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夜
入夜之后，圣玛格丽特学园有如世界末日般被寂静包围。校舍与宿舍建筑物重返寂静，好似空无一人，阴暗的影子落在环绕四周、有如深邃森林般种植许多树木的庭园。偶尔会有皎洁的月光从枝叶之间隐约透出，又被群青色的云朵遮掩，陷入黑暗。
这个时间——不过只是晚餐结束，刚过晚上七点，就夜晚来说时间尚早。
这一夜，夜月幻坐在窗边的书桌前静静地望着夜空。繁星点点，皓月皎洁，寂静的夜空让人无限遐想，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
挂在墙壁上的瓦斯灯发出“唧唧唧……”声响。
夜月幻被一阵子轮子滚动摩擦地面的声音吸引。
“…………来了！”
注视着窗外的夜月幻，终于发现了阴暗的窗外……高布林窗帘因为皎洁的月色而拉开，法式落地窗也微微敞开。外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阴暗的小径上移动。
（不负我一直在这里蹲守啊。）
夜月幻将落地窗打开一点往下望。
从位于二楼末端的小房间，可以看到覆盖草皮的庭院，以及通往另一头的树木之间。虽然与蜿蜒连绵的阴暗小径有段距离，但也可以看得清楚。
小径上……“那个东西”以缓慢的速度移动。
那个东西……
——是个巨大的衣箱。
旅行用的大衣箱，竟然在没有任何人提着的状态下缓慢移动。一点一点……只移动十公分左右就停止，几秒之后再移动十公分，如此不断重复。
“蹬……蹬……蹬……”
虽说是远处的小径，在朦胧月光下，其他东西都如静止不动的背景，衣箱轻轻移动的异样情景清楚地映入夜月幻的眼帘。
（……维多利加太矮了！）
似乎是朝学园正门的方向……
“蹬……蹬……蹬……”
夜月幻小心翼翼朝着窗边的粗壮树枝伸出手。虽然并不擅长爬树，但是由于夜月幻抱着“现在我的属性远超普通人，掉下去也没事”的心态，完全没有一点担心。
爬上树干，慢慢往下攀降。
夜月幻沿着树枝一步一步往下，最后的两公尺，夜月幻凌空一跃跳了下去。
“啪沙——！”
树枝摇晃发出巨大声响。
夜月幻起身横越草地，小心翼翼避免发出脚步声，慢慢接近阴暗的小径。
衣箱依旧“蹬……蹬……”地，虽然动作不大，但却朝着某个方向持续移动。
随着夜月幻的接近，从衣箱的后面……
随着移动，“蹬……蹬……”出现的是……
一双小巧的脚。
脚上穿着饰有蕾丝的皮鞋。豪华洋装裙裾的流苏，随着每个动作轻盈摇晃。装饰在帽子上的天鹅绒缎带，在夜风的吹拂下飘动。
“维多利加，你要去哪里啊？”
夜月幻在草地上朝着远方的小径说着，虽然声音不大，但夜太过寂静，一举一动都能在很远的地方感知到。
“蹬……蹬…………”
衣箱的动作随之停止。
突然听到的声音，维多利加吃了一惊。夜月幻再看清楚衣箱的后方，才发现她用两只小手攀着巨大的衣箱，慢慢地拖动。
维多利加似乎根本不打算回答，所以夜月幻跑过草地，接近小径。
凑近一看，才发现衣箱非常大。如果装箱的技术好一点，甚至可以轻轻松松地将夜月幻与维多利加两人装进去。
“……带这么多东西，半夜的急着去哪里？”
“唔……呃……”
维多利加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紧闭双唇，装作没听到地继续拖起衣箱。
“蹬……蹬……蹬……”
对于倔强的维多利加夜月幻接着说：
“现在正门已经锁了，你出不去的。”
圣玛格丽特学园的学生，超过门限时间之后不准任意外出，学院的大门也会牢牢上锁。
如果硬闯出去，周末会被校方禁足不准外出，学校也会向家长六联系。
至于维多利加——
更是有“出去要许可，还要有古雷温同行”的要求。
可是……
“……”
维多利加没有回答夜月幻的问话。
衣箱朝着正门以每分钟十五公分的速度移动。
突然夜月幻好像想到了什么，一脸“说不定这样很好玩”的表情。
“你为什么不说话？”
先前对夜月幻的声音听而不闻的维多利加，似乎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脸上挂着不敢置信的惊愕表惰。
夜月幻又满脸意外地说：
“怎么啦？”
“…………！！”
“你不能说话吗？啊、我知道了，是蛀牙对吧？”
“！？”
维多利加一脸懊恼。
“这么说来，你的脸颊肿肿的呢。右边……啊，左边也是。”
维多利加皱起眉头，咬牙切齿，似乎想要大叫：“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好吗！？”
夜月幻完全没注意到她的表情：
“是要去看牙医吗？那不需要这么大的行李。打开来我看看……呜哇！怎么有这么多东西？换洗衣物、大镜子，还有椅子！？十人份的茶具组、可以把你装进去的大花瓶……这是什么……连行军帐篷都有！？你到底是要去哪里啊，这次的行李比上次还要大耶，你真是学不乖，不乖的小孩一定要重新调教才行！”
夜月幻嘴里嘀咕个不停，自顾自地开始处理行李。一旁的维多利加焦急地挥动四肢，以沉默表示抗议。夜月幻不停地擅自处分行李：
“牙痛的人最好安分一点。”
“！？”
维多利加以两手按住鼓胀的脸颊，泪眼婆娑。
“你听好了，我们看完牙医之后立刻回来。还有，绝对不可以把这个小洞的事说出去。要不然会害艾薇儿……挖这个洞的学生惹上麻烦。”
要是被塞西尔老师知道一定会诧异的说“夜月幻同学不是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吗？”吧。
——又过了数刻。
夜月幻一手提着放有维多利加变少的行李迷你衣箱，另一手握着维多利加挣扎不停、想要挣脱的手，打算跑出去。
把维多利加多余的行李藏在树林里，自己回到房间叮嘱茱莉照顾好凌香后带好钱包和外套，提起一个装有行李的皮箱，再次回到墙边。
回头看着满心不悦而一脸愁容的维多利加：
“啊，糟糕。我忘记了！”
朝着脸上带着“你终于想起来了吗？”神情的维多利加，夜月幻指指脚边。穿着缀有蕾丝的小巧皮鞋的脚，被夜露濡湿而发亮的三色堇花苞就在脚边摇曳。
“别踩到花喔。塞西尔老师会伤心的。”
“…………！”
维多利加微微低下头。看着维多利加这个动作夜月幻差点忍不住继续欺负她。
单身抱着维多利加让她坐在肩膀上抱着自己的脖子，感受着维多利加稚嫩的触感，夜月幻轻轻一跃，跳上围墙，翻出了校门。
出了学校，夜月幻为了避免维多利加到处乱跑，更没有将她放下来。
这个聪明绝顶、出言粗鲁，实际上几乎没有离开过学校的维多利加，如果就这么放任她不管，不知道会跑到什么地方去。
说不定会迷路、会因为不知道怎么搭乘交通工具而哭泣、搞不好还会跌进古井或捕捉动物的陷阱而爬不上来，或者被坏笑着的奇怪大叔发现，然后皮鞭，蜡烛手铐……总而言之，不能让这样的萝莉到处乱跑。
“牙医在哪里？维多利加？”
“……”
维多利加默默不语地开始往前走。
跟在后面的夜月幻一脸偷笑模样。
——最后维多利加来到曾和夜月幻一起来过的地点——村中唯一的车站。小小的三角屋顶正中央有个发出亮光的圆形时钟。时间已过七点。
夜月幻没有说什么了，他知道维多利加要去哪里，所以一副淡定的样子，
维多利加面无表情，只是默默抱着夜月幻的脖子进入车站。
夜，还是寂静无声，站台里的吊灯闪着昏暗的灯光，大厅中回响着夜月幻的步伐声。
生气的维多利加本想甩开夜月幻的脖子，但诡异的环境让她的小手更加用力的搂着夜月幻，鼓起的脸颊也几乎挨着了夜月幻的头。
“生气了？”
就像个小孩子。但是，就是这样才叫傲娇萝莉！！
“……”
维多利加毫不理会，夜月幻告诉值班的售票员：
“霍洛维兹，两张。”
“……到霍洛维兹吗？”
“是的。”
夜月幻点头，接下车票并付钱，抱着维多利加慢慢走着，一路无声。
等到了站台，夜月幻才说到：
“生气了？”
维多利加还是没有回答。
小小的月台，因为蒸气火车驶进而开始震动。夜空中有星星在闪烁。
远处可以看见其他乘客穿过剪票口进入月台。
黝黑的蒸气火车“咻噗咻噗”喷出白烟，抵达月台。
车掌下车，拉着黄铜门把打开车门。
维多利加，夜月幻搭上火车……
车笛吹哨。
车门发出声响之后关上。
维多利加轻盈地坐在夜月幻怀中，虽然身材娇小，但光是蓬松的蕾丝和荷叶边就占据两人份的座位，将夜月幻完全“压”在下面。如此想的维多利加使劲地“压”向夜月幻。
但是娇小的她只会让夜月幻感觉一阵舒爽。
在“压”死夜月幻的计划失败后，有些自暴自弃的维多利加不在折腾了，而且下面的变态只会因为她的折腾而感觉愉悦……
彻底安静下来的维多利加就像是洋娃娃一样动也不动，只有翡翠绿眼眸偶尔眨一眨。
表情沉重，和平常相比显得无精打采。不过，圆滚滚的脸颊就和平常一样，有如刷了腮红，呈现出暖和的玫瑰色。
“……唉呀，已经有人了吗？”
厢门突然打开，一位年轻女子进入夜月幻他们所在的包厢。
“时间不早了，乘客也少，总觉得好寂寞啊。两位，方便让我和你们一起坐吗？”
令人想到紫丁香香水的甜美气息，娇媚略带沙哑，婀娜多姿的声音——那是修女的声音“请便……”夜月幻边说边抬起头，对方看到夜月幻的脸，露出“唉呀”的表情。
“什么啊，原来是你。”
“……”
站在那里的人……
厚重的修女服。与令人联想到沙漠干燥青空，带着寂寥的灰蓝色眼眸。
就是在义卖会偷走德勒斯登瓷盘的年轻修女。
夜月幻一行人不久之后在某站下车，转乘通往山脉深处的登山铁路。
那是人称阿伯特式、为了登上险峻高山而在轨道上装设齿轨、车上装有齿轮的火车。不像刚才搭乘的火车，少了精致的车窗、帏幕窗帘等装饰，看来相当简陋。照明也很黯淡，令人感到气温似乎更低了一些。
“喀当、喀当当——！”
火车缓缓启动。
左右大幅摇晃。
地板传来轨道上的齿轨和火车的齿轮咬合时发出的“吱嘎吱嘎”金属声。
车厢内被近似月光的苍白光芒所包围。沉默地坐在身旁的维多利加玫瑰色脸颊，也被染得一片苍白。挂在墙壁上的灯，罩着青白色的玻璃灯罩。近似月光的朦胧光芒便是来自壁灯的光，摇摇晃晃落在两人的身上。
“……唉呀，真是奇遇哪！”
两人所在的包厢简易厢门被人粗鲁地打开，是个年轻女子……刚才搭乘同一班火车的修女。
夜月幻好似报复一样缓缓说到:
“又是你，小姐，我们还真是有缘。”
“是啊是啊。真是的，你们要去哪里啊？”
调皮的语气中带着一些让人讨厌的恶趣味。
维多利加还是固执地保持沉默，对夜月幻两人视若无睹。很明显是在两人对话时，渐渐变得越来越别扭。本来觉得她的脸颊有些肿，不过如果仔细看，便会惊讶的发现脸是鼓鼓的，让夜月幻感到一阵好奇，忍不住去逗弄逗弄。
在两人面前大剌剌坐下的修女，让夜月幻不禁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是当着她的面逗弄维多利加？还是当着她的面调戏维多利加？还是当着她的面调教维多利加呢？
好似发现了夜月幻这边的奇怪气场，修女不禁向后退。
冷静下来的夜月幻感到无趣只能逗弄着维多利加鼓鼓的脸蛋，很光滑呢。
窗外一片黑暗，遮住了任何人的视线……
不经意看了坐在眼前的修女一眼。
壁灯发出有如月光的苍白光芒，随着火车摇晃的频率左右摇动。蓝灰色的细长眼睛，在白天看来健康明亮富有女人味，现在看来却是神秘诡异；毫无表情；睫毛的阴影映在长着雀斑的白皙脸上，显得格外细长。
修女苍白的脸上，随着壁灯摇晃而照亮变暗。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地感到不安。
修女突然开口——与诡异的气氛相反，非常开朗的声音：
“你们到底是要去哪里啊？再往前走就是山里咯。”
“……嗯。”
“况且又这么晚了。”
“修女要去哪里呢？”
“…………”
修女闭上嘴，盯着夜月幻的脸：
“……你们呢？”
“嗯……我们要去霍洛维兹……”
“怎么嘛，和我一样啊。我也是要去霍洛维兹。怪不得会搭乘同一班车。”
“……”
寂静再次弥漫……
看着窗外的维多利加，瞄了一眼修女映在窗上的侧面——只不过是短暂瞬间的视线，但修女还是注意到，以严厉的目光回瞪维多利加。不过以手撑着脸颊的维多利加，视线早已回到窗外。修女思考了一会儿，视线离开维多利加小小的背影。
“……我叫做蜜德蕊。蜜德蕊.亚巴加。你们是？”
“……夜月幻……”
——不知何时登山火车已经穿越山脉，到达目的地。
霍洛维兹站。
刊登在分类广告上的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