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青衣小巷
外乡人进入小镇之后,本就不多的客栈供不应求,很多修士住进了普通百姓家。这些人是应召前来戍边,所待时日并非三两天。
所以,无论客栈还是普通民户,酒肆茶楼都赚得盆满钵满。山下升斗小民,一饮一啄都看得很重。只要你给钱够分量,要求不过分,想方设法都能让你满足。
伏龙镇作为九座军镇戍边将士家眷的栖息之地,部分外乡人在这边有亲戚朋友收纳。
比如项羽飞。楚国项氏,其祖上曾在伏龙镇戍过边,后来在与妖魔的一次大战中战死沙场。阵亡的项氏老祖就葬在伏龙镇北边,临北海的那座墓园中。
在伏龙镇,项氏有一座老宅,还残存着一支败落的偏支宗亲。项羽飞此次向项氏当代老祖和楚王主动请缨,越过长城戍边,就在此落脚。
项氏老宅位于青衣巷的尽头,这条巷子不很长,也不宽。但住户大多和项氏一样,是历史上戍边阵亡将士的家眷。
所以,青衣巷在伏龙镇比较特殊。说是功勋卓著也并无不可。这么一条不起眼的小巷,藏龙卧虎。平时不显山露水,但每次妖魔作乱,往往都会走出几个身怀绝技的高手。这些家伙杀起妖魔来,个个心狠手辣,猛得一塌糊涂。
青衣巷尽头,和项氏老宅相对,有一座不大的宅子。据说这栋宅子是青衣巷所建的第一座。由于时间久远,没人知道它的主人是谁。想必这栋宅子的主人在后来的妖魔大战中死绝了,宅子便成为了无主之物。
后来官府收回宅子,将此地辟为一座供小镇孩童蒙学的书院。
项飞羽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蹲在项氏老宅门前的石阶上,埋头大快朵颐。本来生得就不好看,又不修边幅,吃相更是不敢恭维。
不到十口,一大碗鸡蛋面就被他吞入腹中。看得一旁的小跟屁虫一愣一愣。项羽飞用舌头舔了一圈碗底,吧唧吧唧嘴站起身,准备回屋再来一碗。
他刚站起身,就看到青衣巷入口那座高大牌楼下,站着一个儒士青衫的中年男人。那男人忒不爽利,像那小媳妇儿作态,在牌楼底下扭捏不前。
项羽飞看得想笑,但他绝对不能笑。因为那个扭捏的中年男人,他刚才在铁匠铺看到过。正是周天子亲自任命,九座军镇名义上的最高统帅;孤竹国镇国大将军;八境武道宗师;兵形势代表人物,陈霸仙。
陈霸仙心中极其矛盾忐忑。身为兵家武夫,沙场老将,和其他人不同,他从来非常向往读书人。此次前来拜访齐国稷下学宫王祭酒,他着实有些心虚。心虚名满天下的鸿儒王祭酒会拒绝他的请求。
毕竟陈子昂自小身在伏龙镇,虽然热衷读书,但确实读书不多。没办法啊,伏龙镇这苦寒之地,所有书加起来估计都不到一百本。刨开重复的,还能有多少书可看。
再说了,陈子昂已经年满十八,再过两年就得行加冠礼了。这个年纪,放在长城南边那座天下,再怎么也该是个秀才举人了吧。如果资质再好点,也得是个贡生进士了吧。
娘嘞,屁的秀才举人贡生进士,他现在连个童生都不是,这叫他陈霸仙如何放得下这张老脸开口?
陈霸仙在牌楼下转来转去,畏缩不前。直看得项羽飞牙痒痒,他心中骂道:“这厮忒的没劲,简直对不起兵形势代表人物这个称呼。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和这么个玩意儿齐名天下?”
项羽飞越想越爽利,他把手中的面碗往地上一摔,骂了句打死他个鳖孙。然后双脚在地上重重一点,身体骤然升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向陈霸仙落去。
陈霸仙身为八境武夫,灵识何等敏锐。就在项羽飞站起身的瞬间,隔着一条街他就已经觉察到了那股盎然战意。
他抬起头眯眼看着在天上画弧的那个遒健男子,视线随之移动。突然,他心神一动。牌楼的匾额上,写着四个古朴大字:浩气长存。
陈霸仙哈哈笑道:“古来圣贤不寂寞啊。”
一拳递出,砸在从天而落的项羽飞脚底。项羽飞来势不可谓不嚣张,妄想将脚踩在一个武道八境宗师的头上。但去势也不可谓不嚣张,陈霸仙一拳将他打飞,硬生生拔高了十丈才止住身形。
“再来!”陈霸仙左脚后撤,站好马步摆出一个凌厉拳架。
项羽飞笔直的从天而落,再次向陈霸仙头顶踩去。陈霸仙又一拳砸在他脚底,将他身形再次拔高十丈。项羽飞仍是不改嚣张姿态,一次次从天而落,又一次次被陈霸仙打回空中。十丈,二十丈。。。。
项氏老宅门口的那个鼻涕横流的小跟屁虫,双眼发光,直勾勾的看着青衣巷那头的惊世“大战”。只见那个远房亲戚家的羽飞哥哥一次次从天而落,踩得牌楼下那个一改扭捏作态的中年男人手忙脚乱。
不过那中年男人也确实了得,羽飞哥哥一次比一次蹦得高,就是踩不倒他。听到摔碗声的项氏子弟一个个都跑了出来,也跟着跟屁虫一起赞叹:“好厉害好厉害。”
其实项羽飞有苦说出,陈霸仙每一次出拳都很巧妙。力道不偏不倚,刚正不阿,而且一次比一次大。外人看到的是他每一次踩在陈霸仙头上,然后再反弹飞回高空,再一次次落下,如此反复,越飞越高。
但他自己知道,真相是陈霸仙一次次出拳,将他打回空中。而且一次比一重,他也一次比一次“飞”得更高。十丈,二十丈,三十丈。。。八十丈,九十丈,一百丈。。。
不是他不想躲,而是根本就躲无可躲,下面那个王八蛋每拳都是故意的。自己还得努力保持上飞过程中的姿势,尽量不屁滚尿流的大呼小叫。
奇耻大辱,项羽飞在心底破口大骂那个把他和陈霸仙齐名的家伙。齐名你妹啊,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啊。
陈霸仙每一次出拳都会发出“哟”的声音。项羽飞像被人踢毽似得,气得牙痒痒,但又无可奈何。
按照他自己的口头禅就是:“我就喜欢你气得牙痒痒,又打不过我的样子。”
青衣巷,项氏老宅对面那座书院的门不知何时开了。一个儒士青衫的古稀老人走了出来,他站在台阶下看着青衣巷那头,嘴里念叨道:“打不过啊打不过。”
陈霸仙觉察到老人的存在,便用力一拳,将项羽飞打得斜飞出去,掉进小镇边缘的那方莲池,倒栽葱。
伏龙镇夜色迷人,莲池岸边的酒楼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外乡人万万没想到,在中土神州的极北之地,长城之外还有这样一座人间仙境。
莲池联通北海,无数小舟载着外乡的客人,优哉游哉。好些个名门大派的年轻俊彦手掷千金,邀那勾栏绝色一起泛舟。莲池之上,莺莺燕燕,歌声靡靡。
一条明显区别于其它小舟的雕栏大船上,一个俊美的年轻公子哥仗剑而立。在他周围,莺莺燕燕环绕着三个貌美女子。一个着大红袍,一个着紫青纱,还有一个则是一身素白。三人分别手持一盘青红瓜果,一尊白色的奇巧酒壶和桃花团扇。
着白色长衫的公子哥,左手按住剑柄,右手捏着一只羊脂白玉杯。抬起头,举杯邀明月,高声道:“古来圣贤多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此话一出,从天上传来一句怒骂:“古来圣贤多你妹啊!”
然后哗啦一声,一条人影倒栽在水中。
画船随着波浪起伏不定,瓜果美酒洒满一地。三个貌美女子亦吓得花容失色,纷纷向船舱跌去。与此同时,一个黑袍老人像鬼魅一样从船舱中掠出,站到了白衣公子哥身前,如临大敌。
公子哥挥挥手,示意黑袍老人不必紧张。两人趴在雕栏上,发现一双残破不堪的破鞋浮在水面。
“哟呵,感情是吴刚从月亮上掉下来了?”白衣公子哥说道。
项飞羽虽然倒栽在水中,但听力何其敏锐。今晚和陈霸仙一战,输得凄惨彻底。妈的,从天上掉下来,竟然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那句似曾相识的“古来圣贤多寂寞”。窝火至极啊。
白衣公子哥话音刚落,莲池突然暴起一团水花。一条湿淋淋的身影从水中窜起,一双拳头朝他面门打来。
黑衣老人冷哼一声,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视而不见,大袖一挥返回船舱。
公子哥才一拔剑,便有月华青光自剑身流淌而过。剑光一闪,长剑已然归鞘。
那条水淋淋的狼狈汉子坐在甲板上,手里多了只羊脂白玉杯。他一口喝尽,将酒杯扔进莲池。
白衣公子哥也丝毫不以为意,似乎这只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杯,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坨狗屎,不值钱。
长剑归鞘的公子哥乐呵呵笑道:“飞飞,怎么这么有兴致,大晚上的还出来潜水?”
“嬴扶苏,老子给你说过多少次,请叫我全名。”项羽飞气道。
“好的,飞飞。”白衣公子哥一本正经的说。
项羽飞噌的一下站起身,朝嬴扶苏冲过来,嘴里骂道:“扶苏,服输,老子今儿非打得你服服帖帖。”
不似那高手过招,两人像村野莽夫似的抱作一团,在甲板上扭打起来。打过之后,两人衣衫不整的躺在甲板上,龇牙咧嘴,哼哼唧唧。
“楚都一别,咱们快十年未见了吧。”嬴扶苏说道。
“八年。”项羽飞回答道。
“唉,你这句话很伤我心啊。”嬴扶苏哀叹道:“人们常说度日如年。我虽然没觉得如此,但好歹也是度八年如十年啊。”
项羽飞翻了个白眼,对这个光屁股一起长大的敌国好友很是腹诽了一番。
“儒家至圣不是有句话叫作‘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吗,你不好好做你的大秦太子,跑来这儿干什么?”项羽飞问道。
“这话就太酸了啊。”扶苏笑道:“我父王是谁,周天子的忠实走狗啊。这不一听到天子召唤,就立即汪汪响应了么。”
项羽飞嗤笑一声,说:“秦王和楚王不过是互相看不见的乌鸦罢了。”
“哎,我问你。‘鼎重几何’这种屁话,到底是你说的还是楚王说的?”扶苏翻了个身,侧身看着项羽飞问道。
“老子。”项羽飞翘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鼻子。
“我就说嘛,楚王怎么可能那么笨。父王当初问我,我很肯定的对他说,这句话肯定是你小子说的,他还不信。”扶苏说:“父王当初笑道,‘大狗熊草包一个,也只有他才会说出这种举世皆敌的屁话,难怪他连自家的东西都看不住。”
项羽飞使劲翻白眼,他知道这一定是扶苏在变相骂他是草包。不过他也不以为意,毕竟两人从小就是这今天样打骂过来。
“哎,再问你个问题。那件东西后来怎么样了,追回来了吗?”扶苏挪动身体,凑近项羽飞细声问道。
“娘的,秦国间谍。”项羽飞转过身背对着扶苏骂道。
扶苏拍了拍项羽飞肩膀,说道:“你这样认为?”
项羽飞细声骂了几句,说:“不就是一块儿破玉嘛,值得这么大惊小怪?”
扶苏啧啧称赞道:“什么大秦太子都是个屁,你才是大爷,家大业大,大楚镇国之宝,事关一国气运的和氏璧,在你眼中都只是块破玉。”
“你真相信气运一说,那不是阴阳家拿来吓唬小孩儿的?”项羽飞翻转身体面朝扶苏,盯着好友的眼睛问道。
“气运这种东西,我不好说。”扶苏回答道:“可能你没有,但冥冥之中,我时常会有一些奇怪的感觉。”
“就因为你是大秦太子,是未来的秦王。老子只是个泥腿子?”项羽飞讥笑道:“老子从来不信那些虚无飘渺的东西,我只相信拳头。”
“那你今晚的拳头是硬了还是软了?”扶苏笑道。
“操他祖宗,是哪个狗日将我和那家伙齐名的?”项羽飞气道:“这一个辈分的差距还是蛮大的啊,老子现在都还脚疼。”
“输给他不丢脸,你是不知道他那个师弟。啧啧啧,我现在提起他都心有余悸。猛,真他妈的猛。”扶苏拍拍胸口道:“一本法家典籍,这么厚,非要我一字不漏背下来。你觉得我功夫怎么样,但是每次和他吵架吵不赢,打架更是被他像丢沙包一样甩来甩去。”
“嘿嘿,虽然打架打不过他,但是他有个俊俏水灵的闺女啊。”项羽飞一脸贱笑的说。
“这是什么神逻辑。”扶苏满脸好奇的问道。
“你是不知道,那小娘子长得多好看。我已经决定了,她就是我未来孩子他娘。我已经把话给她挑明了。”
扶苏伸出大拇指,赞叹道:“厉害的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