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凤凰楼(十二)

杨进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杨清抱着哥哥的手臂,不撒手,他说道:“我想抱抱你,我的心很凉很凉。我想妈妈了,不知道她在天堂过的好不好,有没有想我?”

杨进抱住杨清,摸着他的头,宠溺地说道:“会的,妈妈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守护我们。”

杨清闭上眼睛,享受着来自哥哥怀抱的温暖。

“哥,让我最后一次抱抱你,我要去天堂找妈妈了。”杨清心中默念,“我走了,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将来给我娶一个漂亮的嫂子,生儿孕女,承欢膝下,一家子永远幸福。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杨进抱着杨清一直讲着他们小时候的那些故事,听着听着杨清就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杨进推开了门,忽的一股劲风刮过,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一眨眼就又回归了平静。

杨清扯紧盖在自己身上的被褥,一滴泪从他的眼角划过。

杨进轻轻地关上房门,喃喃道:“今儿这风有点儿怪啊,还有我这眼皮都跳了一天了,真邪乎!该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吧?我呸呸呸,你就当我没说过。”

杨进回转身望了望杨清的房间,微微一笑便走开了。

杨清的眼珠子一直盯着外边,确定那道熟悉的模糊人影走了,他才坐直了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的眼锁定着窗外那片幽暗虚空,莹润的水雾缭绕,使他看起来是那般凄楚哀伤,椭圆形的梳妆镜正照着他,可是他的脸却在冷笑,皮里的筋肉剧烈翻腾着,好像有千万条的虫子要破脸而出,看上去极为恐怖。

月亮格外皎洁,凤凰楼寂静无声。

嘎吱一声脆响,门开了。杨清走了出来,他的袖子里塞了一把带刀套的锋利的短刀,手里携了一根拇指粗细的麻绳,他悄悄地靠近杨博谦的住处。

短刀闪着幽光,只见耀眼的白光一晃,里屋的那根横木门栓便移动到了一侧。他一点一点的推动大门,尽量不发出声响。均匀的呼吸声从房中传来,因为安眠药的关系,躺在床上的杨博谦睡得很熟。

杨清缓缓带上房门,轻车熟路的走了进来,他寻着呼吸声来到了杨博谦的里屋,他摸索着支开了一扇木窗子,薄如蝉翼的月光透了进来。他拿出那根麻绳捋了捋,便一步步靠近床头。穿衣镜漆黑一片,蓦地镜中的黑影一闪而过。

每个房间都有镜子,不是穿衣镜就是梳妆镜,厕所里的洗漱台也可以看到镜子。镜子是生活中的常见品,没人觉得镜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每个人到了晚上心里总会溢出不安感,可是谁都找不到源头。他们活在黑暗里,只在你不注意的时候悄然出现,那个世界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丝温度,是罪恶的源泉。住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被窥视的感觉,时有时无,难以察觉,难以捕捉。

骆客他们很不幸,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与镜子类似的游戏任务。生活在这里,玩家们每天过着看似安逸的生活,凤凰楼里没有鬼影,没有任何可疑之处。这次,他们无从下手,甚至无法分析。前五次任务还有踪迹可寻,难度可以约莫估量,但是最后四次,其任务难度是无法估量的,最后四次是真正的鬼门关。

玩家不知道触发灾难的那个条件是什么,这个条件一旦触发,很容易致死。

血色之路,就像一张无底的考卷,你无法预知考题是什么!它出什么题目,你就解什么题目。这个考题或许令你闻所未闻,令你焦头烂额。唯一不同的是,现实中考卷上的考题,你如果解不出就得不到相应的分数,而在这里,解不出考题就是死。最后一点,解不出的考题并不代表无解!

杨清猛地勒住了杨博谦的脖子,一气呵成,丝毫没有停顿,手法老练,你根本想不到这是他第一次杀人,杀的还是他的父亲。

杨博谦忽然睁大了牛一般大小的眼睛,醒了过来,他瘦弱的手指捂着自己的脖颈,而麻绳越勒越紧,几乎陷阱了肉里。他的两条腿如同垂死的青蛙胡乱地蹬着,大半张被子被他踢落到了地上。喉咙里发出咔咔咔的声音,却吐不出半个字。

他的脸色由通红变为惨白,白月光映照着杨清的瘦削的面孔,他咬牙切齿,凶芒毕露,一改往常柔弱姿态,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对父亲的铭心彻骨的恨意。他恨他对母亲的不忠,恨他宠爱那个野种,恨他害死了母亲,恨他逼走了武哥哥。

事实上杨博谦没有不忠,他认识杨道的母亲在前,在娶了杨清的母亲后,杨博谦就没有和逝去的爱情纠缠不清,甚至过了很多年,他才知晓杨道的存在。他宠爱杨道,这并没有错,失而复得的儿子,他怎能不欢喜,对杨道好,是一个父亲的责任。只是杨博谦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种行为伤害了杨清。他也没有害死杨清的母亲,她一直反对杨博谦将杨道接进家门,她就是看不惯这个野种,巴不得杨道死在外面。她与杨博谦几番争吵,所以杨博谦就厌了,倦了,开始疏离这个心胸狭窄的女人。最终杨清的母亲郁郁而终。杨博谦是逼走了武悦,不过这一次却是他人生中做的最对的一次,一个男人当初信誓旦旦的对杨清许下承诺,居然会为了钱离开杨清,爱的如此浅薄卑鄙,在杨博谦看来分了散了最好。这种见钱忘情的男人并不值得杨清去爱。他们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切落在杨清的眼中,呈现出来的样子却是截然相反。他认为父亲薄情寡义,老谋刁钻,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这人啊,一旦钻了牛角尖,走了极端,就很难从偏执里走出来,很可能演变成人伦悲剧。

儿子弑父,天道难容,弑父者不能立足于天地,不仅要受到法律的制裁,而且在老百姓的眼中这样的人就该千刀万剐。而杨清早已浇灭了活下去的念头,这一步迈出去,他就跨不回来了。既然活着不快乐,而痛苦却是满满当当,还不如死了好。

杨博谦面白如纸,他的眼珠斜斜地转动着,微弱的月光依稀可以令他分辨出这个恶魔的身份。他没有再做无谓的挣扎,而是松开了枯瘦的双手,苍老的泪水掠过深深浅浅的皱纹。他断气了,凸出眼眶的眼珠,嘴巴半张着,杨清并没有因此而松手,反而勒的更紧。他就像在驯服野马,死死勒紧缰绳,不让自己从马背上摔下去。万一他没死透呢,万一松手让他叫出了声,自己的计划不就付诸东流了。今晚,杨博谦必须得死,不容有失。

几分钟后,杨清丢掉了绳子,如玉的手掌几乎麻了,气力也耗光了,他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冷汗沿着鬓角滚落,他自己也好像感受到了窒息的压迫感。他微微将手举到眼前,盯着手中迢迢沟壑般的红绳印迹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