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game set

茱莉·盖尔走下船,不想引人注目似的低头快步,越走越快。

最后变成奔跑,离船越来越远。

(原来是这样……)

在心中暗自喃喃自语。

船到达港口,人们鱼贯下船。四处可以听到卸货的呼喊声、往来交错的水手们忙碌的声音、为了长途旅行而来到这里的人们、为了送行而聚集的家人、货物行李运出、搬入。港口包围在早晨的喧噪中。

茱莉巧妙混入喧闹之中,就此消失踪影。警方当然要求她必须留下,但她并不打算照作。

茱莉混进港口早晨混杂的人群之中,大步离开。

只要下了那艘船,自称茱莉·盖尔的女人就消失了。混入都市之中,再也没人找得到。

快步往前走的茱莉,并没有注意到跟在她身后的男人。

手牵着手,边走边跳的两人组——戴着相同的兔皮猎帽的好基友。

茱莉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当时你也是这么做,对吧……”

眼瞳中闪烁着泪光。

——回忆有如巨浪涌来。

不、根本不能用回忆这样漂亮的字眼来形容。

那是恶梦——有如恶梦般的一夜——

“对吧!我们都被你骗了呢,修伊……”

被放进「野兔」之中的「猎犬」。

修伊正是聂德·巴士达——

“当时你也是这么装成尸体的吧………!”

——————————独白3

我把楼梯上捡到的心型项坠塞入口袋,起身走下黑漆漆的楼梯,打算回到原来的走廊。

就在楼梯走到一半时,前方发生意外——

远处传来枪声与数声尖叫……

我开始奔跑,冲下楼梯,跳进昏暗寒酸的走廊上。

然后因为太过震惊而站在原地——

“…………修伊!”

走廊上的伙伴一一倒地。娇|小的法国少女像要保护丽似的趴在她身上。高壮的意大利少年背靠走廊墙壁,傻愣愣看着肩膀上不断流出的鲜血。有着一头卷发的瘦弱美国少年仰倒在地上发出呻|吟。在他的前面,则是手臂流血的杨。

就在这副有如地狱景象的中央,有个瘦削少年——

那是应该死了的修伊。

我不由得发出叫声,他慢慢转向这边,我屏住呼吸。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不是他本身的意志,而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控制,就像是一真恐怖的傀儡。

“发现『野兔』!”

他这么呢|喃之后,突然露出微笑。

单手拿着应该是从溺死的少年那里抢来的机关枪。

也就是说……他们最后留下的那几句话……

“有鬼跑出来…………!”

“抢走我们的枪之后,把我们丢在这里……”

“鬼”指的应该就是死了的修伊吧?

而现在,伙伴们个个血流不止、倒在地上。

——只觉一股血气冲上脑门,我取出插在口袋里的手枪,瞄准修伊的胸膛。

“修伊,把枪放下!”

“这是我的台词。”

修伊笑着扣下扳机。

右肩闪过一阵灼热的冲击——当我发现自己被射中时,膝盖已经跪在地上。手握着的枪也掉落地上,额头冒出冷汗,直打冷颤。

修伊很愉快似的一步一步接近。枪口对着我的头……

“……住手!”

少年的叫声响起。

手臂血流不止的杨站起来,挡在我和修伊中间。以愤怒而颤|抖的声音说: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但是别拿枪对着女孩子。”

“是男是女,在箱子里面根本无关紧要。”

修伊的声音也在颤|抖——因为某种理由而畏怯,眼神不安游移:

“重要的是『国籍』。不是性别。”

“……这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协助者而已。你们是『野兔』、我是野兔之中的『猎犬』。他们命令我要看情况杀了你们。为了国家、我会把你们全都干掉!”

“修伊……?”

面对他痛苦的表情与难以理解的内容,我只能疑惑地望着他的脸。修伊举起机关枪:

“这里的事就是『未来』!绝对没错!”

杨飞扑上去。

他的胸口抵住枪口,修伊扣下扳机———

杨瘦小的身体飞了出去,四散的血珠喷到我的脸上。近距离被子弹击中的他,胸口开了一个大洞,接着倒在地上,发出难以想象这是如此瘦小的身躯所发出的巨大声音。血如喷泉般涌出,瞬间就把破旧发黑的地毯染成鲜红色。

我发出尖叫。接着修伊把枪口朝向这边。

微笑。

张开薄薄的嘴唇,只有一句话:

“求饶吧!”

我抬头恶狠狠瞪着他。修伊的表情毫无改变。

“……不要。”

“那就死吧!”

枪口距离我越来越近,我不由得闭上眼睛。

——喀锵!

扳机扣下,发出小小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

似乎是子弹用完了——我急忙捡起掉在地上的枪,用左手紧紧握住。

修伊转身跑走。

我朝着他的背影,扣下扳机。

枪口发出几声震耳的射击声,但却没有打中。肩上的出血让我意识模糊。

回过神来,我已经硬咽失声。一边扣着扳机,奔流的眼泪挡住我的视线,肩膀因为呜咽而大力抖动。

我看了一眼死去的杨,站起身来。脚步踉跄,走到其他伙伴身边。

美国、意大利少年各自被击中侧腹和肩膀,但子弹似乎只是擦过,当我叫唤他们时,还能勉强站起身来。法国少女则只是因为害怕而昏倒。

他们三人都站起来之后,我再度背起因为失血而昏迷的丽。她的心型项坠还在我的口袋里。我心想着一定要交给她才行,再度向前走。

意大利少年似乎想为步伐不稳的美国少年打气,开始说起话来——他说的是关于故乡的事——真是不合时宜的话题。

“我就住在市场附近。早上帮摊位看店赚点零用钱。最棒的就是堆满各种蔬菜的摊位。夏季蔬菜看起来漂亮又好吃,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一个国家……”

美国少年无力地微笑,似乎以此表示他听到了。

突然,法国少女低声沉吟——

“为什么……?”

其他人纷纷回头。

法国少女以硬挤出来的声音,对着空中发问:

“他竟然还活着?明明已经死了”

没有任何人说话。

因为没有人知道。

我也发疯似的不断在脑海中回想。当时……当时修伊的脉搏的确是停止了啊……

——————我是分割线——————

茱莉·盖尔离开港口,坐上街边的出租马车。海风钻入车厢,黑色长发迎风飘荡,飘过她的苍白脸蛋又被吹开,如此不断重复。

茱莉独自坐在摇晃的座椅上陷入思考。

“没错……”

不知不觉自言自语:

“当时是我去按修伊的脉搏……脉搏的确停了,看来就像死了一样。在那之后,我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窗外的景色逐渐进入市区的喧闹。在都会的杂沓人群中,茱莉倍感安心。终于完成复仇,而且成功脱身。

车夫以开朗的声音向她搭讪:

“小姐,今天天气真好啊。”真是老套的内容啊。

但她只当作没听到。车夫不死心继续说:

“直到刚才都还是阴天呢!今天一定是个好日子。”

“……是啊。”

茱莉低声回应。

独自笑了起来。

她想到维多利加,不知不觉充满笑意。相信这位有点奇怪的美少|女本人并不知道,她一瞬间便解开十年来自己心中的疑问。

滚动在修伊倒卧之处的网球。

十年前修伊也是用相同的手法,伪装成尸体的吧?以这种方式让大家陷入恐慌,并且成为发生争执的原因。之后便离开大家,以恶劣的方式夺人性命。

“原来如此……”

用力握紧胸|前的心型项坠。

不过自己也漂亮复仇了。把「野兔」关在箱子里折磨之后杀害的大人、扮演「猎犬」的少年,都已经不在世上,这一切都结束了。接下来,只要逃到遥远遥远的地方去。

——突然,茱莉感到异样。

出租马车并没有按照茱莉的吩咐,驶向可以搭乘列车前往异国的火车站,而是沿着不同的街角奔驰,离车站越来越远。茉莉急忙朝着车夫问:

“你要把车开到哪里去!”

“……小姐,您说要去哪里呢?”

车夫回过头来。

——是个英俊的年轻男子。带着贵族气息的长相,嘴边带着讽刺般笑意。身上穿着就车夫来说太过高级的外套,脖子有条看来相当昂贵的丝质领带。

“你是什么人!”

茱莉的视线完全被车夫怪异的发型(前端固定成流线型,从没看过的形状)所吸引,忍不住放声大叫。

“我是古雷温。

“……古雷温又是谁!”

“名警官。”

“什么?”

车夫用力拉紧缰绳。

马匹嘶鸣一声,停下脚步。

在这同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沙沙作响,茱莉不禁屏住呼吸。不知何时出租马车的四周已经围满了警察。

四下张望,才发现这里是警察局大楼的前方。正方形的建筑物,装有整齐的的四方铁窗。这栋历史悠久的建筑物,外表充满威胁感,令人联想到监狱。呈现暗橘色的红砖墙,似乎一步步不断往这边迫近。

茱莉定睛一看。

警察局前站着一个少年与少女。东方帝国皇室家族的夜月幻(系统产品),和被茱莉称为小侦探、浑身充满贵族气质的金发少女维多利加。

两人手牵着手,望着这里。

茱莉耸耸肩。对着车夫笑了笑。

“GAMESET?”

“……似乎是这样。”

车夫自马车上跳下,从外侧打开车门,彬彬有礼地朝茱莉伸|出手。有如武器般的尖锐发型,差点刺到茱莉的脸。当茱莉扶着他的手步下马车之后,车夫挺起胸膛:

“以杀人罪逮捕茱莉·盖尔!”

茱莉瞬间笑了出来。接着又转变为冷若冰霜的神情,往警察局走去。

位于警察局里的一个房间,茱莉·盖尔就坐在古雷温·德·布洛瓦警官、维多利加和夜月幻前面。

警官的两个部下不知为何被关在门外,手牵手站在门前。

——这个警察局虽然不属于布洛瓦警官的管辖范围,但是因为维多利加事先报案,再加上贵族的尊贵身分让他拥有发言权,因此警官根本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辖区,爱怎样就怎样。

大得不象话的房间里有点昏暗。房间中央有张毫无装饰的长桌。照明是讲求实用的单球灯泡,而房里粗糙的木椅,只要稍微移动就会发出吱嘎声响。

茱莉盖尔以不可思议的表情端坐椅上,对维多利加说:

“你怎么知道犯人是我?”

维多利加与古雷温,不知为何几乎同时打开皮包取出烟斗,衔进嘴里。点火吸上一口,维多利加对着发问的茱莉、警官对着受到质问的维多利加,缓缓吐出一口烟,然后——

“………『智慧之泉』。”

维多利加冷淡地回答。

待她发现茱莉、警官全都紧盯着自己的脸,只得百无聊赖地拢起长长的金发:

“要我说明是吧……首先,你一开始就说谎。”

“…说谎?我?”

茱莉眨眨眼睛。

维多利加点头:

“自我介绍时。茱莉盖尔。事业家的千金,『在宽广的房子里过着自由自在……』”

茱莉不可思议的说:

“为什么你知道我那是谎言呢?”

“幻,你来说”

维多利加一副慵懒的样子,看来是不打算接着说了。

“嗯,……如果茱莉真的是在宽广的房子里过着自由自在生活的人,她不可能每五步就一转身,这种动作,是居住在狭窄场所——每走五步就会碰壁的大小——的人,才有的习惯。”

说到这夜月幻停了下,斜视着古雷温又继续说到。

“而这种房间一般是监狱的单人房、或是医院的病房、房子里的阁楼。长时间无法外出就会变成这样。”

古雷温·德·布洛瓦不知为何坐立难安的摇晃身体,清清嗓子。“咳……咳咳……”

而夜月幻就当没看见一样。接着他再度转回茱莉:

“除了你诈称自己的身分外。还有件重要的事——你从一开始就持有武器。你在莫里斯找到武器打算使用时,用手枪将莫里斯射杀。当时你说枪是在中途偶然找到的……这也是谎言。”

“你怎么知道?”

“从手提包的质量。”

夜月幻指着茱莉的手提包。

“一开始在休息室时,那个手提包非常重。我记得打到我的头时,可是很痛的,声响也很大。当时里面就已经放着枪了。所以手提包才会那么硬那么重,之后拿出枪来又丢弃之后,你不小心掉了手提包,维多利加把它捡起来。”

“那时维多利加把手提包丢还给茱莉时的情景。手提包似乎很轻,轻飘飘飞过天空……”

“还有聂德·巴士达之所以要取我们的性命,并不是因为他是犯人。恐怕他也是和十年前的事件有关的男人之一吧?和莫里斯一样,相信我们当中混有企图复仇的『野兔』,因而暗自害怕。所以才想要在自己被杀之前,先下手将我们杀掉。”

房间……恢复一片寂静。

终于,茱莉点头。

“没错……”

表情出奇开朗,好像罪行揭穿被捕反而让她松了一口气。茱莉以直率的口吻说:

“是我做的。准备邮轮、发出邀请函。我打算杀掉所有的人之后,让船沉入海中。但是却发生意料之外的误算……罗珊已死,毫无关系的人代替她上船。这点让我十分担心。心想绝对不能害死你们,让我一直心浮气躁。”

茱莉淡淡微笑。

“看到你们,我就想起过去。当时有个名叫杨的中国少年,温柔又可靠,帮了我不少忙。虽然最后还是被聂德·巴士达被害……幻,我看到你就想起他。”

“那要不我们晚上叙叙旧?”

夜月幻下意识的开了个玩笑。但让夜月幻诧异的是茱莉的脸泛起了红云,两只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夜月幻完全没想到看起来是御姐的茱莉却有小女孩般的慌张。

“盯~~盯~”

而维多利加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对话一直盯~着,幸好古雷温·德·布洛瓦警官即时插话进来。

“你可以告诉我们,十年前究竟发生什么事情吗?”

茱莉深吸一口气,调整了自己的姿态,点头说到。

“呼……好吧。”

接着,茱莉开始叙说。

十年前的夜里在这个城市的路边,被关进装有铁窗的黑色马车。和一群年轻人一起在那艘船——真正的〈QueenBerry号〉上醒来。恶梦般的夜晚就此开始。

伙伴一一死亡、修伊的背叛、带着受伤的伙伴们爬上甲板。

以及,生还的「野兔」在那里看到的东西……

我们沿着泡水的走廊前进,爬上船头方向的楼梯,往甲板前进……

我背上背着丽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重。我每走上一阶楼梯,膝盖便颤|抖不已。但是只剩我有办法背她。两个少年被修伊击中,伤口不断出血,脸色越来越苍白,另一位少女则是受到惊吓,一直哭个不停。如果我不背的话,就只能把丽丢下。

我不知道无力趴在我背上的丽,究竟是还活着,或是早已死去。每往上爬一阶,她的黑发就轻轻晃动。巧克力色的光滑肌肤也逐渐失去健康色泽。

——就这样不断往上爬,我们终于来到甲板。

天色已逐渐亮起。

昨夜在船尾甲板上,因为周遭被深沉的黑暗包围,所以什么都看不到。但现在黎明的光线,从东方的天空照亮甲板。从灰色海面打来波浪,宁静接近又退后。

以颤|抖的双脚,一步一步前进,来到无线电室。

打开门……

缭绕在房间天花板附近的白烟,如同雾气般遮蔽视线。

当我们浑身是血进入房间时,原来在房间里的九个成年男子一起回头。

有人正玩着纸牌、有人抽着雪茄、有人正在阅读文件。

雪茄的白烟冉冉升到天花板。

男人们看到我们,个个目瞪口呆。

然后一起喊叫:

“是哪个国家!”

“说出你们的国籍!死的又是哪些人!”

“很好,这家伙是苏瓦尔人!同盟国在哪里!”

他们抓住我们的肩膀,粗暴地用力摇晃。

手持白兰地酒杯的男子站起身来。在这群男人当中,他看起来是比较年轻的。大约是三十五岁左右吧抓住中年绅士的手臂:

“算了、算了,先慰劳一下他们。”

“莫里斯……”

“来吧。”

被称为莫里斯的男子,俯视呆呆的我们,举起两手——

“啪|啪|啪……!”拍起手来。

“勇敢的野兔!欢迎你们!”

男人们也附合着他,开始拍手。那种笑容、笑容、笑容……

简直就是疯了。

——我无力撑住背上的丽,害她滑倒地上。我叫了声“丽……!”马上蹲下,只见一个男人俯视着我——

凝视丽的黑发与巧克力色肌肤。

用鼻子哼了一声——

“阿拉伯吗。”

然后用脚轻踢倒在地上的丽。

我发出叫声。可是丽一动也不动。说不定真的死了……

我将手伸|进口袋,紧紧握住先前想还给她的心型项坠,不禁流下眼泪。

那群男人远远看着我们。

“英国活着吧。”

“当然。那家伙是『猎犬』。活着回来了。”

“还有,这是…………法国、意大利、美国……以及苏瓦尔。”

他们面对面互相点头。

——房里还有个奇怪的人。她坐在轮椅上,用红色亚麻布盖住头部,满布皱纹的皮肤,挡住半个眼眸。

是个老女人。

她的前方放着银壶、铜壶和玻璃壶,满是皱纹的手中,握着一面闪着金光的镜子。

“一个青年即将送命……”

极为低沉的声音。

男人们回头对着老婆婆——

“罗珊大人!”

“他的死是所有的开始。

世界将成为石头开始转动。”

房间内鸦雀无声。

罗珊婆婆大叫:

“按照预言去做!这么一来,这个国家将会越来越富强!”

“是……!”

男人们低下头。

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我只能呆站在一旁。

(预言……?这是怎么一回事……?)

最后老婆婆摇摇头,以粗哑的声音笑着宣布:

“『野兔赛跑』到此结束。立刻沉掉箱子!然后把『野兔』养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