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零 曲折

田单站在山头上看着一半营地被火舌卷着北风吞噬,仿佛全身的热血也被火焰吞噬,不自觉的发起抖来,发抖的原因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与燕国的实力差距是这么的远。

田单自认为自己足智多谋,擅于各种战争,尤其是跟着匡章系统的学习了军事以后,打了这么多年仗,他自认为自己不输给战国历史中的各种名将。

他本以为燕赵两军即便是能够突破他的济水防线,那也得付出非常惨痛的代价,这样反过头来就可以挑唆燕赵之间的矛盾,令他们的联盟不攻自破了。

退一步来说,即便是眼罩联盟还能勉强维系,因为齐军以逸待劳,死伤惨重的燕赵联军自然不足为虑。田单打算的挺好,燕军也一直在韬光养晦,使用传统战法没有表现出自己什么特殊性,或许田单离开无双太久,久到他自己都忘记无双是一个满脑子神奇想法的人了……

……

驻守在其他的一些渡口河滩上的齐军也没有好到哪里,接连遭受燕国船队的打击,占据优势的齐军防御工事在烈火中化为乌有。河岸边的前营完全烧毁,后营凭借着壕沟勉强阻止了火势的蔓延。但他们也被浓烟烈火炙烤的晕头转向心惊胆寒。

虽然有人传说燕国产一种药丸,能够迅速的让火烧起来,但听说过没见过,防御工事只能使用木头来制作,毕竟夯土泥巴什么的非常怕水,用石头又造价昂贵。为了防止燕军火攻,齐军还是花了很多心思来防备的。不但会往木头制作的垛墙上浇水使之潮湿,还制造了大量障碍试图把燕军远远隔开。

大火烧完了附近能烧的东西,最终渐渐熄灭,燕军的帆船在江面上来回穿梭,巡视对岸的片片焦土。虽然齐军被打击的士气低迷无心应战,但燕国人始终没有流露出要带兵登岸的意思。

面对燕军的强势,不只是齐国的士兵被吓破了胆子,很多将领也心生退意,尽管还有一大半后方的营地未被袭击,但田单知道死守济水已经不是一个能够对抗燕国的方法了。

……

燕军靠着“火烧济水”这一战碾压性的胜利的这件事,瞬间就被人传遍了六国,刚刚到达燕国没多久的范雎闻声皱起了眉头。因为和魏齐须贾结仇,范雎并不想让魏齐知道自己还活着,因此就暂时自称名叫张禄,免得被魏齐知道是燕国人救走了自己,反而影响到燕国和魏国的关系。

无双与荀况商议以后,把礼部之下所有的外交工作都交给张禄来负责,因此他每天都在琢磨怎么放放烟雾弹说明燕国的弱小,怎么忽悠其他的国家加入己方阵营,如何兵不血刃敲诈一些城池地盘,如何让别国王室内斗自我消融。

荀况这位同志哪哪都很好,就是有些双标,无双算计别人他不太高兴,害怕她作为大王习惯了算计以后,会立身不正。但是有张禄来帮无双琢磨算计,他却举双手赞成。

毕竟无论是阴谋还是阳谋,都是兼并战争中的一部分,而战争又有什么正义与对错呢?

燕国非常强大的情报系统和对情报清晰的整理,让张禄的工作如鱼得水,进行的十分顺利。但是乐毅高调的胜利也给张禄带来了麻烦,放什么烟雾弹也遮不住燕军实力实在耀眼啊!

……

田单大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被逃兵们传播开来,向南飞去。田单写信给田法章请罪加汇报,请求退守临淄对抗燕国。冯谖心里盘算着的小九九不能对人说,他非常不愿意让田单回来临淄,毕竟有了田单的临淄,就是冯谖卑躬屈膝的临淄。

他看了田单写来的信,对君王后说:“广大天地,大有作为,齐国又不是除了济水再无屏障,这田单为什么非要退守临淄呢?临淄也并不比其他的城池好守一些吧?”

“说的也是啊!”君王后叹了一口气,她也不太晓得为什么齐军会突然失败,害得自己落到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

“王后,您听臣一言,这田单太危险了,绝不能让他裹挟着大军入驻临淄,毕竟上一次临淄城渗入地缝里的鲜血至今还没有清洗干净呢。”冯谖挥着手说道:“况且,您觉不觉得田单这失败原因听起来特别的玄乎呀?”

君王后翻来覆去的看了看手里的信,说道:“您这一说,还真是……”

“是啊,船不用人划就能自己走怎么可能?”冯谖叫道:“要让他这么说,只怕燕军大将军乐毅是天上的神明吧!怎么听怎么觉得他要么是在刻意掩饰自己的失误,要么就是他和燕国达成了协议,佯装败退!不管是哪一种理由,乐毅都十分的危险!”

“这可怎么是好!”君王后也开始焦虑了起来,毕竟田单如此迅速的失败并不在她预想范围之内:“向魏国秦国求援吧!让薛地的田文和姜惠都带兵来吧!”

冯谖答应了一声,亲自写了求援的信件交给使者快马奔出了临淄,但他们出城没有多远就被人袭杀在了路上,无声无息的被处理掉了。

收到齐国王廷拒绝他退守临淄的王令,田单把自己的身体陷进虎皮垫子里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一次他是真的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想好好防守住临淄而已。

但很显然,齐国的王廷并不肯给予他这份信任。

田单不知道自己应该怪谁,怪燕国的战法太离奇?还是怪田法章身边有冯谖作祟?怪魏国言而无信?还是该怪自己之前夺权太不谨慎。

燕国的探子在四处传说燕国和田单达成了协议,火是田单自己放的,为了能够回到燕国大王的身边,田单还要杀掉田法章当成投名状什么……

比起什么能起火的药丸子,什么不用划桨的船,明显还是这种杀人诛心的阴谋论比较受各界人士的喜爱。田单自己听了都更愿意相信前者别说普通的民众了。

连跳跑的士兵也都一起成了众人的嘲笑对象,因为他们还会试图告诉人们,燕军是真的可怕,自己没有骗人。

荒谬的事,谎言永远都比真相容易传播让人相信。

田单连着喝醉了好几天,把怀里揣着的投诚状拿出来又改了一改,半醉半醒之间的他突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脚下的路到底应该走向何方。

如果能够退守临淄,坚持一段时间,或许还能等来其他的援军,而在临淄城外,齐军或许只能被燕赵两国一点一点消耗殆尽。田单毕竟舍不得自己在齐国的高位,知道自己即便是去别的国家也是从零开始,倒不如趁着手里还有资本和燕国谈一个好价。

仆从给田单端上一碗醒酒汤,渴望迷醉又渴望清醒的田单抓起汤碗一饮而尽,品了品嘴里的味道,觉得滋味异常顺心,就让人再去端一碗过来。

熬煮解酒汤的老妇亲自端着一碗汤过来,汤中还放了一把汤匙。虽然老妇已经一脸沧桑,但步履轻袅,一看就曾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女人。

在看到田单前的几秒,诸琴的心中还只有恨,但看到田单憔悴瘦削的脸和两鬓早生的华发,诸琴的心中又突然写满柔情回忆起曾经。

田单一抬眼就看到这老妇看自己的目光满怀关切。她是觉得看到自己儿子了吗?田单在心里想着,伸手想要端汤来喝。

没想到这老妇手一缩,轻轻说道:“您……您不认识我了吗?”

田单又看了她一眼,还是疑惑的摇了摇头说:“大娘怕是认错人了。”

诸琴知道岁月的痕迹、泾阳君的折磨、思念孩子的痛苦已经把自己折磨的样貌大变,但田单的话也足以让她清醒,想起自己的来意和刻骨的仇恨,看田单伸手过来端汤,诸琴抄起汤中的勺子就向着田单的侧颈划去。

田单随手丢掉汤碗,一掌击打到诸琴的腕骨之上,尖尖的勺子磨出的利刃仅仅划破了田单的皮,带出一条血痕。紧接着田单就一脚将诸琴踹飞了出去。

一击没有得手,琴知道自己再无机会为孩子们报仇,干脆的把利刃朝向了她自己,说:“田单,我恨你,我和我的孩子们,永远诅咒你!”

守在田单账外的亲兵已经扑了进来,把诸琴按死在地上阻止她自杀,不用刑讯逼供,形如死灰的诸琴就把她知道的一切全部说了出来。

看了诸琴的供词以后,田单对投靠燕赵这件事失去了信心。

……

知道田单被打败,鲁国军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齐国南方的军队都已经调去北方与燕赵对垒,这本就是为鲁国的光复制造的机会。

鲁国曾经发展的非常强大,但因为尝试了太多种自我作死方式,硬生生把一个地域辽阔强于齐国的鲁国活生生拖累成了一个大小堪比新加坡的弹丸之地。

要不是看在鲁国是姬姓,伯禽的后裔,估计它早就不存在了。

对此现状鲁国国君当然心有不甘,但多年地域微小国家羸弱的他们只能曲线救国剑走偏锋,朝云王后素瘤女就是鲁国奇招迭出之后成功的培养对象,她担任了齐湣王的王后以后,虽然鲁国的境况好了一些,但君王后的心却逐渐偏向了自己的生活,因此和鲁国开始较量撕扯。

她最后之所以会那样急迫与决绝,或许只是因为有太多的力量拉扯,使她破釜沉舟希望自己掌握人生的权利。

冯谖当年投靠在田文门下,也是歪打正着,因此田地才被玄玄乎乎的拉去看什么采桑女,本以为能红袖添香就已经不错,没想到田地也一肚子骚操作,让素瘤女直接当上了王后。这倒是给了冯谖一点儿盼头,以为能够扶植一位有鲁国王族血统的公子继任王位,没想到朝云王后功败垂成,被姬襄给算计了。

虽然王后死了,但鲁国和冯谖兄弟还有田法章握在手里,田法章在母亲身边被培养的依赖母亲,在冯谖兄弟面前依赖冯谖,因为他存在的意义并不是要当一个英明的君主,而是要当一个听话的傀儡。

冯谖看似一步一步都在为田法章打算,实际上却都是在为鲁国的复兴铺路。先是匡章,现在是田单,田法章正在一点一点被冯谖削成一个没手没脚的人棍,可笑他依然坐在王座上笑的十分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