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鸵鸟
1
缓缓睁开眼睛，泪痕尚未凝结，却看到了更让她心潮起伏的事情。
一只手正覆在她的被子上，另一只不知握着什么，隐隐闪着银色的光，往上，是一张略显臃肿的年轻女孩子的脸。
她见她突然醒来，明显有些惊慌失措，另一只手上的银光也一晃而过，消失了。
她坐起身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来人：“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对方慌乱了两秒，挺直了脊背：“我是姜丝，江江，我只是想给你盖被子，车上的空调太凉了，我怕你感冒了……”
她摇摇头：“不，你不是。”
——那银光绝不是幻觉。
“我真的是，拜托了江江，请你相信我。”女孩子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似乎是真心想道歉。
江阮只是摇头，面无表情地摇头：“你不是。”
——睁开眼时对视的刹那还未收回的恶意不会说谎。
见她态度坚决，女孩子便急忙跑了出去，想是怕跑晚了，江阮就会叫乘务员来抓她。
听见动静的盖萱端着泡好的方便面回来，看了一眼底下的老人家：“刚才那姑娘是你们的亲戚吗？”
老花眼的老人摇摇头，知道她不是他们认识的，却也不太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姐，吃点方便面垫下肚子吧。”
盖萱没放在心上，将方便面放好，笑着向大梦初醒的江阮道。
吃苦这种事，在江阮眼里不算什么。所以盖萱也没多想，径直帮她泡好了泡面。
江阮呆愣地看了她一会儿，点了点头。
她便笑着去帮另一碗接上热水。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银绍站……”
火车上的广播声响起，她能感受到列车在慢慢减速停靠。
掩在被子里的手慢慢攥紧。
不过是泡一碗泡面的功夫，就能有人伪装成私生饭，借着怕她着凉的拙劣借口，手持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凶器对正在睡梦中的人虎视眈眈……
梳理清楚逻辑的江阮直直打了个寒颤，锃光瓦亮的铁丝、血肉模糊的假肢一一闪过她的面前，那些被隐藏起来，埋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在此刻重新被调动起来，浓厚得让人窒息。
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我要做些什么。
六神无主之下，第二遍放出的广播音宛如般直直流淌进心里：对了，离开这里就好了，找个他们都找不到的地方，就不用这样担惊受怕了……
对，对。
她随手拿起随身携带的小包和薄运动外套便跳下了床，因为用力过猛而瞬间失衡，右侧膝盖在地上狠狠地撞击了一下都没有反应，失魂落魄地随着下车的人流一起涌向了出口。
端着面盒回来的盖萱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床铺，心中一跳：“她去哪里了？”
老人操着方言，指了指出口：“下车了……”
盖萱一怔，亦在心底隐藏了许久的慌乱在此刻全部释放，她跌跌撞撞地也向着门口涌去，到底下车太晚，已经完全搜索不到那个身影了。
“丽、丽丽姐，江阮姐不见了！”
六神无主地拨通了宣传总监的电话，汇报着眼前这个让人绝望的消息。
2
银绍。
是个完全没听说过的地方呢。
江阮一个人在宽阔的大马路上走着，打量着周遭陌生的环境。
这一站的火车站修的远离市区，想来这地方应该也是个不甚繁华的地级市。
她拖着步子在公交站立的长凳上坐下，习惯性地戴上了口罩。
等车的行人寥寥无几，她茫然地看着周遭，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车站的等候区立了一个列了景点梗概的广告牌，上面唯一有图鉴的景点，是一个名叫长冬山的地方。
上面介绍说，这个地方终年都是冬季，且极容易下雪。从半山腰始，积雪就是不会化的，无论何时前去，都能欣赏到皑皑白雪。
地方破败，那张图片却出乎意料的很美。上面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白色，让江阮的心沉静了一瞬。
就去这里吧。
草率地下了决定。
3
因为是临时跑出来的，她身上带的钱并不多。
上了一辆据说通往那里最近的一站的大巴车，她把头埋得更低，担心别人认出她。
车上的位置空落落的，一个大妈却突然坐到了她身边。
此刻的江阮，正如一只惊弓之鸟，立即就跳了起来，倒把大妈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说着她听不太懂的方言，只能联系上下文和寥寥几个熟悉的音节来判断。
“没事。”她隔着口罩，摇了摇头。
“是生病了吗？”
大概是觉得她戴着口罩奇怪吧。
因为与别人不同，就该消灭吗？
脑子里此刻升起的全都是消极的想法，昔日珍藏的善意，在此时也会被多加揣摩。
“没有。”又摇了摇头。
“那就把口罩取下来呗，大热天的，我们这儿又没有什么空气污染。你们年轻人，就该多把那些隔阂的东西都摘掉，多跟人说话，锻炼口才……”
邻座的人突然滔滔不绝起来，虽然口音独特，所幸适应能力很强的江阮已经能够catch到关键词，从而造句了。
原来只是好心。
手放在口罩上迟疑了片刻，却没有摘下。
“摘了呗，别捂出痱子了。”
对方仍热心地建议，眼里全是关爱。
她垂下眼深吸了口气，缓缓地把口罩摘下了。
大妈见她低着头，便好奇地也低下头看她。
她咬了咬唇，偏过头去，直视着大妈的眼睛。
意料之中的，大妈惊奇地叹了一声。
认出来了吧？
她暗暗猜测。
那么，这一刻在心底升起的关于她的想法，会不会是恶意呢？
八成是吧。
就像是在上火车之前，她也不知道，讨厌她的人会那么多，多到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发生了第三起恶性事件，也不知道，他们讨厌她的程度真的到了如此的地步。
大妈啧啧了两声，转头看向隔着狭窄走道的一位阿姨道：“诶哟，这小姑娘长得好漂亮咧，有明星气质……”
她一怔，准备戴上口罩的手就顿住了。
车上的另几个乘客闻言也好奇地伸过头来看，俱都是年纪在40岁左右的阿姨，也纷纷对第一个大妈的话表示认同。
“是真漂亮啊……”
“是呀是呀……”
大妈就转过头看她，脸上的喜悦神色使得整个人都看起来精神漂亮：“长这么漂亮，就更别戴这劳什子了，白白浪费这张脸。”
“那，阿姨，你觉得我看上去像好姑娘吗？”
大妈一拍大腿，嗔怪地看着她：“肯定是啊，一看你就这么老实，让你摘口罩你就摘了，换做别的长这么漂亮这么洋气的小姑娘，肯定翻个白眼就不理我了……”
她垂下微红的眼眶，心头涌上复杂的情绪。
在这样一个不发达的小城，还有很多人并不认识她这张被过度消费的脸，只凭借着言谈间寥寥数语，就给她打上她费力去扭转心思的人死都不会承认的“好姑娘”的标签……
“老梁，你又跟人家年轻小姑娘搭讪了？真是……”
后座一个不动如山的阿姨隔空喊话，显然和身边的大妈很是熟悉。
梁阿姨朝着老友吐了吐舌头：“你管我呢，我还这么年轻，多跟同龄人说说话怎么了？”
“嘁，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对方笑骂着，车上的气氛很快就活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