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枫叶

陆集羽与南凌在茶馆之中，不知不觉地竟然坐了一天。在南凌面前，陆集羽似乎是在倾诉，而不是在告诉南凌事情得原委，好叫他帮忙。

小茶馆之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南凌手中的茶杯空了又满，满了再空。他神情凝重，是不是哀叹一声，陆集羽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毕竟，当你能毫无压力地说出那些曾经让你难受的事情时，就证明你已经不在乎它了。他是这样对自己界定的。收人排挤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今时不同往日，他的身份已然不一样了。

只有萦尘那个傻子，还恬不知耻地继续当伶人。她以为连胤会回来么？就算他活着，他也不回来，何况他已经死了。

此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时候。阳光斜斜地从云层中传射进来，让整座城市显得十分神圣。这里是一片圣地，是从未受过战争荼毒的人间乐园。可是这里却容不下他们三个人，也没有对他们显示出任何的仁慈。一点也没有。

“对你姐姐的遭遇，我表示很抱歉。”

南凌听完陆集羽的叙述，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不说，又十分地难受。

陆集羽笑笑，一脸无所谓的耸耸肩：“没有关系，反正早晚会出事。毕竟太多人嫉妒和看不惯姐姐了，而她又太漂亮，太善良，从来不为自己争辩，也从来不会报复别人。人就是这样，若是讨厌一个人，那么她连呼吸都是错。所以…..出了那件事，也算是她活该吧，谁叫她一直这么软弱。”南凌心里微微一惊，面对自己的姐姐曾遭遇过得不幸，他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以这样轻松的语气和方式？

南凌叹了一口气，继续道：“那她从江城逃出来之后，去了哪里？”

陆集羽面无表情地回答：“你已经见过她了。”

南凌惊讶地看着陆集羽，猛然想起来今天早上，刚刚到吉云国的时候，那颓然坐在大泽中的红衣女子。当时他便觉得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没想到她就是传说中的吉云第一美人。原来她回到了吉云国。

自古红颜，命途大多坎坷。

南凌摇头叹气。看来那次的事情，对她来说果然是最沉重的打击。毕竟一届弱女子，心底善良却软弱，手无缚鸡之力，面对吉云王的胁迫，除了被伤害，还能怎么办？偏偏那时候又适逢连胤带兵出征，她的命运，仿佛是暴风雨中的樱花一般，被人无情地捏在手里。

“所以，因为那件事，连胤才…..血洗江城王宫。”

陆集羽眯起眼睛，淡淡地说道。那久远却恐怖的记忆又一次袭来。

他记得时间是连胤第一次来家中之后的第三年，秋天。

陆集羽返还了南部郡，陆璇怀也跟随着一起去了。连胤为陆萦尘在小院之中宰了一株枫树，告诉她，这是期许远行之人能尽早归来。但是除了陆萦尘自己，小院之中还是有些空空荡荡，秋天的时候，金黄色的枫叶徐徐落下，更平添了一丝寂寞。

如此这般，连胤提出了许多次，要陆萦尘跟她回将军府。可是陆萦尘不同意，说什么都不愿离开这个地方。连胤扭不过她，便日日来来这里陪她，后来干脆连着办公的东西一并搬了过来，彻底把这个地方改成了“小将军府”，一时间，吉云国上上下下都在嚼舌头，本来连胤与陆萦尘这对地位天差地别的鸳鸯就是话题中心式的人物，这下因为他，本是贫民窟的地方一下有重军把守，还有忙忙碌碌的仆人随从，更是在几天之内传得沸沸扬扬，几乎快要沦为笑柄。

“连胤….这样不好，你回去罢。”

陆萦尘日日夜夜听着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背后戳着脊梁骨，终于受不了了，如是对连胤说道。

“为何？”连将军淡然地翻着一本书，头也不抬地问道。

“这样…..别人会笑话你的……堂堂一个大将军，住在我这个戏子家里，成何体统？”陆萦尘有些无奈，有些失落。

连胤抬起头，随意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用指尖轻轻翻动纸张：“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陆萦尘有些激动。

“我只是一个伶人而已，本来与你在一起就压力大，大家都在说——”

“你是连夫人。不是伶人。”

连胤一句话便堵住了陆萦尘的嘴。陆萦尘美丽的脸蛋瞬间红通通：“我还没答应你…….”

“对了，夫人，你看我们大婚，放在明年初春可好？”既然扯到了这个话题，连胤便十分认真地询问起陆萦尘来。他啪地合上书，嘴角带着一丝笑，如是说道。

“呃….可以啊，可是为什么是明年初春？”

呆萌的陆萦尘歪着脑袋，突然察觉到连胤给她挖了一个坑，瞬间脸蛋又浮上了红晕。

连胤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深情道：“火皇派我前去收复远东疆土，驱赶异族。待这一仗打完之后，我便解甲归田，从此专心陪你。”

陆萦尘眼眸温柔似水，却故作娇嗔：“你不是说，身已许国，再难许卿？”

“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

窗外，枫叶徐徐飘落，陆萦尘美丽羞赧的侧脸，温柔地贴着连胤的胸膛。

连胤带兵出征的四个月后，吉云国的冬天来了。

那年雪下得十分早，陆萦尘待在家中，耐心地等着爱人的归来。自从和连将军在一起之后，她便不在做伶人，但是整个鹿野苑还流传着她的传说。

某个晴朗的雪后清晨。

天空仍然飘着薄薄一层亮晶晶的雪雾，微微浮在半空中，让熹微的晨光呈现出盈盈可爱的橙粉色。陆萦尘闲来无事，待在连胤的书房里，托着腮帮子，笨手笨脚地用他的笔乱画着，细细看去，全是他的名字。

忽然，门外传来了急切的敲门声和呼喊声：“萦尘——萦尘——”自连胤出征之后，她把所有的奴仆全赶走了，不知为何，她就是受不习惯让人服侍着，相比起来过那样娇滴滴的日子，她更喜欢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所以，此刻只有她自己去开门接客，没有人帮她。

陆萦尘急匆匆地跑出去，明晃晃的雪也是可爱的橙粉色，踩上去十分舒服，脆脆的，嘎吱嘎吱响。陆萦尘简单地披上连胤的衣服，一开门，却发现是两张熟悉的面孔——老妈子翠娥和大掌柜张富贵。

这二人，对于陆萦尘来说是十分熟悉的，毕竟从小就跟着他们长大。翠娥以前也是鹿野苑的头牌歌姬，后来被鹿野苑大掌柜的儿子张富贵看上，厮混到了一起。但是因为翠娥地位着实与家财万贯的张富贵不相配，张家便死活不同意，为此还给他许了一个妻子，二人只得保持着地下情多年。

后来大掌柜的死了，这店名正言顺地过继给了张富贵，张富贵成了新任的大掌柜。这下可是扬了眉吐了气，可以和翠娥正大光明地公开关系了。

可是那时候的张富贵已然变了心，虽然休了自己的老婆，但是也没给翠娥一个名分，反而四处寻花问柳，另觅新欢去了。翠娥人老珠黄，大抵也看清了人心就是如此喜新厌旧。她离了鹿野苑便无法生存，所以哀求张富贵给她一个职位，让她不要流落街头。财大气粗的张富贵看着昔日的爱人，也算是有情有义，让她当了伶人总管，也就是别人口中戏称的老妈子。