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街头小事
吃过晚饭,陈子墨和二姐绿竹姑娘偷偷从将军府遛了出来。两个小家伙始一出门,就碰到一个无处可去,夜宿街头的可怜和尚。
和尚衣衫陈旧,面黄肌瘦。虽则如此,他仍然站如青松,不见一丝疲敝之色。
和尚见到两个小家伙,突然灵犀一动。或许常人粗看之下,两个小家伙根骨只能算一般,如果踏上修行之路,充其量是个世俗小宗师。
但他与常人不同,天生具有一双慧眼,能看到常人不可见之物。小女孩身具慧根,对道教而言或许是鸡肋,但对佛门来说,实在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天生亲近佛法。
而那小男孩,看似天真无邪,聪明可爱,实则天生具有一副大魔身,一颗大魔心。
来自悬空寺的唯一真佛境大和尚哀叹一声,口诵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陈子墨突然停步,和和尚相距不过十米。他看了一眼和尚,只觉得这人怪异非常,眼中好像有刺。
绿竹姑娘已经跑出去老远,见陈子墨没有跟上,回头喊道:“陈子墨,再不跑快点就要被老爹抓回去了。”
陈子墨摇摇头,加快脚步跟上,给和尚留下一双蹦蹦跳跳的细小背影。和尚皱着眉头,低头沉思之后,蹲下身找了块儿干净的地方,就在将军府门口屋檐下盘腿打坐。
陈子墨和绿竹来到一家烧烤摊,一人买了一大把烧烤,边吃边逛。伏龙镇确实比以往热闹了很多,认识他们的人好像一下子变少了。
一路吃吃逛逛,看到他们便主动打招呼的人没几个。两个小家伙也不觉得伤心,反而有种如释重放的轻松快意。要放在以前,他们就是小镇上的名人。
将军府的崽子,哪个不知哪个不识。任谁见着他们都变得客客气气,和府中的仆人一样,忒没劲。
为了招揽生意,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灯笼,一眼望去,大街小巷的灯笼茫茫多啊。这种场面,只有在一年一度的元宵灯节才能见到。
一年见一次,对两个小家伙而言确实够新鲜,但此时此刻更加新鲜。
街道两边的酒肆茶楼人满为患,店小二忙里忙外跑断了腿。即便如此,还是被等菜上桌的客官骂得狗血淋头。店小二满面堆笑,一个劲儿赔礼道歉,不敢怠慢丝毫。两个小家伙走在街上,耳边充斥着谩骂和道歉。
以往冷清气少的地边小摊,也已经簇拥满了外乡人。奇巧物件儿,正是他们的心头好。一些个宗门大派的仙子站在小摊前不肯挪步,陪同的年轻俊彦们纷纷出手,掏钱都不带眨眼心疼的。
绿竹姑娘看得新奇,怎么地摊上出现了这么多以往不曾有过的奇巧玩意儿?她看到乌叶巷朱世禄的摊子上,摆了许多各式各样的新鲜玩意儿。
结满蛛网的木匣,躲在碳罐里扯开嗓子玩儿命叫唤的蛐蛐,在竹笼里吓得乱飞乱撞的彩色小鸟,在木屑里拱来拱去的鼹鼠。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小姑娘挤进人群凑上前去,伸手将那只背上长有一道褐色毛线的鼹鼠提了起来。小东西刚出生不久,一身乳毛细软非常,放在手心捏捏,舒服极了。
绿竹轻轻扯了扯鼹鼠的耳朵,小家伙睁开眼睛瞄了她一眼,又继续趴在手心呼呼大睡。小姑娘越看越喜欢,招招手问道:“朱老叔,鼹鼠怎么卖。”
朱世禄堆笑道:“二小姐,喜欢就拿去,谈钱多伤人。”
陈子墨在绿竹背后翻了个白眼,大口吃着烧烤。吃完一串,随手将竹签一扔。只听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在他背后炸响:“啊,我的裙子。”
小摊附近的人被这一声尖叫吓得不轻,纷纷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中姿色彩的年轻女子脸色通红。她牵起白色长裙的裙摆,上面粘着一根油腻腻的竹签。年轻女子气得浑身颤抖,一根青葱玉指指着陈子墨,说不出话来。
年轻女子旁边的年轻男子心疼的看了眼心仪女子,转身冲陈子墨怒吼道:“谁家的野孩子,干嘛乱扔东西,有娘生没娘教吗?”
陈子墨瘪了瘪嘴,自知理亏,没打算还嘴。
“你瘪嘴是什么意思,这么没礼貌,家里长辈死绝了,没人教你怎么做人啊?”年轻男子骂道。
“谁家的狗在这里大呼小叫的,也没人管管?”绿竹见眼前男子说话太难听,还戳中了她的心坎,不由的大怒。
年轻男子被眼前的小姑娘骂得一愣,立马怒极而笑道:“真实没娘教的野孩子,师妹,我们继续逛。”
绿竹当下就来气,这家伙一边口出粗俗恶言戳她心坎,一边作那翩翩公子呵护年轻女子,再也没见过这么表里不一的不要脸货色了。
“衣冠禽兽。”绿竹骂道。
年轻男子蓦然转身,伸手就要给她一耳刮子。
朱世禄赶紧喊道:“这位公子,使不得。”
绿竹往后一退,年轻男子听到朱世禄的话后,动作一滞,一掌打空。
“这位公子,千万使不得。”朱世禄见绿竹没有吃亏,到嗓子眼的心才重重落地。
“这两个野孩子,既然家里长辈不教他们怎么做人,那我就帮他们教教。”年轻男子说道。
“公子哎,你是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啊。”朱世禄痛心疾首的说:“你那一巴掌打下去,会死人的。”
“我只是教训教训他们,不会下死手。”
朱世禄一愣,是自己话没说明白,还是这个年轻人脑子有病不好使?
“公子你误会了,我是说这一巴掌拍下去,你会死。”
年轻男子轻蔑的笑道:“我堂堂天师府内家弟子,谁敢杀我?”
朱世禄脸色不太好,眼前这年轻人忒的不知好歹,仗着自家宗门势大,就敢口出狂言。也好,报出大将军的名号,让他下不来台,好好在心仪女子面前折他一回面子,以后行走江湖也该涨点记性。
“你可知他们的父亲是谁?”
“我管他是谁,但肯定是个粗鄙莽夫,不然教不出这样的子女。”
“你说对了,他们的父亲确实是个粗鄙武夫,九镇将军陈霸仙。”朱世禄说完之后,双手环抱,静静的看着年轻人的反应。
那年青人也是个硬骨头,虽然脸色变了又变,但立马又恢复成自信满满,轻松自如的样子。
“果然是没娘教的野孩子。陈霸先又如何,儒家元圣的规矩摆在那儿,他难不成还敢杀我?”
绿竹和陈子墨怒极,张牙舞爪的冲上前去打那年轻男子。年轻男子嗤笑道:“听说陈霸仙的夫人在八年前因为难产而死,那个害死自己娘亲的扫把星就是你吧?”
陈子墨如遭雷击,脸色变得铁青。他嘴里怒吼道:“我不是扫把星。”
绿竹气得团团转,抄起朱世禄摊子上的奇巧玩意儿就往年轻男子身上砸。
那白衣女子见年轻男子起了杀心,连忙上前劝阻道:“师兄,算了吧。你都说了是两个没教养的野孩子,何必和他们治气。”
年轻男子冷笑道:“天下自有公理在,若说刚才我不知道他们是陈霸仙的崽,也就宽宏大量不与他们计较。但是现在嘛,既然已经知道,就万不能置公理于不顾。不然人家还以为,是我天师府怕了他陈霸先。”
年轻人别的不说,光是这几句话就说得特别有心机。本来朱世禄是想让他在心仪女子面前出丑,磨磨他的习性。不曾想这家伙是个心思玲珑但又蠢笨不堪之人。不但不知难而退,反而把自家宗门拖出来当挡箭牌。
关键是那几句话还说得人某狗样,引得旁边看热闹的外乡人阵阵叫好。
朱世禄哀叹一声,便不作多想。自己已经尽力了,自己一个升斗小民,哪里有资格在人家天师府内门弟子面前摆谱充大爷。人微言轻,言轻不劝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陈子墨挥舞着拳头冲上去,结果被年轻男子轻轻一掌拍在额头。他只觉自己脑袋嗡的一声,天旋地转起来。紧接着腹部又被人用手指用力戳了一下。陈子墨身体化作弓形,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呆立不动。不是不想动,是不能动,疼。
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被一头奔跑的牛撞中了一样。腹部更是剧痛难耐,好像一把刀插进了肚子,而且被人狠狠地搅动。
他听到一丝极细微的破碎声,好像瓷瓶被洞穿。虽然极轻微,但是非常清脆。然后,瓷瓶中的水一泻千里。水泻尽,那股疼痛便消失了。
陈子墨站直了身体。绿竹站在他旁边,满脸焦急的看着他,眼神中尽是关切。
年轻男子和那白衣女子已经消失,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早已散去。朱世禄关切的看着陈子墨,问道:“你怎么了?”
陈子墨感觉刚才那一指好像洞穿了身体的枷锁,现在他整个人一身轻松,浑身舒坦。
“没事啊。”他说:“那个家伙跑哪儿去了?”
“早走啦。”绿竹说:“人家等着你打架呢,你倒好,弓着背站着一动不动。我一个人又打不过他,那家伙等得不耐烦就走了。”
陈子墨摇了摇头,又恢复成那个调皮捣蛋的孩童,欢欢喜喜的说:“哎哟喂,今天可是被人家骂惨了。”
虽然脸上表现得欢欢喜喜,但内心深处,他很难过。因为那个家伙也说他是害死娘亲的“扫把星”。
两姐弟买了鼹鼠,和朱世禄道完谢离开,继续逛吃逛吃。乌叶巷和桐叶巷交叉口聚集了很多人,是一对外乡人牵了只猴在耍猴戏。
小猴子在老人指挥下,将手中的木棍舞得虎虎生风。脚步灵活,腾挪转移,上窜下跳。和绿竹差不多大小的小女孩铛铛的敲锣,然后端着锣盘绕场一周。看客们一边叫好,一边掏出铜钱撒在锣盘里,叮当作响。
陈子墨手掌拍得震天响,嘴里嗷嗷叫好。敲锣的小女孩往他身前一站,见他左掏右掏也不见一个铜子儿,便移步到旁边。
陈子墨觉得脸丢大了,虽然小姑娘穿得是破烂了点儿,但长的还凑合,比二姐漂亮点,比大姐差一点。他转身问绿竹要钱,却发现她抬头望天。他顺着绿竹的视线看去,有个家伙在青衣巷那边一蹦一蹦,越蹦越高,怎么也得有好几十丈高吧。他不由自主的赞叹道:“好厉害好厉害。”
绿竹突然瞪大眼睛,说:“我认识那个家伙,下车的时候我看到她就站在对面的铁匠铺。当时他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没想到这么厉害。”
陈子墨闻言定睛一看,脱口而出道:“大姐夫?”
绿竹捧腹大笑。
“去看看。”陈子墨撒腿就往青衣巷跑。绿竹站起身,边跑边笑:“大姐知道一定会打死你。”
看猴戏的外乡人都是修道士,闻言也跟着两个小家伙往青衣巷跑去。毕竟高手过招比猴子舞棒要看的多。
桐叶巷和青衣巷中间还隔着石人街和青龙巷。当众人穿过石人街,来到青龙巷的时候,看到那个世外高人在空中翻滚着朝伏龙镇外面飞去。众人又立马转身,追着那飞天的盖世高手去往小镇外面。
陈子墨和绿竹刚转身,就被人从背后拧住衣领提了起来。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
“晚上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们。”陈霸仙拧着两个小家伙返回青衣巷,儒士青衫的老人已经来到巷子口。
陈霸仙将两个小家伙放下,低声说道:“别乱跑。”
然后抱拳道:“晚辈陈霸仙,见过前辈。”
老儒生笑了笑,说道:“外面人多嘴杂,里面说话。”
陈霸仙交代两个小家伙在此等候不得乱跑,他则跟随老儒生进了学塾。
绿竹摇头晃脑的在青衣巷走来走去,她看到学塾对面那栋宅子门缝,有四五个小脑袋堆叠而起,透过门缝偷看她。小姑娘蓦地将腰杆一挺,挺胸抬头,目不斜视。
然后她蓦然转身,朝门缝里咧嘴一笑,那四五颗脑袋瞬间消失,大门砰地一声紧闭。她哈哈大笑,直笑得喘不过气。
青衣巷尽头,陈子墨蹲在地上,用手捂住肚子,脸色变得有些微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