浩皱眉低着头,手指微不可查地蜷曲起来,指甲嵌入腿上肉中。

“别说了!不会是他”崔浩似是再也听不下去,低声怒吼道。

“谁?”段尘嘴角勾笑,明知故问。

“没没有人。”崔浩闭眼深吸口气,自语道。

“不想说?那本座便替你说。”段尘起身走到崔浩身侧,居高临下,声音清冷,“北朔王杜仪风。”

崔浩身形一颤,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