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难以为继

1

一顿中饭吃得索然无味，江阮第五次拿着筷子发呆时，同样大快朵颐不起来的盖萱终于忍不住出言安慰：“姐，我觉得许冰冰说的应该是真的，他们只是朋友而已。”

她回了魂儿，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跟我有什么关系？”

盖萱暗道：您老就可劲儿装吧，没关系你会发那么大脾气？这半年来她为人处事越发游刃有余，像今天这种撕破脸的场面她从没见过，若不是为了某人，怎么会这样？

但见她一脸不愿承认的样子，也不拆穿，只表面迎合了几句，心里却愁翻了天：今天才开机第二天，这俩人都闹成这样，以后怕是有的让她烦心的……

令萱头大。

“你先吃着吧。”江阮丢了筷子，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向电梯口走的时候路过一群工作人员，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刚才的事，好不热闹。

“你们看到刚才两个主角吵架的样子了吗？”

“当然看到了，哇，从业这几年还是头一次看到合作以来这么快这么频繁的撕逼的……”

“哎其实我觉得刚才江阮没错啊，没反应过来挺正常的，正常人谁无缘无故摔倒啊……”

“话是这样说，但是直接说人家有病也太不客气了吧……不过要是作为男朋友这么护短的话，我这个观众看着都挺心动的……”

“对对对，哇，刚才简直跟我们在拍的偶像剧有得一拼，太浪漫了……”

最左侧的工作人员不经意地往后瞄，神情顿时一肃，连忙拉了拉旁边说的最大声的女人的衣角提醒。

众人回头看见当事人，表情也是变得尴尬又紧张，但江阮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神色如常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速度不减地向前走去。

“没听到吗？”

“应该吧，不然肯定发火了……”

2

下午的对手戏是和女二号解欣拍，故事情节起伏颇大，她没敢休息，吃完饭就回房间拿着剧本揣摩练习起来。

屋内的灯光有点暗，她走到窗边将帘子挽起来，目光下意识地往楼下放，手便立时顿住了。

楼下的空地上停着一辆车，一对男女正在车门前笑着告别，男人伸出左手绅士地挡住车顶让女人坐进去，却并未立刻分离，从她的角度看，是颇有些你侬我侬意味的停顿。

冬日里身材小巧的女人缩在厚厚的红色棉服里，娇憨可爱地仰头看着男人，两人之间萌到无懈可击的身高差增添了登对的程度，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

和他重新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她做足了心理建设。他的冷言冷语不理不睬纵然伤人，可追根究底是自己当时做出的决定有负于他，心存怨念决意报复她无话可说。

但她没想到，有一天他会为了另一个女孩子毫无原则地质疑她。这一刀比先前的每一刀都要狠厉，刺得她几乎窒息，但好歹尚有自尊存留，伶牙俐齿地反击，以眼还眼，才给了她离开的勇气。

这世上的事总是那么奇妙——她奋力遮掩的回忆对他而言成了一个陈旧的笑话，末了放不下的是主动离开的她，被放弃的人反倒很快就开启了新生活，将这点不愉悦甩之脑后。

她僵直地站了一会儿，目光与送完人下意识地往上看的男人对了个正着，她抿了抿嘴，面无表情地离开窗边，无力地在凳子上坐下。

好一会儿，那几次汹涌地渗进骨子里的冰凉才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明显的一处空白，举足轻重。

3

孟源保持着脖子上仰的角度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熟记于心的窗口，直到有几个工作人员好奇地围过来才低下头，踩着算不上轻快的脚步进去。

他不得不承认，让许冰冰来探班，他是存了私心的。

放纵自己的这些日子其实也一直保持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箴言，而许冰冰，是他唯一一个没有拒之千里之外的女人。

她很会活跃气氛，善解人意，和她走在一起，哪怕心情再阴霾也总能看到一线阳光，是犹如小太阳一般的人。长相绵软可爱，却事事有主见，独立大气，对待工作一丝不苟，很会挑剧本，因此赢得了一致的好口碑。偶尔也会成为脱线元气少女，迷路跌倒之类的傻事没少发生，留给身边人恰到好处可以发挥的被依赖余地，倘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适意”。

是个很好的工作搭档，即便成为情侣，似乎也挑不出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可他心知肚明，自己之所以将她囊括在心中特殊的位置，乐于和她相处，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某些方面她和江阮实在太过相似，每每触及记忆的开关，他都没办法将人驱逐出明显空白了一大片的生活。

——你知道，你这个回答，会有什么结果吗？

——嗯。

偌大的总统套房里，她羞窘又坚定地点了点头，将自己完全交给了他，在洁白的大床上如一朵灼烈的芍药盛开，美得似画中仙。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她在回应我啊。

她是喜欢我的，她是我的。

这么一个执念，让他在分开后的每个夜晚都无法忘怀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无法忘记她被自己弄得面红耳赤的模样，她为自己绽放的令人神魂颠倒的神态，害羞的、开心的、骄傲的和情难自禁的。

他无法接受这份爱就这样无疾而终，自尊心却驱使着他在联系了她两天两夜都找不到人时愤而飞往大洋另一侧逃避现实，尽管他再清楚不过，有什么话在他心里不知疲倦的循环——我还爱你，你又怎么可以这样干脆地说放就放，连一点机会都不留给我？

实在无法释怀。

所以当一个现成的机会摆在眼前，他还是没能忍住想靠近她的愿望，违背了他给自己定下的规矩，接了这部剧，和她朝夕相处，和她唇齿不分。他只是想再试一试，她对他的心意，是否还像当初那样，倘若答案是肯定的，这一次，他绝不会给她任何理由脱逃。

许冰冰的事情似乎是个好的试探方法，他被情绪支配下说出的伤人的话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对于他和另一个女人的亲密无间，她果然看不过眼，毫不留情面地对人一顿讽刺，完全不像当时在他身边时，那个温柔柔软的小兔子。

可他高兴不起来。

她抬眼望向自己的眼神里掺杂着太多冗杂的情绪，他细细地翻找，却没找到一丝过去的痕迹。

他记得江阮那时望向自己的眼神有多柔和，即便他吃干醋骄纵任性，她也会立刻放下身段哄着他，姿态温顺柔软，不像现在，看着他的眼神里全是失望和嫌恶，恨不得退避三舍永世不再见，即便对他“另有新欢”心怀不忿，也不再愿意多施舍给他一眼。

——呐，许总，我爱你。

明明只是台词，却犹如一击重击击在他心上，自尊心成了一张半透明的滤纸，真相已经昭然若揭。

电梯在3楼停下，大概是有工作人员按下却久候不至改走了楼梯。门即将关上的一瞬，他突然无意识地张开了嘴唇，呼吸难以为继。

这别扭的一切，他无法容忍了。

骨节分明的手拨开电梯门，他看了一眼在走廊尽头的311室，面容冷峻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